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锦-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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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皇帝又不是纣桀之徒,即使是对云时颇有忌惮,却也不会无故发难……如今还不是时候,这些人乱吠乱咬,当然不得他的欢心。”
宝锦平静谈论着今日晨间之事,仿佛事不关挤,然而说起那千夫所指的名字,眼中不由一阵朦胧,浮上了难以言说的淡淡愧疚。
“小姐……”
季馨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低声唤道。
宝锦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好似要把那些幻象都抹去,“我没事,今晚仍是老样子,你先睡吧!”
她更衣离去,只剩下季馨在这静室之中孤单一人。
夜色将一切遮蔽,惟有这一灯如豆下,她的眼神变幻不定,凝视着宝锦离去的窗子,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嘟起红唇,吹熄了灯。
****
今日的小竹楼上,辰楼之主仍如往常一般,等待着她的到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阁中弥漫着一道酒香,久久萦绕,让人垂涎。
宝锦照例演练完剑式,运气三十六周天结束,但觉内力充沛之下,深吸一口气,那酒香越发浓郁。
“是什么酒,竟有这等奇香?”
她不禁好奇问道。
辰楼之主淡淡一笑,“是深埋二十五年的女儿红。”
“乡间人家。从女儿降生起,就在窗前梨树下精心埋下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时,才掘出来与宾客共享……十几载岁月精华。使得这酒粘稠绵密,有如琥珀一般,是以叫作女儿红。”
她的手从袖中伸出,轻轻握住小壶,斟了一杯,却不就口,只是轻嗅一二。叹道:“这酒早就喝了。蹉到如今,也算埋没糟蹋了。”
宝锦在旁听着如坠云雾,一眼瞥去,却见面纱之下,她的一双眸子幽莹,依稀有泪光闪动。
那双握着酒杯的手,亦是轻轻颤着,手指嶙峋清瘦。白得几乎刺眼。仔细一看。却仍能看到蜿蜒狰狞的伤疤,一直贯入袖中。
宝锦想起那日两人喂招切磋。自己触摸到的粗糙不平,不由心中一凛。
她凝视着眼前纤瘦的身影,不由地猜测着,这位神秘而强大地女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惨痛过往?
辰楼主人任她凝视,也不去理会,自己一饮而尽,又倒了几杯,回环往复之下,已是一壶见底。
宝锦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夺过玉壶,打岔着笑道:“你一个人就喝了大半,也不剩下些给我。”
“你要喜欢,还有半坛,全部带走便是。”
辰楼主人手势巧妙,避过她地抢夺,将最后的一点全部倒入杯中,微醺着扬眉指点了角落,那神情却是古怪已极,好似极为珍爱地不舍,又仿佛要摆脱什么污秽旧物。
宝锦见那酒坛上还粘着新鲜泥土,不由奇道:“这是从哪掘出来的?”
辰楼主人不答,只是半倚在桌上,仿佛不剩酒力,脉脉灯烛照着她,越发显得孤单萧索。
宝锦见她不回答,又有些摇摇欲坠,就要上前扶她,却蓦然手腕一痛,竟是被她抓紧了骨节处。
辰楼主人眼神迷离,流转之下明丽无双,宝锦只觉得那一阵艳光,比起自恃绝色的琅更要摄人心魄,朦胧中,更好似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
辰楼主人低声笑着,面纱一阵晃动,折叠出诡谲的纹路,“婉芷,你好……”
她低声咳嗽着,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说道,宝锦觉得那手指越发用力,带着无限怨毒,好似要扣入肉中。
她想弹跳起身,示意自己不是什么“婉芷“,却丝毫动弹不得。
好在她手腕命门被扣,却丝毫不感觉害怕,好似心中笃定,眼前这人绝不会伤害自己!
只听辰楼主人低低冷笑着,“你把所有都拿了去,却单单给我剩下这坛女儿红,真是好的很哪!”
此时夜风徐徐,宝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一瞬,只觉得眼前这女子仿佛已不是活人,而是一具不住冷笑地行尸走肉!
“你喝醉了!”
她终于从咽喉中迸出一句,却是火辣辣地痛,背上一阵冷汗,自己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仿佛被这声音惊醒,辰楼主人眼神一滞,转了几瞬,她好似清醒过来,终于放开了手——
“是宝锦啊……”
她轻声说道,带着酒意的眼波转为柔和,“吓着你了吧……”
宝锦摇头,皱眉道:“你醉了,我扶你到榻上去歇息一会。”
辰楼主人摇头,咳了一阵,全身发起虚汗来,宝锦只觉她脉象忽快忽慢,大骇之下,正要叫人,却见她直起身来,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坐了起来。
“今晚是我无状……”
一句道歉带过后,她突兀开口道:“那个琅,你暂时不要动她。”
“这是为何……当初说留她不得的,也是你!”
宝锦大惑不解,辰楼主人轻笑一声,却转身走向了竹梯。
她的步伐很慢,带着虚浮,身后轻飘飘留下一句,“不仅不要动她,你这几日最好离皇帝和她都远一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 茶宴
一声轻曼飘渺,却带着凛然之意,宝锦心中大惊,简自己的耳朵。
“难道是……”
她又惊又疑,心中却浮现了云时的面庞,那清漠深沉的眸子。
“因为这几日……他们身边,定会有血光之灾。”
绣梯上人影已去,这模糊虚玄的话,带着异样的战栗预感。
夜风温柔,竹影亦随风婆娑起舞,摇影优美,惟独那一轮圆月,却竟是淡淡昏红。
****
自从盗取奏折事发后,皇帝一直郁郁寡欢,去宁华宫的次数也少了很多,还是皇后看不过眼,劝了他几回,这才罢了。
琅也很会做人,知道自己在宫中独宠,也不愿太遭人妒,于是在本月十五设下春日茶宴,请皇帝和各位姐妹前来一叙。
“茶宴的请贴,好似发得多了一些。”
皇帝微微皱眉,他想起那几个几乎陌生的嫔妃,却几乎连面貌都记不得了。
“陈贵人是让那些娘娘也能与您亲近些许,所谓雨露均沾,她也不好被人说是独霸了圣上。”
宝锦在一旁微笑道,她手中整理着御案,上面有些凌乱地卷着些手谕。
蜜腊封的口,很是齐整……
可惜皇帝笔意遒劲,力透纸背,宝锦幼时也在父皇的书桌上玩这“猜猜看”的游戏,所以虽有些费力,却也隐约看到了几句。
是调动京畿布防的……
宝锦不动声色的忖道,正要顺手将染了苿莉花香的紫笺收起——这就是琅遣人送给皇帝的,虽是邀请,却言语俏皮,文才斐然。
“别动!!”
皇帝夷然色变。猛地把她地手拂开!
宝锦的手一阵钝痛。皇帝低喝过后,小心翼翼的,用绸巾包起紫笺,抬头瞥了她一眼,带些怒意的,沉声道:“不要随便乱动。”
宝锦面色一变,雪白面庞越发无血色,她红唇微微颤动,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似冷意又似水波。“奴婢无状,不该擅自乱翻了……更不该动娘娘给您的书信。”
皇帝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消气,反而剑眉更皱,“你今日笨手笨脚的,神思不属,竟是在给朕添乱!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先下去吧!”
宝锦只觉得震惊委屈,心中更是冷怒——皇帝从来对她和颜悦色,如今这无明之火,却是突兀而来。
她忍住胸中波澜,行礼告罪后立即出了内殿,皇帝仿佛余怒未消,扬声命道:“午间的茶宴,你也不用来伺候了!”
这一声音量不小,廊下伺候的宫人太监各个惊愕,交换了眼色——这位素来得宠的玉染姑娘。今日怎么招惹了雷霆之怒?!
****
宝锦面若冰霜。却也不欲早退。在侧殿里僵坐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沉着脸回到寝居。季馨不知就里,上前笑道:“小姐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还未到饭时,我炉上正温着红枣羹,小姐进两口吧!”
宝锦涩声道:“我没胃口。”
季馨瞧她面色不对,“小姐今日受什么气了?”
她不禁埋怨自己道:“看我这什么眼色,尽跟您说些吃啊喝啊,这不是故意给您添堵吗?!”
宝锦听她这般机灵的说话,绷紧地脸微微松缓下来,正要开口安慰她,鬼使神差的,方才地“故意”两字卷入耳中,顿时豁然开朗——
“难道皇帝是故意发怒,是要把我从他身边引开?”
她又想起辰楼主人那微妙高深的一笑——“他们身边,定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她蹙眉仔细想了一会,一个微妙的场景,电光火石地浮上心头——
难道是……?!
因这可怕的猜想,她的面色大变,眸中湛然放出强烈地光芒,随即,她跳起身来,朝着门外飞奔而去。
***
茶宴很是素雅简单,并没有什么奢靡的布置,席面上只是布置了几道盘盏,毫无金玉,却是琅从南唐带入京城的瓷器名品。
玉一般的越窑瓷器,如月晕碎裂的哥窑碗瓶,以及倭国飘扬过海而来的秘藏茶器,这些物品看似简朴,却实则贵过金玉多矣。
等人到齐后,琅先向帝后二人行礼,随即在轻松有趣的气氛下,谈起了这些瓷器的来历和传说,她学问颇好,口才又佳,众人不禁听得津津有味。
“这是倭国最好的茶器,有个怪名字,叫平蜘蛛釜,是他们什么太阁大臣所用的……”
琅讲得有趣,但几位嫔妃中却也有戎马世家地,却丝毫没有这等雅韵,倒是把这些单纯当作了古董,有人不禁啧啧称赞,笑道“这可都是价值千金地,(奇*书*网*。*整*理*提*供)我们都不敢喝茶了……”
皇后在旁看着,也笑道:“干看着,嗓子可都要冒烟了——她们既然爱看,琅你不妨把那些古董珍藏也拿些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
琅笑靥如花,闻听这句,眼中掠过一道精光,敛衽道:“娘娘说得是……”
她命侍女去取那些物件,琳琅地摊了一桌,让众女目不暇接。
这些大都是精致小巧,里面却偏有真物大小地西瓜,圆滚滚的森绿,有人觉得好玩,抱在怀里,笑道:“这个有趣……”
皇后抬眼一看,依稀有些印象,“这不就是上回那个什么信……”
“是信宜玉,娘娘。”
琅地声音在殿中回响,几乎有着微微的不真实感。让人莫名的心中一颤。
她眸子一闪,以扇指点着“西瓜”,笑道:“其实这西瓜还有个妙处。”
第一百三十五章 … 匕现
雾熏暖中,琅笑着命人把西瓜放在铜架上,下面燃阵炙烤后,殿中竟有脉脉甜香,好似冰掰西瓜刚刚开瓤,让人觉得水气扑面而来,兼而垂涎欲滴。
此时正是春日,除非是夺天地之造化,否则绝难吃上鲜瓜,众人惊奇之下,再仔细看那瓜,又确实是翠玉滚圆,无半点异样,琅纤指细长奇。сom书,用银色小刀作了个切下的姿势,小刀轻轻撞击到玉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这确实是信宜玉雕成的,信宜玉产于闵地,块大色翠,这一块本也没什么希奇,但它贵在有这奇异香味,一熏就宛如真实瓜果,所以我幼时钟爱之至,一时也不肯放手。”
众人想象着丫角女童口水滴滴抱着玉瓜,却无法下口的模样,纷纷莞尔,连素来寡淡的王美人,都撑不住笑了出来。
皇后一口茶水咽了下去,一面轻轻咳嗽,一面笑道:“这么一个可人意的宝贝,也亏你藏到现在才给大家看,此处无酒,自己罚茶一杯就是。”
琅也笑,仿佛极是欢畅,盈盈美目都弯成月牙,一线光芒幽幽射出,看向众人。
她举杯起身,郑重道:“琅新来乍到,以这一杯敬各位姐姐,希望各位姐姐多多提点。”
众人连道不敢,正欲起身致意,却忽然发觉手脚僵麻,动弹不得,略一挣扎,竟连手中的茶杯都叮当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努力撑住桌沿,不敢置信地看向琅。
琅的微笑仍是柔丽谦恭,在那完美的面貌下,却隐藏着极为可怕的灼热之焰,逐渐从眸子里弥漫开来。
“各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她翩然起身。云锦宫衣长长拖曳于地,锦织地蔷薇暗纹。被透过窗纸的日光染就,熠熠鲜明,宛如魔魅。
“方才地瓜果清香,乃是毒门刚刚研制的软筋散,各位吸入这么多,若是强行挣扎,筋骨酥软脆弱,免不了要筋断骨裂。”
琅淡淡说道,众人一听这话,已是花容失色。有人尖叫一声,已是晕厥过去。
殿中嫔妃尖叫声叠起,外间宫人已然听见,正要进来看个究竟,只见殿门连震。却被锁了个严实。一时也不得其法。
琅走上前去。从鬓间拔下一枝金簪,用尖锐的一头对准皇帝的咽喉。对着皇后低喝道:“你命人不得入内!”
“你……这个逆贼!”
皇后很快醒悟过来。她压下扑扑乱跳的心绪,紧紧撑住扶手。低声喝道,“你出不去的……这是大内禁苑,你没有任何机会逃生!”
“谁说我要活着出去,此地乃龙脉中枢,又有各位相陪,即使葬身于次,也算不枉了……”
琅微微扬着头,柔声慢语的讥讽着,那眼神扫向动弹不得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