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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半路夫妻-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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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要真不想跟他过了我也维护您的权益……可就是别死人!死人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胡小玲不客气了。下面的话是胡小玲说的:
不是我吓唬您,人死如灯灭!到时候可就是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了!……您跟我一块儿下楼吧,去找找!对了,他对您,家庭暴力我可没看出来!您对他倒有点儿像精神压迫!按道理说你今儿这算是报伪警!按规定报伪警得拘留半个月……今儿我念您也是女的,弱者!要是下回还这样儿,我可就什么都不念了。
这就是胡小玲的结束语。
就这么一个跟天热、跟空调有关的屁事,胡小玲也得跑一趟。
胡小玲的管片上三千多户人家,七千多口人,要说屁事,多了,比尘土多。为什么多,因为人人活着,人人有可能咳嗽、吐痰,人人有可能把痰吐人家脚上,那就有可能打架,起纠纷。生活里哪儿那么多的刀光剑影啊,大多数的事还是屁事,还是鸡毛蒜皮,可当事人不见得认为是屁事,当事人可能认为得报警,找警察。那胡小玲就得去,就得把事情处理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一切不安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最后换一个长治久安。
问题是人多啊。胡小玲当片警就当在人口爆炸的时代了。人口爆炸,信息爆炸,太阳黑子爆炸……时间长了,把胡小玲炸习惯了。
胡小玲骑着自行车再次从胡同中穿过的时候心想,这就叫生活。
在生活中发生什么你都别大惊小怪,还因为这叫生活。
生活!生,就是生;活,就是活着。生,对面就有个死。活着,那得分活多长时间,在哪儿活,在什么年代活,跟谁一块儿活,靠什么活……就是一个活法儿。
要说活法儿,那可说不清楚了。就是把舌头说烂了,还是说不清楚。
因为,人人都有一个活法儿,人人天天都活,人人都要活到死。不到死那天,人人都不知道自己一路上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到了那时候你终于明白了,噢,你的一辈子原来就经过这么些事,就碰到这么些人,到真明白了,你想睁眼,睁不开了。那时候你心里对生活一点儿好奇也没有了,因为属于你的生活已经没有了。你只能想,噢,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不过到那时候咽气的时候也到了。一生也就结束了。
所以,也许最好的最恰当的最简单也最深刻的墓志铭,是这四个字:
原来如此。
不知道这个墓志铭谁抢先会用。
3
胡小玲是片警。
江建平是乘警。
在这个夏天的这个时刻,他们还是夫妻。并肩坐在一起,身上都流着汗。就是谁也不看谁一眼,就是并肩坐着。硬着头皮。硬着骨头。硬着心。他们的结婚证放在桌上了,十五年前的那种结婚证。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翻着资料脸上没表情:
“江建平……”
“是我。”江建平忙开口了,有点儿哑。
“警察啊?”办事员看他一眼,又翻胡小玲的资料,眼睛就停胡小玲脸上,全是不理解了,“也是警察,……为什么啊?”
两人并肩坐着等着,没人回答。
“用我们调解吗?”
江建平看看胡小玲。
胡小玲冲办事员摇摇头。
办事员又看看他,也看看她。他们两个都那么坐着等着,硬着头皮,硬着骨头,硬着心,不说拐弯调头的话。办事员的声调里都带着惋惜了:
“单人照片带了吗?”
说实话,胡小玲是带着好奇心办离婚手续的。等办事员把结婚证上的双人照片撕了,单人照片贴在离婚证上,盖了钢印,分头交给胡小玲和江建平保存的时候,胡小玲才明白,噢,原来离婚手续是这么办的。而且,只要你不打官司,竟是这么简单。
说白了,真的就跟撕一张纸一样,刺啦一声,那么简单。
可是婚姻,夫妻,生活,原来是多么沉重多么复杂多么说不清楚又多么难以名状的一回事。可一说离婚,刺啦一声,就离了。




第1章夏季的一天(3)



说起来有点儿不合时宜,胡小玲对离婚这事的好奇心盖过了她对离婚这事的伤心。人生经验总是这么长的,以前没经历过的事情,经历过了,就知道了。离婚也是这么回事,以前没离过婚,现在离过,知道了,哦,离婚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如此。
在夏天的这个时间一个男人背身儿站在派出所的公告栏前。胡小玲的单人照片贴在一群管片民警中间。可那男人站着,不看别人,就看胡小玲。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照片,她的脸。这男人盯她盯了好久。一动不动,定定地看。一个人太长时间地凝视一个人就必定带着太深的意味,这男人对胡小玲来说意味着什么还不知道。所以橱窗中胡小玲的眼睛也定定地看着他似的,一点儿示弱的意思也没有。
玻璃上有污点,正落在胡小玲的鼻尖儿上。
这男人沾了点儿唾沫在小指头上,伸手去抠那个污点。
他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了:“咳咳咳,干嘛呢?”
他回过头了,头发短,青皮,一抬眉头额头上有三道抬头纹。人也是西装革履的,怎么说呢,反倒透着人有点儿坏地帅。
“脏了!我给抠抠。”他说。
值班警察李海洋隔着值班室的玻璃隔断打量他:“别动手动脚的,啊!我们有打扫卫生的,不劳您驾!”接着认出来了,“哟,管总啊……出来了?”
这个被叫做管总的男人一点儿也不像刚放出来的样子,尽管头皮光着,可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挺牛气:“哟,您还记着呢!管军!我们那管片儿民警呢,就那女的……”假装想不起来,回头看看胡小玲照片底下的名字,“胡小玲!”
“胡小玲不在,下片儿了!”值班警察李海洋天天坐在派出所值班室,各路神仙妖魔鬼怪见多了,也不客气,用下巴一指管军身后的椅子,“坐那儿等会儿吧。”
管军还想跟李海洋套两句磁。
可李海洋的表情就没打算再理他。
没脾气,也只能等。管军在椅子上坐了,椅子上也有别人在等着办事,都听见了他刚放出来,惹不起,忙往远了挪挪。
这一天,是普通的一天。
这一天,世界一如往常。
这一天,胡小玲和江建平分道扬镳了,从此不再是夫妻。
胡小玲和江建平从婚姻登记处出来了。停了。一起走不合适,分开也不合适。
阳光耀眼。阳光太耀眼。有时候跟人的心情比起来,耀眼的阳光多么不合时宜啊!可阳光照耀普天之下,照耀万事万物,哪儿管得着一两个人的心情啊?
蝉声如雨,嘶嘶鸣叫着一刻不停,说的都是热……热……热……
江建平望着胡小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仅仅几分钟前还是夫妻,但是互相厌倦得难以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夫妻。仅仅几分钟过去,甚至仅仅是婚姻登记处在他们的单人照片上盖上钢印的一瞬间,他们不是夫妻了。江建平看胡小玲,眼前的女人有什么变化吗?胡小玲看江建平,眼前的男人有什么变化吗?一时还说不清楚。只有一点是清楚的,他们在人生路上走到了分手之地,再往前,是岔路了,要分道扬镳了,不是夫妻了。
“不那么堵得慌了吧?盼了那么长时间了……这回,咱们可不是拴在一根线儿上的俩蚂蚱了!干什么都牵三扯四的!”江建平说。
看看天,天蓝。看看大街,街口人来人往。
江建平又说:“一块儿过十好几年,说断,咔嚓一声,也就断了……这回好,随便蹦吧,爱往哪儿蹦往哪儿蹦!”
胡小玲看着江建平,其实是千言万语的话堵着嗓子,可说出来就是那么平常:“伤心啊?”
“没有,伤什么心?!”
其实是伤心的,都伤心。
“……要不,咱俩一块儿吃顿饭吧?”
江建平看看表,“还早呢……算早点啊还是午饭啊……算了,往后也不是不见了……”
“庆庆跟着我,你放心……”胡小玲千言万语也都变成家长里短了。
“儿子跟着亲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江建平轻松着,“他大了,能照顾人了,他要是小我才不放心呢……”
“往后你自己,多照顾自己吧。”
“马上就不一样了,生分了啊……”江建平尽量笑,“这话,以前可从来没听过。”
“以前,咱可从来就没分开过。天天在一块儿……说这些,不多余吗?”
“……也是,那你也一样,多照顾自己吧。”
两个人对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这一天,胡小玲和江建平结婚十五年零三个月,儿子庆庆十四岁,在花鹭园中学上初二。但他们认识,已经远远不止这么长的时间,相反,胡小玲和江建平从幼儿园开始就认识,还不仅仅如此,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一个班,小学还是一个班,然后是中学,高中,甚至上警校,他们都是一个班,毕了业,他们分在一个派出所,结了婚,他们回一个家,睡一个床。




第1章夏季的一天(4)



一开始,最一开始,他们都往青梅竹马那儿想来着:这么多的巧事儿在一起,看来他们俩作为人生伴侣是命中注定的。接着,有一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命中注定的人生伴侣实在是太可怕了,让人生窄得就剩下一条缝。有好几回,胡小玲都想跟江建平说,你离我远点儿行吗?
江建平马上就把胡小玲没说出来的想法付诸实施了:他向派出所提出了调离申请,并且很快就调到了铁路上,成为了乘警。江建平的调离曾经让胡小玲和江建平都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就像是一个闷罐子突然开了盖子。
可是有一天,胡小玲在派出所里无意中看到了一个档案,发现,她跟江建平就连出生都在一个医院,床都挨着。胡小玲一下就觉得,人生太无聊了,没有比这更无聊的人生了。她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江建平。
江建平也觉得,他跟胡小玲简直就像拴在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草原和人生都那么广阔,可他们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视野里就只有对方!
于是他们同时想到,把那根儿绳一刀斩断。在他们人到中年做了决定,一定要走向相反的方向,越远越好!就连离婚这一点,他们俩也是那么志同道合。
现在,分别真的在眼前了!
两个人对着,突然的心里一寒。人生一世,要说难过,总是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最揪心扯肺的是个生离死别。离婚,也是生离的一种啊!
他们站在路边儿上,突然的心里升起留恋来了……可下了狠心离婚的人,又怎么好表达这留恋啊?人生一世,以前一直是两人肩膀并着肩膀走,现在就是走到岔路口了……
有刚登记完的小夫妻,欢天喜地地从里边出来了,搂着抱着亲着走的。
他们碍事,往边儿上让了让。
“要不,咱们也别跟这儿站着了。”他说。
“行,那就各忙各的吧……我去派出所,你呢?”
“……我回家。下午走……”
“你们车上也严打呢吧?”
“嗯。”
“小心着点儿。”她嘱咐他了。
“这不用你嘱咐……”他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那……走了。”
“嗯。”
两个方向,一个奔左一个奔右了。
走着走着,江建平停了:“哎?”
胡小玲也停了。
“咱们这可就算是……各奔东西了啊?”他说,心里一酸。
她心里其实也一酸,可就是不愿意说那些留恋的软话,“瞎琢磨什么呀?这事儿,别琢磨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咱们说好了的,分开是为了好,可不是为了找难受……别琢磨了啊!”硬心肠催着,“走吧,别回头了。”
“行,那就走了,不回头了。”
江建平走了。
胡小玲也走了。
两个人方向反着。
但走着走着,她停了,回头了。
江建平,现在是她前夫了,背影在夏天的阳光里,有些晃悠,也不知道是阳光晃的还是怎么的,就虚了,模糊了。
江建平跟胡小玲做了那么多年夫妻,就是默契,也能默契得身后长眼了。他知道胡小玲得回头,他就扛着,没回头。
胡小玲看着江建平的身影眼见着拐弯,不见了,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4
管军坐在派出所值班室的椅子上一直在等胡小玲,等得无聊了。看着李海洋喝水,觉得渴了,过去:“给我点儿水喝成吗?”
李海洋回头看了看,暖气片的平台上放着许多杯子,都是贴着标签的,写的全是警察的名字:“对不住您,没杯子。”
“那不是那么多杯子吗?”
“都是我们自己的,跑半天回来了,不能连口水都没有吧?您说呢?”
“我们这儿也等半天了,连口水都不能给啊?”
李海洋不客气:“少说点儿话就不渴了……再说您闲着也是闲着,旁边儿有超市,您买一瓶去也累不着您。”
管军跟李海洋说话堵窗口了,一堵窗口,就挡了李海洋的视线了。
李海洋叫住了一个往里走的男的:“找谁呀你?”顺手往边儿上扒拉管军。
男的过来了,脸探进窗口:“我找纪平。”
“纪平开会呢,坐那儿等会吧。”李海洋又叫住一个女的,还扒拉管军,“你呢,找谁?”
女的也把脸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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