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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保卫延安-第44章

小说: 保卫延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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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动这样迟缓,可是他心里紧张焦急得像跟敌人拚刺刀似的,他爬了多半夜,爬到一块流沙地里。流沙地里爬行起来还好:没有尖石子,没有蒺藜子,但是,在松软的沙土里,向前爬一尺向后溜五寸。他想起部队向三边分区进军时过的沙漠。唉呀,那沙漠呀,像一片大水一样,一直伸到天边。要是这也是一片大沙漠,那就算糟了。他的心颤动了一下,可是立即又想:“管他什么沙漠,我要往前爬,要往前爬!”突然他发现前边一团影影糊糊的东西,忽高忽低。“那是什么?是连长派人找我来了?”一想到这里,连队欢乐的生活,立刻又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可是为什么那个黑影在原地不动呢?对啦,兴许那是敌人的警戒吧……”他仔细听着,毫无动静。他绕着那黑影爬到它侧面。啊,原来是一堆黄蒿,要不,就是一堆骆驼刺。他爬近一看,是一堆黄蒿。口渴啊,多耐受的口渴啊,舌头又干又硬,鼻子里喷火!他用手把蒿草下边的沙刨开,果真找见了湿沙子。他把嘴捂在沙子里吸呀吸呀,什么水分也吸不出,但是脸挨着湿沙子倒怪舒坦的!他想抽烟。啊,那五寸长的小旱烟锅,到哪里去了呢?它在王老虎参加部队前的岁月中,它在他参加部队后的万里征战中,没有一时一刻离开过王老虎。它,是王老虎一切生活、思想和英雄事迹的见证者。啊,不能分离的小伙伴——旱烟锅,你到哪里去了呢?
一休息下来,全身的筋肉跟各骨节像割裂一样的痛。他昏昏悠悠,生命像是要离开他。而且它在离开他之前,还把它全部的经历最后展示一下。二十九年的生活一眨眼就都闪过了。
一位手艺精巧的泥水匠,从蒋介石、阎锡山的奴隶变成了日本强盗的奴隶。奴隶是人当的?一九三九年他参加了贺龙将军率领的一二○师,当了一名侦察员。在敌人戒备森严的太原城和汾河流域的县城内,他旁若无人地经常进进出出。
他胆大包天的作为,神出鬼没的智谋,使敌伪汉奸终日慌恐不安。敌人把他看作是心腹大患,而在人民群众的心目中,他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的无敌英雄。当年,贺老总曾多次在“晋绥”举行的“群英会”上,拉着王老虎的手,对指战员和民兵英雄们说:王老虎是我们军队的光荣,人民的骄傲,是中华民族英勇不屈的象征。一次战斗中,子弹打穿了肺。他带上二等残废证,回到家乡,当了民兵。就是这时节,他爱上了乡妇救会主任任冬梅。早早晚晚,两个人,唱着个曲,从前山转到后山,山连山川连川,柳萌下小河边,多少心腹话,说也说不完。一九四三年春季,王老虎跟冬梅正要张罗着成亲,敌人来了一次“奔袭”,把他们冲散了。他俩好长时间,谁也闹不清谁的下落。有一天,王老虎摸黑夜赶回村子,一阵射击把他顶出来,日本强盗在村里筑了炮楼。王老虎连夜翻了几架山,在沟渠里找到区政府的干部们,也找到了冬梅。
冬梅趴在老虎肩上,哭着说:“老虎,敌人把房子烧了,把家里人杀光了!你快上咱们部队去,逃出去一个算一个,我不死,总等着你!”
如今,冬梅该是二十六岁了。她还在等着王老虎。
血和力量的狂潮在王老虎全身涌流,生命的火烧得更旺了,英雄的意志振奋着他。王老虎咬紧牙向前爬。
突然,阵阵大风卷起黄沙围住他呼啸着,旋转着。他向四处看,雾气腾腾。天空轰鸡着千百种声音。他闭住眼睛,一层厚厚的沙土盖在身上。他定定地趴下,只求风不要把他刮走!
他的衣服也让露水浸得透湿,打了一个冷颤,昏迷劲过去了。他睁开眼一看:太阳多亮啊!沙地里万点金光齐闪,怪耀眼的。前边不是密密实实的庄稼林吗?他向前爬,太阳一会比一会热。他爬到一块高粱地里,想:“这里有庄稼,那不远的地方就有人家……”新的希望带来新的力量。
风吹高粱叶沙沙地响,晶亮的露水珠从高粱叶上滚下来。
各种小鸟在四野里叫。头上是一片蓝漾漾的天。啊,天是那样高,一朵朵云彩轻轻地擦着蓝天飘浮。他想啃高粱秆里的甜心,那是可以咂出很多甜水的。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常这样啃呀!他用手去扳高粱秆,嘿,两只手肿得有砖厚,手心里让刺刀割破的刀口,填满了沙土。肘子、膝盖都是血淋淋的。不看倒罢,一看可就全身软瘫了。突然,他听见骡马嘶叫的声音,接着就是脚步声。他从高粱林的空隙中望去,咦!原来是国民党的队伍在路上过。他习惯地抓枪,可是哪里有枪呢?他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战场上拣个手榴弹呢?唉,既不能自卫又不能动弹,睁大眼活生生地等死,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了!他盯着敌人,满身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他看见一个当官的用马鞭抽一个士兵的头。他看见那些士兵背的东西很重,躬起腰呼哧呼哧朝前走……伙仗挑着锅……驮炮骡子……突然,一个敌人士兵钻进高粱林,四下张望,向王老虎跟前走来。这怎么好呢?王老虎浑身通过了一阵震动。他圆睁着眼,死死地盯着走来的敌人。他想猛跳起来扑上去,可是身子不由自主啊!他想在身边找一根棍子,哪里会有什么棍子?好啦,好啦,他抓到一块石头。他想:
“行,有这块石头,我就要换他一条命。”出奇,那个士兵慌慌张张,丢下枪,脱去军衣露出了便衣。接着,就弯下腰,像兔子一样顺高粱林溜掉了。哎呀!原来是开小差的。王老虎正要爬着去拣那根枪,猛然,从旁边冒出来一个人,抢先拣去了枪,而且发现了王老虎。
王老虎心里一惊,立刻又镇静下来,啊,这是个老乡嘛!
王老虎朝后一看,还有几个妇女,蹲在高粱地里用手捂着孩子的嘴。她们也吃惊地瞧着王老虎。
王老虎低声说:“老乡!我是解放军……”他昏沉沉,像是他身下的大地化消了……掉到万丈深沟里去了……耳边还呼呼地吼风……十一
周大勇他们翻过两架山,顺着一条山沟向南走。突然,他发现两面山上都是宿营的敌人。敌人烧起一堆堆的大火,照得山头通亮。
战士们带着三十来个俘虏,抬着伤员,顺山沟悄悄摸去。
他们走得非常快,但是没有一点声响。命令不断地从前面传下来:“不准说话!”“不准抽烟!”
路随山转,周大勇他们从一条小山沟转到一条大山沟的时候,发现四面山上都有敌人烧起的火光,川道里也有敌人烧起的一堆堆的火。周大勇看了看周围的地形,他乐啦:部队向榆林城进军的时候,经过这地方。这里向东南走四五里路就是陕甘宁边区的米脂县境。
一个小山岔里,有一片枣树林。他把部队带到那里。周大勇对马长胜说:“我们要突出去。你把每个重伤员的担架检查一下,要扎结实,不要半道上出漏子。抬担架的人还要背自己的全部东西,因此要选身体强的战士。”
周大勇刚给战士们交代了突出敌人圈子的任务,派出去侦察情况的李江国,喜盈盈地回来了。他捉来一个敌人士兵。
他说:“连长,这个俘虏知道敌人的口令,让他给我们作向导,带我们走出这条沟。我给他讲好了,他要调皮就宰掉他。这,是吓唬人,实在呢,我倒给他做了很多工作,他满口应承‘为人民服务’一趟。”
“我定要把我的战士带出这最后一关!”周大勇想。他又转向战士们说:“同志们,前边就是我们陕甘宁边区。咬紧牙,我们要突破最后一关。同志们,前边走一个排,后边走一个排,抬伤员的人跟俘虏们走在队列中间。马全有带二排担任掩护。”
战士们,有的绑鞋带,有的收拾背包,有的摸着子弹带,看自己还有多少子弹。
部队正要出发,李江国报告:“连长,有两个重伤员牺牲了!”
周大勇直挺挺地站在黑暗中,没有吱声。他把手里拿的一根很粗的树枝,一节一节地折断。咬紧嘴唇,直到出血。李江国当是连长没有听清,他又报告了一遍。
周大勇指着身旁的一棵树,低声说:“掩埋在这里!”
马全有像疯了一样豁开人,走近周大勇,报告:“连长,这是‘蒋管区’。埋,我们也要把自己的同志埋到陕甘宁边区的土地上。”他停了好一阵,又说:“连长,我们把牺牲的同志背上走。”
战士们争相说话:
“连长,我来背!”
“我来背!”
周大勇心里流血,眼里流泪,说:“同志们!全中国哪里没有埋葬烈士的骨头?”他用脚跺地。“这里,这里,就埋在这里。我们的同志,一个接着一个,为建立新中国牺牲了!为共产主义牺牲了!……掩埋在哪里也一样,谁也不会忘记战士们流的血!谁也不能忘记战士们受的痛苦!”他低沉的声音,使空气震动。“我们忍受了多少难以忍受的煎熬!我们亲爱的同志有多少倒下去了!我们,我们用自己的血,把中国刷洗了一遍,我们……”感情在他宽阔的胸脯里冲流,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颤动,许多锋利的思想从头脑里闪过。他的声音猛地激昂起来:“战斗,困苦,血,汗,死亡,什么都吓不倒我们……同志们!并不是每一个战士都能看见自己亲手创造的事业的胜利,可是没有英雄们的流血牺牲,阶级压迫的痛苦就不会结束,新社会就不会到来。同志们!为人民而来为人民而去,这就是我们的志愿。”
李江国他们掩埋自己同志的尸体时,战士们热泪滚滚,持着枪向那把生命付出来的同志致敬!
黑暗,黎明前无边的黑暗。
大风卷着沙土,摇着树林,发出凄厉的吼声。伫立在黑暗中的战士们的衣襟,被风吹得扇起来。
周大勇绕着自己战友长眠的地方,沉重而缓慢地走了几步。他摸摸那新覆盖上去的湿土,万感交集。这里躺的人把自己的未竟之业,留给活着的人了!这里躺的人,把自己日夜不离身的伙伴——武器,留给同志们了!周大勇,永远,永远再也听不见他们对他说:“连长!有什么任务交给我。”周大勇,永远,永远再也不会看到他们那朴实而淳厚的容颜了!
突然,周大勇从一个战士的枪上拔下刺刀,把树皮砍去一块,作个记号。他在心里说:“亲爱的同志:我们一定还要来这里看你们!”他背靠那棵树干站着,长久地背靠那棵树干站着。
战士们掩埋了同志的尸体,刻下纪念的标志,抹着眼泪,擦着脸上的血。他们背负着历史的担子,祖国的嘱托,人民的苦难,自己的仇恨;他们,要继续战斗继续前进!
周大勇胸中的火,那混合着仇恨和悲痛的火,烧得更猛烈了。他注视战士们,天黑地暗,看不清眉目。但是,他觉得他看见了战士们那又黑又瘦的脸膛,看见了那破破烂烂的衣服,看见了那露出骨头流着血的脚丫子。他低声喊:“出发!”
战士们都没动。
周大勇又喊:“出发!”
部队出发了。李江国用手枪逼着那个俘虏走在前边。那个俘虏一边作向导,一边回答敌人问的口令。这样,周大勇和他的战士们,通过了几条小山沟,夜里四点钟的时候,他们走在一条大沟里的道路上。
战士们一股劲地跑步前进,沙沙的脚步声和小河里的流水声搅在一起。
敌人在川道里十字交叉的大路口,烧起大火。周大勇他们快跑到大火跟前的时候,敌人打响了,接着,枪声四起。敌人还到处打照明弹和信号枪,互相联络。
周大勇敏捷地左右看:两面山上都是敌人!他一手提驳壳枪,一手提手榴弹,低声朝后传:“准备手榴弹!”“跑步!”
战士们一口气跑过了川道,翻过一架大山,摆脱了敌人。马全有他们完成掩护任务赶上来和周大勇他们会合以后,天已亮堂堂的了。他们大摇大摆地顺着一条川道向前走去。
几天来,周大勇很少说话,脾气很凶。今天他肩上的担子减轻了一半,心里特别舒畅。他也感到一种特别严肃的心情,这是因为一个连队从成千上万的敌人中间杀出来了;这是因为几天几夜的苦战,证明了敌人不行,他跟他的战士是不可征服,不可战胜的。他满心眼都是自豪与骄傲,俨然像个指挥百万大军的英雄。他瞧瞧战士们,啊,部队行列没有往日那样严整;战士们步伐是沉重而混乱的,衣服是破烂的;一个个的脸膛都又黑又瘦,头发很长,眼窝挺深;脸上、嘴唇上、耳朵梢上,都起了薄而透明的白皮!但是,在那破衣服上,武器上,黑瘦的面容和那渗出血的绷带上,都显露出了英勇的战绩和生命的光彩。
他们回到陕甘宁边区的土地上了。
战士们突然精神一振。他们兴奋而激动地凝视着山川和流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觉得无比亲热,连那光秃秃不生寸草的黄土干山,也是看不够,爱不够啊!
各种鸟儿在树梢枝头唧唧喳喳地叫。有几只喜鹊叫了几声,尾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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