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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红色家族档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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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也喜欢点点。他说,他和点点投缘。点点大哭大闹不讲理的时候,奶娘把乳房(他把这个念成“咂儿”)塞嘴里都不干,只要他抱过来就破涕为笑。不知道是不是他杜撰,反正点点不吃奶了,有了记忆以后,和老杨确实亲密。

一晚,爸妈请客,请的好像是当时驻苏联大使刘晓夫妇。

点点小,只许早睡觉。舍不得热闹,不敢说,委屈,想到哥姐们许上桌,一定快乐无比,又嫉妒。入夜,间壁觥筹交错,客人们谈笑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刘晓夫人的开怀大笑声僚亮无比,睡不着,没事做,只好半真半假躺在床上矫情地哭。又想让人听见,又不想让人听见,那声音就不大不小。老杨许是端菜路过,许是做完菜出来转转,听见了,蹑手摄脚走进来。

“嗨!不点儿,哭啥?”

点点当然不理,还哭。

“你听……”

点点一愣,先是不哭了,然后竖耳朵听,墙外传来吆喝声:

“萝卜赛梨哟……”

老杨说:“吃吗?”

点点干脆涎着脸:“吃。”

“你等着。”

一会儿,他举个青皮水萝卜回来。

萝卜已经削好,青皮像绿萼,红瓤像红花。

点点和老杨你一块,我一块,掰下花瓣往嘴里送。吃完了,老杨说,没的说了,睡觉。

点点心满意足,乐嘻嘻倒头便睡。

从此记住了那萝卜,那吆喝。

那晚,对无端寂寞的点点来说,那萝卜岂止赛梨。

又一次,点点从幼儿园回来。

妈妈问:“洗澡了吗?”

点点说:“洗了。”

妈妈又问带点点的阿姨,阿姨说:“没洗啊。”

妈妈是问回家以后洗澡了没有,点点是说在幼儿园已经洗过了,阿姨是说在家里还没洗过。妈妈以为点点不喜欢洗澡,没洗也说洗过了,就对点点说:“妈妈最恨小孩子说假话。”

点点小,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就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一会儿,点点撅着嘴进了厨房,没想到老杨蔫蔫地说,他刚才在一边全听明白了,仨人的话两岔着呐。

点点一下子热泪盈眶,从此把老杨引为天下第一知已。

老杨的一只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像鸭掌一样有一层膜联着。这是大秘密。相信别的兄弟姐妹一定没见过。因为点点只在特别听话的时候才能看。点点考了五分,回家告诉了爸妈之后,又去向老杨献宝,老杨一听,乐了,伸出大手说:得,没的说,这回得看看。点点就像得了大奖赏,把那层奇怪的膜凑在眼前看个够。

点点有事没事的老往厨房跑,老杨做活,点点看。红案、白案,切菜、和面,有趣得像游戏。

老杨抻面。

先把案上面粉堆成小山,然后从容加水,山塌陷处流水潺潺,一时间山水俱消溶。老杨便腰膊轻展,掌间生风,一团面随他手臂翻动,像个活物一般跑遍巨大案板的每处角落。待揉按再三,最后置案板中央时,面团晶莹润滑、生动新鲜如薄壳巨卵。

老杨说这叫三净:面净,案净,手净。

老杨有一副典型北方汉一子的高大身材,当他拉开架子准备抻面的时候,头发尖上都放射出肌肉一般的弹性和张力,他两眼放光,鼻翼微微张开,活像匹健壮激动的马。面团随他双手起飞,则像一条嬉戏的游龙。一匹马一条龙,生动之至。老杨则如舞蹈一般:拉、拽、神、引,兴起时以面击案,咚咚有声。点点则屏气凝神,快乐非凡。正眼花缭乱,乐不可支的当儿,一条面龙早已被老杨拿捏得俯首贴耳,渐渐如丝如缕,成百上千。待抻抻拽拽,颤微微下在滚水里,以二尺长竹筷挑散时,面已熟。

一屋子的热气中,影影绰绰地只见老杨叮叮当当把蓝花白地儿细磁碗,八个、十个,依次排开。面捞入碗中后,配鸡汤色清如水。每碗面和汤的分量相当,面静卧汤中,白优雅如浴中美妇,碗碗看过去,那精美绝伦的姿势绝不走样。而且,席上有多少客,这白汤龙须面就有多少碗。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就像从和面起就严格计算,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后来,点点也看过不少抻面表演,却总觉表演者不像马,他们手中的面不像龙。看客们又过于大惊小怪,不像点点当年那样朴素、虔诚。于是就难免感叹:一龙一马,把个小孩子乐得前仰后合,得见这美妙场景者,世上可有第二人?

老杨杀鸡。

先磨刀:霍、霍、霍,极有气势。一般的鸡,听此声已骨酥筋软,摇晃而不能站立。大胆些的,待老杨挟鸡头人两翅间,另一手在弯曲的鸡颈最突出部,噌地拽下一把鸡毛的时候,也就魂飞魄散了。此时,老杨一改平日的忠厚善良,恶狠狠手起刀落,寒光闪烁处,碧血飞溅。此时,地下早放好二青瓷大碗,鸡血汩汩流人碗中,少许粗盐在鸡血冲击下慢慢溶化。加盐是让鸡血凝后鲜艳柔嫩,好看,好吃。点点每每看得胆怯而激动。血腥得紧了少不得双手掩面。尤其是那只被放了血的鸡,苍白着脸在墙角挣扎的最后关头。不过,逢年过节才有杀鸡宰鱼的事,所以,但有机会,点点绝不放过。

童年乐趣,智慧者在自然,识实务者在知识,有大志者在做帝王游戏。愚钝浅薄如点点者,说来惭愧,在厨房。

后来念书时才知道亚圣③认为凡君子先要有菩萨心肠,不忍看杀生,故曰:君子远庖厨。这种不入君子流的行径很使点点自卑过一大阵。

点点渐大,喜欢上厨房的陋习仍不能改。尽管从大人们的眼神和脸色中越来越知道往厨房里跑的不应该,但就是无法抵御厨房的诱惑。时间长厂,老杨也开始不自在。有一回他挺没来由地说:“点点,你是大姑娘了,别老往厨房跑。”

嘻皮笑脸地不理他。他就越发严重地叹口气:“你是学生,要有个学生的样子,又是个姑娘,不能没正形儿。我一个厨子……我怕什么?”

老杨的话一向好懂,这回却让人费思量。还不光是话,他神情怪兮兮的让人难受:点点再问,老杨却不再说。点点去问别人,别人也怪兮兮的样子,说:“老杨是怕人说闲话呗”

点点如堕五里雾中。

以后点点去厨房少了,一是功课渐渐忙起来,另一个是不耐烦猜老杨话里那些越来越曲折难懂的意思。比如偶然去厨房,老杨又会说:点点真成大姑娘了,把老杨忘喽。

再后来,老杨走了,调到别处工作去了。招呼也没打一声。

点点大吃一惊。先是以为老杨生了气,嫌点点忘了他。后来又以为是爸妈生了点点的气,嫌点点老往厨房跑,耽误了功课,就把老杨调走了。

生平第一次觉得惆怅莫名。

再后来,知道两者都不是,老杨调走的原因是军委服务处从四川找了一批厨师。因为当时中央和军委的首长里四川人很多。朱德、邓小平、陈毅、聂荣臻、刘伯承……,爸爸那时已经从公安部到了军队,所以就有了一个四川厨师老张接替了老杨的工作。加上点点后来真的大了,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老杨还是逢年过节的来看看。爸妈会问他现在的工作累不累,家里人都好不好。他也问爸妈工作忙不忙,身体好不好。再就是问点点在不在,点点长成大姑娘了吧。不在就算了,在就看看。她要忙就不用叫了,看耽误了功课,带好儿吧……

有时候不免遇上了,点点便摆出知书达理的样子问候他。他也没有多的话,只说看见了就放心了,放心了。

有一回,一个不知深浅的毛头小子在旁边大咧咧地说:“吓,首长的女儿,在这个大院子里住着,我们一个警卫班呐,你有啥不放心的嘛。”

老杨脸上就红一阵,白一阵。

另一个知道点原委的说:“你知道个屁。老杨在这儿的时候你小子还穿开档裤呢。”

老杨的脸上就更红一阵,白一阵。

“文革”开始,再没见到老杨。

一晃十多年!

1978年,我好不容易大学毕了业,在军队的门诊部当了一名军医。一个姓杨的老护士说,有个人打听你呐,说是你们家原来的炊事员。跑去一看,是老杨。

老杨忠厚整洁的样子如前,但神情优郁。他说马上要退休,组织上说他是党员,要带头退,他同意了,可心里不高兴。他说自己身体还好,技术没人可比,除了下肢静脉曲张引起的一点皮肤溃疡……,辛苦了一辈子,离开工作好像什么都没有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点点赶紧打岔,问他现在的情况,老伴、儿女们都好不好,有了几个孙儿孙女了。还问他现在在哪个首长驻地,要是真不想退,就跟那个首长说说。

老杨说:“咳,还说呢。早知道你爸出来了,恢复工作了。也知道你们都回北京了,思来想去的没敢去看你们。我们现在这个首长,‘文革’中整过你爸,现在不吃香了,听说也得写检查。我怎么好去看你们?听说你在这里才想着看你。”

听他说得煞有介事的,便不再多问。

老杨说:我其实常来这里换药,这个溃疡老不好,别人都烦我,杨护士心好,不烦我,我每星期来一次。

他走了,杨护士说,他腿上的溃疡其实很难好。

后来他果然常来。他家不远,就在和门诊部的同一个院子,我也去过。见到他老伴、儿子还有上小学的孙女。他的一个女婿是北海仿膳饭庄的厨师,是他喜欢的徒弟,所以把女儿都嫁给他。我每次去,老杨都拿出一些精致的点心,是只有仿膳才造得出来的宫廷点心:豌豆黄、芸豆卷、栗子面窝头、凤爪酥什么的。是他女婿孝敬他的,他总留着。我让他自己吃,他就说:“你能吃着什么?这是正宗儿,真材实料。你上仿膳正经花钱也未必见得着。”

如果我实在不吃,他就说:“你小时候好,一个豆沙包就糊弄了。现在人大心大,学的挑嘴。”

后来怕吃他的点心,怕到不敢再去他家。但他还是每星期来门诊部换药,见不到我就托人带话让我去他家吃点心。

后来,他还是退休了。不久,老伴去世。这以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坏,抱怨越来越多,腿上的溃疡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老。

有一次他神情诡秘地对我说,他现在反党,因为党组织动员他退的休。退下来,工资少了,房子也不给调了。儿子一家三口和他挤一间房,儿子光听媳妇的,孙子也不懂事,和他不一条心。

他托我给他想办法,调房子,长工资,帮他把儿子调到近一点的地方上班。说了几次,没结果,也就不再提。还说,虽然你爸出来了,这样的事多了,你们也未必管得过来。为这话,我感激万分。

不久他的儿子单位分了房子,搬走厂。老杨剩了孤身人,没人照顾,就在儿子女儿家轮着住。终于可以不常常见他。但总听说他的日子过得不开心,嫌儿女不孝,孙儿女不听话。他托任何一个他认为可能见得着我的人带话:去看他,去他那里吃点心。我也就是答应着。

有一年夏天,他女儿来门诊部找我,说他因为腿上的溃疡感染住了院,说他心情很坏,一提点点就掉泪,说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只有点点好。点点说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他女儿说你自己去吧,我还上班,不陪了。

果然见了我就掉泪。果然骂遍了所有的人,包括让他退休的共产党、这一次他已满头白发,神情不再忧郁,但眼睛里有了一份从未有过的刻毒,让我看了心惊。

老杨对着满病房的人说:“看见没,她爸原来是总参谋长,后来是军委秘书长。她照样来看我,她比我闺女亲,我们爷儿俩起根儿有缘,她小时候哭,奶妈拿‘咂儿’都哄不住,我一抱,她就笑。不信你们问问她……”

病房里又脏又乱,气味难闻,老杨的话也让我坐不住。因为我知道他的儿女们实际上还是很孝顺的,只是老杨的脾气越来越大,没人敢惹。我说回去了。这一次老杨仍然拿出仿膳的点心,已经留了很长时间,又干又硬。我收下,答应回去吃。

感染控制后,医院让老杨回家去。他不走,说他给共产党干了一辈子,公家的医院应该伺候他。又说儿女的家不是他的家,让他回哪里去。医院生气了,医生护士对他渐渐没了好脸,床单被子有时也不给换,他不管,仍然住下去。

这期间又去看过他一两次,好像都是过年过节以前,他女儿来叫,我就去,也觉得应该去看他。每次去,心头就像压着一块石头,总觉得欠他什么,但思来想去,又不知道除了去看看他,还能帮上什么忙。

有一次,是他儿子来找。他一说:我是杨万升的儿子……,我心里一震,马上明白:老杨不在了。

追悼会是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的。他的儿女们一定费了不少心血和气力。因为老杨的追悼会确实很像样子,追悼室很宽敞,摆满了花圈,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死者是个不小的干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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