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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在亚洲的星空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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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说那么仔细,我记得。”他打断我。
  既然都记得,做什么还要问?
  “那你有什么不记得?”我想我有点悻悻然。
  “你怎么进我公寓的?”他问。
  “你口袋里有钥匙,”我停一下,见他没打岔,继续说:“你昨天晚上吐得一场糊涂,沙发和地毯都沾到,最好请人清洁一下。”
  舒马兹杨抿抿嘴,说:“还有呢?”
  照实说,我不晓得他会不会内疚。我想是不会,所以多说也无益。所以我摇头。“没有了。”
  “我记得……”他表情有点难看,很不情愿。“我有没有吐在你身上?”
  “有一点。”
  他哼一声,又说:“车子是你叫的?钱是你付的?”
  我点头。
  他掏出皮夹,给了我一百马克。
  不用那么多。不过我还是乖乖收下,多的算是劳动服务费。跟舒马兹杨对抗太费力气,不聪明。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舒马兹杨绷着脸。
  “我没这么说。”
  他又哼一声。
  我忍不住。“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不愉快?你什么都有——何苦!”
  听起来像在说教。我什么也不懂,才敢说大话。我等舒马兹杨翻白眼,果然,他冷笑。
  “你还有什么高见?我洗耳恭听。”
  就算有,他那副德性我也不敢多说。
  “没有。”我不想再多说了。
  他站起来。我心头一动。
  “舒马兹杨先生——”叫住了他。
  “还有事?”他不耐烦。
  “我——”我想我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楚了,因为我说:“我想听你弹琴,弹一首完整的曲子。”
  舒马兹杨看了我足足有五分钟。那阴沉的表情让我觉得我真的是疯了。但出乎意料的,他居然点头。
  该说是我的好运气,还是我昨晚“牺牲”的报酬?舒马兹杨的演奏——现在我才发现,我的心太大了。我也没想过这要求意味着什么,我只是出于冲动。
  舒马兹杨让我先练汉农。然后,我退开。看他坐上钢琴椅,我连呼吸都不敢了。
  他弹了两小节我就听出来,竟是我爹的那曲“星空下的情人”。除了原本的绪继缠绵和喜悦愉乐,还有一些什么我说不出的。
  我半张着嘴,睁大眼睛望着舒马兹杨。没有曲谱,才听过三回的曲子,他怎么能够?居然能够!
  然后,听着听着,我觉得有点不一样。
  曲子的味道。
  当年我爹做这首曲子,沉浸在与我母亲大人邂逅的两情相悦中,基调是甜蜜蜜的。舒马兹杨诠释下,却多有哀美。这曲子我再熟不过。虽然细微,不过我还是发现舒马兹杨稍有编改。曲子还是原来的曲子,风格却变得相异。
  最后一个颤音叹息似消翳,我发现我的心脏不是跳动的,而是在颤动的。
  “你——”我第一次从不同角度看舒马兹杨。光因为这首曲子,我就可以没出息的原谅他所有的傲慢。“你明明弹得这么好,这么有才情,为什么——”我咬住嘴唇。
  都说他沦落,他原竟是自甘沦落!
  “才情?”谁知舒马兹杨竟是鄙夷地哼一声。“你要问我为什么回绝慕尼黑国家歌剧院的邀请,拒绝玛琳夫人的赞助,放弃舞台不再创作是不是?”
  我点头,跟着口水把话吞回去。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搞到这个差劲的地步。
  “你没听过外面是怎么说的?”又是带着讽刺的语气。
  “听过一点。”
  “哪一点?”舒马兹杨像是在谈论下相干的事一般。
  我有些为难。吸口气,还是说了:“据一些小报报导,你因为爱上年纪比你大的情人,又有亲属上的关系,因而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自毁前程。”
  “还有呢?”
  “还有……嗯,某些评论家说你退隐的理由,是因为,呃……因为……”我支吾一会,终于狠狠抬头一口气说:“他们说你江郎才尽。”
  我以为舒马兹杨至少会冷哼一下什么,但他只是挑了挑眉梢。
  “江郎才尽,那就是了。”
  “你知道不是!”我居然烦躁起来。我原也是怀疑的。舒马兹杨对我的态度不好,所以我一直没有以公正的态度评断他,老想着他是被浪潮淘去的人物。哎!我越想越烦躁。
  “不然你以为我有什么?”他诘问。
  “你有才华。”我不假思索。
  “才华?”他冷笑。“拿掉了才华,我不就什么都不是了?舒马兹杨有才华,那么没有才华的舒马兹杨就变成什么?没有才华,我就是不是我了吗?这些人那些人,你们——评论家也好,舆论也罢,我母亲,父亲,你,她——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才华,没有人是因为我这个人在看我;你们看的都是那个所谓有才华的舒马兹杨——”
  听到他冷笑中逸过的一个“她”字,我立刻明白当中藏有着的故事。但我更讶异他这些话。
  “就因为这原因吗?”我不得不蹙眉。“你所谓的‘你这个人’是指什么?你的‘本我’、‘真我’吗?我不懂,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有这种幼稚的心结。根本就没有‘纯粹’这回事。我们一成长,社会化以后,根本就不能脱离那些有形无形的成形在我们身上的东西。所谓的‘我’,都因为那些加诸在其上的东西比如学识、教养、见识或者才华思考,而成为‘我’的。就好比,谁是刘理儿呢?那个学了十多年钢琴,不下厨作饭,不上不下的东方来的‘我’。人家眼里看到的,实际在生活的,就是这样的刘理儿,没有所谓另一个‘纯粹’的刘理儿。这道理是一样的。因为你已经‘修’成了那个模样了;你的气质、个性、态度、本事、才干混淆交错,‘修’成了如今站在这里的‘舒马兹杨’。请你不要自欺欺人,再说什么‘原相’‘原我’了,没有那种纯粹的存在的。”
  话一说,成了长篇大论,论成了说教,舒马兹杨拢敛的剑层越蹙越是尖锐。
  我硬着头皮又说:“我知道我惹你不高兴。我不是你,不明白你的处境。可是,怎么说?就好像一个穷人进银行,身上没有半毛钱,却看到那些手上抓着几百万的人在唉声叹气。穷人当然是不会懂的。打死他,他也宁愿跟那些有钱人一样,手上抓着几百万,然后在那边嗯哼唉嗨的好像牙齿疼一样的唉哟吐气。”
  我没有意思说笑话,偏偏听起来好像在说笑话。舒马兹杨恶狠狠瞪我一眼。英俊的脸是难看的。
  “我可以问你——”
  “不可以。”我话都没说完,他就狠狠地堵死。
  他坐在钢琴前,我站在琴倚旁,胸口挨齐他的肩膀。反正他本来就对我不亲切,因此我也不觉得难堪。
  “那我就不问。不过,请你不要再喝酒了。”
  舒马兹杨倏然转头,眼眶窄起来,蓝眼里冷光逼射向我。“如果我说不呢?”
  “这样自残,对你又没有好处。”
  “跟你无关。”
  啊,他说到了重点。是跟我无关。
  “的确是不干我的事。可是——”此刻的我,实在是非理性的我,不识时务。“你对我的态度那么差劲,但光是因为你刚刚弹的琴,我就可以把之前一切勾销,原谅你的傲慢。你你——”说了两声“你”,我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舒马兹杨瞪着我看,表情像在看外星人一样。
  那不是冷淡,恶狠,当然也不是友善、亲切。也不是惯有的讽刺,或者偶尔的鄙夷、嫌恶。而是,嗯,一种奇异的,像在看化外来的夷民一样。
  舒马兹杨是好看的,白话一点,可以说他英俊,有精采的魅力。但被这样有魅力的脸盯着,我想自我陶醉也陶醉不起来。
  请不要说我不识好歹,或者装模作样。大概多半的人在看一只新发现的品种的猴子时,都会露出这种奇异的眼神表情。所以,不要怪猴子自我陶醉不起来。
  “拜托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我不认为我说错什——好吧,大概,一定,我也许说错了什么。
  “你嫌我态度差?”舒马兹杨终于开口,回复他的没表情。
  “先生你像只刺猬一样。”外加阴阳怪气。但是我守本份,不该多说的就不说。
  舒马兹杨偏过头,仿佛在想什么。我站着脚酸,心想是不是该离开。忽然,没预警的,舒马兹杨发疯的弹奏起钢琴,非常用力激烈,琴室内宛如在刮暴风雨。
  我正在暴雨的中心,整个人震荡起来。
  短短不过几十秒,暴风雨嘎然停止。舒马兹杨激动的喘息,说:
  “你想知道为什么,是不是?小报写得没错,她是长我数岁。我到日本探访我父亲,她是我外祖母那边的远房亲戚,所以真要算,也可以和我扯得上关系。是她接近我,但我对她亦相当有好感,可以说喜欢。奇怪的是,跟她在一起,并没有激发我的创作欲,我反而什么都不想做,觉得平平静静就好。但她希望我能为她作一首曲子。她拿了一首未完全的曲子给我,要我完成它,然后以我的名义发表,献给她。只有几页的琴谱,但看得出来作曲的人是有相当才华的。我没答应。可是——”
  舒马兹杨大口喘着气。
  “我还是完成了它,那是个很大的诱惑。我母亲先介入。她知道有她,找人调查了她,发现她有过一段非正式的婚姻关系,男方失踪不明,残缺的曲子就是他作的。我母亲背着我和她谈妥条件,当然,用的是钱,非常大数目的一笔钱,买那首曲子和她的离开。所以我父亲这边也介入了。父母的介入让我觉得我是爱她的,必须保护她不可,以我当时的名气,我也有那个能力。所以我打算公开发表那首曲子,并且献给她。”
  “啊!”我轻呼出来。
  舒马兹杨连眼皮都没抬,好似我根本不存在。
  “我没来得及那么做。她选择了钱。那是很大一笔数目的钱,她的选择是对的。后来,有名男子找上门,说我剽窃他的曲子,事情当然是被压下来了,严密的没走漏丁点消息。”
  “曲子不是没有公开发表吗?”
  “没错。不过我在非正式场合弹奏过,当然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而后,我便将琴谱烧掉。那些乐评家说的没错,我是江郎才尽了。”
  “他们是公报私仇,挟私人情绪报复。”
  “不。我是写不出来。”
  舒马兹杨转向我,神态认真。
  “可是,你能将我父亲的曲子稍事改编便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味道,那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只要稍有能力的人都办得到。”
  “不。”我很固执。“这首曲子我再熟不过,要做到最少的变动,却全然一改那甜蜜蜜的基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以为你是专家吗?”舒马兹杨皱眉轻讽。
  “我学了十多年的钢琴,这点见识还有。”
  “你怎么突然对我那么有信心?你不是一直对我充满怀疑?”
  我语塞。“总之,请你不要再喝酒了。”把那样的事告诉我,那样的秘密,我——“刚才你说的一切,你放心,我一句也不会泄露出去。”
  “你就算说出去我也无所谓。”舒马兹杨冷冰冰的。“反正我早就过气了,顶多小报炒作一阵,很快就会偃息。”
  这态度实在伤人,又有种自暴自弃。
  “请你别这么说——”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对了,说话的同时,我伸手环住舒马兹杨的肩膀。“舒马兹杨先生,我跟你道歉。我承认,我原是不情愿来柏林的,可是……可是……”
  “可是”以后就说不下去,因为我发现了我在做什么。
  “可是怎么?”舒马兹杨不动,本来已经冷的眸光带电,被冷视的就算不灰土头脸也会内伤。僵得我一时绷住。
  “可是……呃……”我讪讪的,嗫嚅起来。厚脸皮否认了一百次的事,我现在却自揭自己的底,搬砖头砸自己的脚。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舒马兹杨仍然没动。
  我头一低,目光和他对上。“呃,我好像在抱着你——”
  我应该马上松手的,像娇俏可爱的女孩,薄唇微嗔,含蓄害羞的脸红,一边且欲视还遮的偷觊着。可是我却像木头一样。我想到要放手的时候,听舒马兹杨说:“请问你要抱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我赶紧放手。“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嗯,请你别介意……”
  我觉得我应该解释,我并不是意图侵犯,或者投怀送抱、使用手段什么的。
  只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个脱离大脑控制的动作是怎么突然蹦出来的,自然也解释不出所以然。
  舒马兹杨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看到我不自在,猛然将我拉过去,像文艺爱情电影那样,我倒坐在他腿上,他搂住我的腰,低身亲吻我,滑润的舌卷住我的舌。
  请相信我,我没有想到——甚至也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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