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亮-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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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早晨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一连串的“早”阴阳顿挫地轻轻回响在环型大通廊式的办公区。办公区跟大多数外企公司没什么区别，一通到底，人与人之间的屏障不过是家具配套的齐胸高的毛料软包面屏风，站着谁都能看见谁。只有老板才有单独的办公室。要说有什么不同平日的，就是迟琼对面的空位子上从今天起将坐上个古香君，而且还来晚了。
“早！”古香君边脱风衣边微笑着招呼迟琼。迟琼也微笑，回了声“早”。她们早就认识。古香君算是那种楼上楼下尽人皆知的主儿，迟琼觉得她挺活泼，也知道她在北京分公司的时候就是张青唯一的“死党”，所以对她跟着张青一块儿调到总部并不奇怪，心下倒为多了个伙伴高兴了一阵。
“不好意思，没赶上班车。”古香君说。新近开通的班车时间尚未摸准，误了也不新鲜。“嗨，没事儿。赶不上就赶不上呗。”迟琼显得很开通。“老板来了吗？”迟琼点头。古香君不语，被下身尚未褪尽的隐隐快意逼得急忙坐下。软软的椅子多少比悬空着要温暖些，也舒适些，虽还远远比不上他。
故事的开头（4）
“喝什么吗？”迟琼隔着屏风问：“知道水在哪儿吧，小古？”
“啊？噢，知道。”古香君应着，起身要去冲咖啡。六七米外老板办公室的门忽然洞开，张青精精神神探出半个身子，“小迟小古，有时间么？十分钟以后来我这儿，咱们开个会。”说罢便消失在旋即又紧闭了的门里。
“哎哟，我得赶紧。”古香君边说边急步奔饮水机。“十分钟呢，别着急。”迟琼扭头冲她背影说，嗓门不低。
张青是个外国人，就是被俗称为“香蕉”的那种外国人。外国护照，外籍身份，外币支付薪酬，初中没毕业就随父母移民到国外，受外国的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被中国人认为是外国人，被外国人认为是中国人的那种。不过依古香君和迟琼看，他首先还是个中国人。长相讲话都很纯粹，外语好自是不必说的，但除非必要，他从不跟中国人讲外语。这点上，他跟大多数“香蕉”人都不同：你问那帮：“您可以讲中文吗？”他答曰：“对不起，我的国语不很好，Let’s speak English，OK？” 多少有点儿让人脊梁沟发凉。
对迟琼而言，张青也并不陌生，而且为人挺随和。刚听说换老板那阵，心里倒也紧了一下，再一听是他，就紧跟着大松了一口气。她这个部门原先叫“经销事务部”，隶属于总部的“运营支持部”，主管公司产品的经销政策性事务，老板是个外国人，自己是唯一的兵。主要是翻译整理那些对国内经销伙伴的协议、管理政策等文件，建立经销商档案，再计算应返还给经销商的奖金。靠那五个分公司是销不出一年七八千万产品的。这几十家经销商才是产品流通的最主要渠道。当然，经销事务部只管签协议定政策，具体业务还是由那五个分公司跟众多经销商具体合作。她从进入麦伍德就在这个部门工作，工作内容既不有趣也算不上无趣，既不紧张也算不上清闲。
一个月前，“运营支持部”新总监维克多到任。这个看上去很有风度的爱尔兰人上台不久就接受了原“经销事务部”经理的调转申请。随即，这个部门的名字改成了“经销网络部”，张青被从北京分公司地域销售主管的职位上调来当经理，还带来了新同事……古香君。迟琼并不清楚古香君的工作安排，但能感觉到……新老板和新“大老板”维克多将改变这个部门的职能，自己多少也得受点儿影响。
张青说的那个会其实只开了十分钟，主要讲了三件事。一是新部门组成了，就他们三个人，以后大家当通力合作；二是部门职能有所扩充，古香君将被提拔为“客户支持”，以便开展工作，主抓经销商产品推广；三是迟琼工作职能暂时不变，抽时间帮古香君熟悉情况。
会议结束后，迟琼开始给古香君介绍经销网络目前的情况和有关政策。
“东西可不少，够你熟悉一阵儿的。”她对古香君一上来就受提拔感到不太舒服，自己苦哈哈干了两年多也还只是个助理。
张青拉着皮箱走出办公室，正好听见她们谈话，就说：“没关系，抓紧吧。”边说边把飞机票揣进上衣口袋。“小迟，麻烦你帮我接听电话，我去广州，后天回来。”
“出差了？”古香君问。
“可能吧。没跟我说。”迟琼望着老板背影消失的方向，视野中忽然钻出丁正己特别的脸。
说特别，主要是因为这张脸永远都那么红润清瘦，充满着坦诚的神情，而且裱在那个大号的头发紧贴的脑袋上格外显眼。这张脸这会儿正悠哉悠哉地一步步向她们走近。
故事的开头（5）
“早，老丁。”迟琼冲他笑笑，笑得很好看。
“小迟你这儿干吗哪。”丁正己踱过来。“哟，这不是小古吗，怎么着，今儿就上来了。”古香君跟张青同步调动已经不是新闻了。
“丁工你好。”古香君觉得，对这位大名鼎鼎号称麦伍德技术支持第一把交椅的老哥称呼“工”，一定很被受用。
“嘿！这不是骂我呢么。”丁正己笑答，“真惭愧，我这儿正努力考工程师职称呢。”
“哎……”迟琼示意他坐下聊，“对了，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论文都不知道写什么，一两年没干什么正经事儿了。”
“呵，您那还不算正经事儿呀，到处做讲座稿调试。”古香君插话。
“不是，没问你这个。”迟琼朝“市场策略部”总监办公室方向撇撇下巴，“不是说要动吗，你。真的假的？……怎么样了？”
丁正己沉吟片刻，双手一摊：“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刘冲啊？”古香君也风闻新任销售总监刘冲和公司最主要的技术专家丁正己之间配合有问题，认真地看着发问的迟琼。
“嗨，其实也说不上。”丁正己低了低头。
“你跟罗伊谈了没有吧？”迟琼穷追不舍。
“谈过。不过他没表态。”罗伊是“市场策略部”总监，是个高大得出奇的德国人。
“我可听见了，又说我老板呢在这儿。”罗伊的秘书胡芝蓉端着一杯刚畜满的茶远远挪过来，花斑点儿的丝质紧身上装把本来就不错的身材修饰得更加窈窕。
“哎哟，这整个儿一金钱豹。”丁正己笑道。
“去……讨厌！多漂亮啊。”迟琼。
古香君心想：“漂亮归漂亮，就是有点儿俗。”她对胡芝蓉的身材可不那么赞赏，属于“一根棍儿”一类的。“这一看就知道老板不在。”她逗胡芝蓉。
“得了吧，老板在。在也得让人喝口水歇口气儿吧。”胡芝蓉说得半真半假：“就说咱是个小秘书吧，大小也是个性命啊。”说着自己先笑了，笑罢，转向丁正己：“对了老丁，那事你再找罗伊谈谈，我看他有那个意思。”
“哎小胡，先告诉我这衣服哪儿买的。”迟琼轻轻摩挲花斑点丝质上衣。
“哎……知道吗，”古香君插进来，“赛特打折了，打得挺低的。”
“得了得了，我干活去了。”丁正己起身欲走，胡芝蓉愣磕磕瞪着他，“什么意思呀，老丁，我话还没说完哪！”
“哎哟，我不是看你们……这……三个女人一出戏。”
“讨厌！”迟琼古香君异口同声。
“得，又说错了。小胡，你说，我听着呢。”
胡芝蓉被他那付老实样逗笑了。“没事儿，你走吧。我就说你最好再找他谈谈，可能要加新部门了。”说罢不再理丁正己，兀自和迟琼她们说服装打折的事去了。
“又在商量买衣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三个女人吓了一跳，转过头“刘总刘总”地忙不迭打招呼。
“别这么叫，好难听的。”春风得意的刘冲挂着和煦的笑容，端着杯子做稍息状，略显矮小的消瘦身材让法国原产西装撑得象模象样，好像永远都是精心修饰过的头发和脸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凛然气派。“我夫人也是，成天打听哪里打折呀什么的。”
“您夫人就甭奔打折了，”胡芝蓉甜甜笑着，“刘总那么有钱，把享受打折的机会让给我们小当兵的吧。”
“这个小胡，哎……”刘冲笑着冲迟琼和古香君，“她是不是总喜欢……你们北京话怎么说……损人是吧。”三女闻言齐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故事的开头（6）
“还利己呢！”迟琼边笑边说。
刘冲看着她们笑，也无奈地跟着笑。
02蠢蠢欲动
下午一上班，“技源工程公司”的大小办公室里就象开了锅，老中青三代男男女女都在议论上午全体大会刚传达的“改革精神”，不时传出粗口和叫骂。
“他妈的，这么大单位这不是就成他们的了吗！”“谁说不是呢，拿千把大活人全当傻子玩呢这儿。”“别说，没那么多，少说得有一半以上支持。谁呀，你说谁呀，二线的不是占他妈一半还多呀！”“换汤不换药，改叫公司就来活儿了。”“那不一样，叫‘设计院’还能有人管，叫了公司就他们丫说了算了，这可大不一样。”“不是，这也不合理呀。”“你嫌不合适呀，您请着！不是说了吗，大门是敞开的。”……“还他妈什么‘技源’，听着跟妓院差不多！”“大家不要吵了……院领导也有难处，咱们呀，不能靠救世主，也不能靠神仙皇帝，各显神通吧。”“谁都跟您似的那么神通。”“就是就是。”“操！”……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震得舒扬脑子发晕。他悄悄离开办公室，独自跑到消防楼梯的露天阳台上，点燃一支烟，靠墙一歪吸起来，聆听着风声和远远的街市嘈杂。
自从毕业就来到这个上个月还叫做“某某部第一设计院”的地方，如今已经五年多了。昨天刚拿到工程师职称证书，本来挺高兴的，今儿上午一开会，下午再这么一闹，心里也跟着乱起来。
说起来这是个大单位，资质高，力量强，几年下来也的确长了不少本事，虽说学校里学的那些已经差不多忘光，可在这儿练就的功夫却已足以让他在一般工业民用建设项目中独当一面了。不是吗……至今为止，他已经独立担当过好几个项目的设计，还多次被院里和合作单位外借配合外商搞项目，方方面面处得长了还能揽点儿私活儿，收入不多，也不稳，但就眼前看还过得去。这不，本来又有个私活儿，说好明晚跟那边见见面谈谈，说是厂房，参考图都借出来了，本想趁这帮没什么事儿下午来得都晚偷空看看，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吗。可这倒好，全跑这儿骂街来了，看图的事儿只能挪到晚上了。嘁……有什么用！他想：有本事就把领导班子端了，有本事就*，看谁尿谁！瞎嚷嚷管什么用啊，知识分子就是革不了命！
其实，对那些怨言他也不是完全不苟同，五年多看得听得也多了。这单位本来挺好，可领导班子不行，一把手高干子弟，一门心思就是花钱摆阔，提起来的不是牌友就是球友，还有个把年轻貌美的小妈妈就更不知是什么友了，这帮人除了会拍他可能干别的都不见得过人，可人家就当上了。揽活儿唯一的办法就是压价，自个儿压，号称“适应市场，转变观念”。结果活儿越干越多，钱越挣越少，租子还逐年看涨，几年下来就盖了一幢楼还在半截上，多收的租子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再不成就出租办公楼，礼堂这就要改成办公室，腾出一幢还象点儿样的楼租给外人。这跟卖房子卖地吃败家饭有什么区别！如今，部取消了，事业单位正式企业化，公司的名头也挂上了，头头们没费吹灰之力就由公派干部变成了企业主。说了，下一步是“股份制”，憋着把你挣那点儿辛苦钱再诓回去呢。也难怪他们闹，半辈子一辈子都搭进去了，到头来成了朝不保夕的打工老仔老妹。
故事的开头（7）
可他一点儿都不同情他们。平素里干活那叫一个黑，恨不能把你小年轻浑身油榨干才算数；拿回扣吃请想起你来了剩一口，想不起你来就拉倒。这倒也罢了，分奖金算工作量得象点儿样儿吧，嘿……你都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不言语吧，哑巴亏吃着，言语吧，人家就说你不安心工作，不谦虚，往主任书记那儿一捅，捅得你滋滋冒血还不知道挨了什么刀。老爸说了：“不怕吃亏，练好本事比什么都强。”行！忍了。可看看外语总没错吧，破车间都干完了，干不下去了，等资料呢，你还让人干什么！人家说你不安心，想出国。主任也是事儿，还真找你谈。没客气，张嘴就说没有，谁说看见了准是看错了，这点儿道理咱能不懂吗，要看也是下班，要不那么多老同志不白带咱们了！……弄得头头往下没了词儿，自个儿心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