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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在时光之外-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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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将棍子扛到肩上,雄赳赳地出发,高声唱起文不对题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太阳接近当顶,村庄格外明亮,远方的田野无限宽阔地展现在眼前……
  路过杨柳青家门时,正是歌词里将要喊“杀”了,马宏达和李黑牛的声音戛然打住,剩下他一个人的“杀”声在空中单调地飘荡;他掉头张望,看见杨柳青刚刚跨出大门,见了他们三人,忽然又退回到屋里去。于是,在“杀”声之后,他也打住了歌声,为柳青一愣。
  出了二队村口,三人向二队和三队交界的一片荒草丛生地进发。虎子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跑到前面去侦察。李黑牛又破开嗓子唱“大刀”歌,马宏达瞪他一眼:“你给野猫、兔子报信呀!”李黑牛便抿了嘴巴讪笑。然后,三个人像侦察兵一样猫下腰,迈着猫的步子前行。
  荒草地面积很大,半边低矮的杂草,半边高密的芦苇林。从杂草这边望去,被芦苇阻挡视线,见不到芦苇外边的边际。荒草地周围有几处与田地相接,多是水凼簇拥,进出没有现成的路,随便地走。他们踏着草丛寻觅,不时发现猪獾和兔子的洞|穴,只是不见猎物出现。那时,因为农业大开发,受了侵扰的动物比童年的他们聪明了许多。
  李黑牛说了一通泄气的话,转眼人就不见了,等他回来时,胸前已抱着几只洗干净的红薯。“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过来开饭啰!”李黑牛邀功地大声喊道。既然有了吃的,便吃。于是,三个人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啃起红薯来。虎子不吃红薯,继续做着侦察工作。李黑牛三两下吃完了红薯,仰面八叉地躺下,准备无功而歇。
  水塘边,虎子忽然机警地停下,身子一缩,猛然蹿了出去。只见一只水鸟“啪啪”地展翅而飞,虎子扑了空,喷着响鼻,望向天空,恨不得凌空而起。
  大约因了水鸟“啪啪”的展翅声惊扰了水塘附近的杂草丛,倏然间,地面上闪现一个灰影,随之草丛上动成长长的一串。虎子眼疾,转身箭一般地向那串“动草”追去。马宏达“腾”地跃起身子,命令道:“追!”扔下半个红薯,随手扯了他一把,三人一起向虎子奔跑的方向追去。
  眨眼工夫,虎子追出老远,渐渐地只能望见一点儿闪动的小影子。马宏达、李黑牛和他追赶时,很快便前后拉开了距离。不一会儿,前前后后的三人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只好拄着棍子,一喘一晃地互相靠拢,奋力向虎子跑去的方向移动。到后来,三人干脆停下来喘气。
  
第六章 乡村岁月3(2)
李黑牛气吼吼地说:“虎子不见了。”
  他和马宏达胸脯一起一伏,失望地望着虎子消逝的方向。
  望过一阵,马宏达突然抬手指出去:“你们看,那边有个人,是不是大队书记王光大?”
  他顺着马宏达手指的方向细眼看去,果然见远处有一个成|人朝三队的牛屋那边走,虽然看不清面目,但看得见是一头后披的长发。他立刻喊道:“肯定是的。他去我们二队开过会,他学毛主席留着大披头。”
  “走,先别管虎子了。”马宏达立时振作精神,“我们跟上去,看他一个人鬼鬼祟祟去三队牛屋干什么?他妈的个巴子!”
  于是,由马宏达领头,三个“侦察兵”紧贴着芦苇丛的边缘,猫腰疾进。过了芦苇丛,李黑牛低声说:“看,流氓书记已经进牛屋了!”马宏达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用食指在嘴上晃了晃,示意不要出声。而这时,他却看见虎子回来了,正与他们并行着,嘴里含了一只带血的灰兔。他扯一下马宏达的衣袖,用手指指虎子,马宏达瞥了一眼,却连连摆手,继续前行。
  很快,他们三人靠近了牛屋。牛屋一面山墙的半米高处有一排风洞,他们各自选了一个对着风洞的位置卧倒,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悄悄地由风洞口向里窥视。
  可是,就在这一刻,三颗童年的心遭遇了永远无法抹去的一幕:在牛屋内的空场上,大队书记王光大与马宏达妈篓娃子相向而立,王光大猛扯篓娃子一把,两人迎面贴拢,篓娃子一动不动,立时仰头闭上眼睛,王光大一面送上自己的嘴巴,一面手忙脚乱,外裤一下子滑落到脚踝,剩下一条花短裤……恰在此时,虎子在屋外发出一声“喔哇”的大吼,只见篓娃子一把推开王光大,而王光大迅即提起裤子,荒乱地向牛屋的大门外退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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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山墙外发出一串“哗啦”的响动。他回过头来,见马宏达起身向旷野里疾奔而去!
  他的心中顿时充满恐慌:不知道如此的晴天霹雳会将马宏达击向何处!他便赶紧起身,唤了一声虎子,向马宏达疾奔而去的方向追赶。虎子似乎不舍地看了一眼墙角边那只带血的灰兔,随他追去。李黑牛则惊恐地呆愣在原地。
  不一会儿,他听到身后传来马宏达妈篓娃子的哭嚎:“达儿——达儿——,你回来啊!听妈说呀!达儿——达儿——”她奔跑着,那哭嚎的声音被空中狂舞的风打碎,凄哀而零乱地飘向四面八方,飘得很远很远!
  
第六章 乡村岁月4
黄昏时刻,在虎子的引领下,他找到了马宏达。
  马宏达定定地站在四队村后的一片竹林里。天色已暗,风撩起他的额发,他的面色铁青,两眼又亮又深,透着一股杀气紧盯前方。前方不远处正是大队书记王光大的屋,一抹残阳的血色搁在那屋的脊顶上,即刻就要沉落下去。
  马宏达只顾盯着那屋子,不管他已站在自己的身边。他的心头既焦急又憋堵,却是手足无措的茫然。他便抓住宏达的胳膊,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抓住宏达的手一点一点地用劲,用目光陪他向那屋子看去,看那残阳一丝一丝地沉落。虎子“嗯嗯”而语,在马宏达的脚前卧倒、起立、又卧倒、又起立。时光无言,却在瑟瑟地颤抖。
  一阵晚风拂过,有一股焦煳的气味袭来。突然,虎子“哇”了一声,向那屋子冲去。眨眼间,他看见一簇鲜亮的火苗蹿出屋顶,霎时吞噬了血色的残阳,旋即扩张成一个巨大的刀尖形,直刺天空,把天空映照得一派红亮!
  顿时,他的眼眶膨胀,一股泪水自发地漫涌而出。透过模糊的泪光,他看着那片熊熊的火焰——映着熊熊的火焰,他看到了一腔膨胀的仇恨——在这泪光、火焰与仇恨交织的时光中,他尽管没有回过头来看着马宏达,却看见了一颗童年的破碎的心!这一刻,他的心在颤抖,手在颤抖,马宏达的胳膊也在颤抖,他们一起颤抖了!
  但是,他终于猛然丢开马宏达,向那火焰奔去,一面大呼:“抢火啊!抢火啊!”
  顷刻,三队的村民们蜂拥而来:有人冲进屋里抱了东西往外跑,有人用水桶和脸盆打水泼向火焰,有人拿起扫帚扑打火苗……他胡乱地抓了一根竹棍,不管三七二十一,哪里有火焰就往哪里扑打,嘴里禁不住叫喊着:“抢火!抢火!抢火!”
  混战中,只听“砉”的一声巨响,那屋脊坍塌下来。众人陡然停下活计,于黑暗中望着一摊灰烬。有几处炭火一闪一闪,随之“嘘”的一声,在水渍中熄灭……
  他挟裹在人群中,胸腔仍在剧烈地一起一伏,嘴里不由自主地低声念叨着“抢火、抢火”;直到虎子来到他面前,用嘴头拱他的脚,他才停了念叨。然后,他放下手中的竹棍,退出人群,悄然向竹林那边走去。
  马宏达依然定定地立在原地,眸光在黑暗中见得更加明亮,嘴上随着胸脯的起伏大口地喘息。他已颓然,无声地与宏达相向而立,却是低下头去。许久之后,马宏达影子似的转身离开竹林,他也就影子似的跟他而去。马宏达愈走愈疾,他也愈走愈疾地跟上。可怜的马宏达!他恨不得将他抱在怀中!
  马宏达径直回到家中。家里没有人,她妈篓娃子不知去了哪里。马宏达提了书包,即刻向屋外走。他依旧跟上他。马宏达便停下,回头以茫然的神情看着他凄哀的样子。
  他问:“天黑了,你去哪儿?”
  马宏达恨恨地说:“去我爸那里!他就是打我骂我我也不走!把这屋留给这流氓东西一人住!”说完,转身冲下台坡去。
  他仍然不肯离开他,继续跟着。马宏达又停下,有些烦乱地说:“你别老跟着我!”见他一动不动,平静了片刻,又说,“刘浪,我托你一件事,你转告李黑牛,他要是多嘴,小心他的脑袋搬家!”
  此时,淡淡的月光升起,他望着马宏达忧伤地离去!
  
第六章 乡村岁月5(1)
月光下,他看清自己身上的蓝色卡叽布学生装已是一派狼藉:浑身上下除了水渍便是炭灰,膝部吊挂着一片破开的布块,袖管上好几处烧成了焦煳。有那么一瞬,他心中竟然掠过一种破坏的惬意。但他不敢叩门进屋,他不愿看到母亲为这套崭新的蓝色卡叽布学生装而惊诧。
  他在自家大门的门槛上坐下,虎子傍卧在他的脚边。他便摸虎子的头,把手放进它的嘴里,让它湿湿地舔:一面稍事休息,无端地等待。
  不一会儿,堂屋里传出一串“喔喔喔”的哭泣声,是一种沉郁顿挫的伤心。他立刻侧耳细听——
  “婶子,不哭,不哭!宏达这孩子不会有事的!”是母亲在劝慰,那哭泣的人自然是马宏达妈篓娃子。在这个女人发生这事之前,他按母亲的指点称她为“篓娃子婶”。
  “可他就那么跑了,我赶回家去,没见到他的人影!喔喔喔……”篓娃子婶显然还不知马宏达做了什么。
  “这孩子……他还是小孩,你让他静一静!”
  “我该怎么跟他说啊……”
  “跟孩子说什么呢?大人的事,往后自己处理好就是了。你就不要太急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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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怨那砍头的王光大!他老缠着我,他说他想我都想了十几年,说他和老刘、宏达他爸一起念书时就开始想了……想他娘的老逼!”
  “别人想是别人的事,你不接招、不给机会不就行了!再说,这事也不是谁想就给谁的!”
  “可是,你也知道,老马这死抽筋的,心里一直有病,老是疑神疑鬼,他怀疑宏达是他生的,害得宏达上学都推迟了三四年,他让我守了上十年的活寡……我今年也才三十几岁,我也是人,是个女人呀……”
  “那你跟王书记真的是有事?”
  “……”
  恰在此时,他的头碰着门板,发出“嘭”的一声。
  屋里的说话声即刻中断,母亲高声问:“谁呀?”
  他站起身来,面向大门,嘴头嗫嚅着,不敢应答。
  大门开了,母亲见是他,便嗔怪他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他低着头,迟疑地走进堂屋,母亲在灯光下看清他身上蓝色卡叽布学生装的面目,顿时惊呼:“你——你做什么去了?”
  他不敢抬头,因了马宏达妈篓娃子在场,一时不知是否应当如实交待。但是,他琢磨着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些话,觉得这事原来是有些原委的,而篓娃子婶也不一定全是不对,她虽然十分流氓,但她也是人,而她正担心着宏达呢!于是,他便结结巴巴地把“抢火”的事说了出来。
  不料,篓娃子婶一听,竟然捶胸嚎啕,连声喊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母亲便冲上去将她紧紧抱住……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担心篓娃子婶“不活”,就说她现在回去一个人住在家里不好,会让马老师更起疑心,外人也会说闲话,篓娃子婶便暂时住到了他们家里。
  不几天,学校开学了。他决定立刻单独去找李黑牛,向他转告马宏达的叮嘱。事实上,李黑牛在事发后早已变成一个没有声响的木头人,呆呆傻傻地坐在教室里,成天哑口发愣,甚至朝马宏达座位那边瞟都不敢瞟一眼。
  放学时,他在教室门口碰了碰李黑牛的膀子,说有事跟他讲。李黑牛像是受了惊吓,白着脸直摇头:“算了算了,我们不要一起玩了。”但是,他说今天不是玩,是正儿八经的大事,李黑牛只好跟着他走来。
  奇怪,这天放学时居然起了雾!他单知道雾是夜里带到早晨来的,却不知道傍晚也会起雾带到黑夜里去。
  雾气一丝一丝地汇聚。他和李黑牛没有走河堤,以免混合同村的同学,选择了走另一条远路。这条路本来通往珠玑大队的大队部,但半中有一条岔开的小路到达二队。
  快到岔道口,李黑牛倏地一闪身,钻进路边的棉花林,随即露出头来向他招手,他便狐疑地跟了进去。李黑牛又急忙将他的头一按,紧张地说:“你没看见,宏达妈走过来了!”他小心地拨开棉花枝叶向外瞅,果然看见了篓娃子婶:她走在淡淡的薄雾中,走到岔道口,停下,不走了。
  
第六章 乡村岁月5(2)
他不解地小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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