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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从战争中走来:两代军人的对话-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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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是“老海军?”“是旧海军?”都不好,最后定下是“原海军”。几经周折,终于把它写进了海军的文件中,形成了具有法律效应的全党的共识。

毛泽东以他自己的行动支持了海军的创意。他在北京召见海军的代表,这是海军建军史上的第一件大事。为了表示我们共产党人与国民党原海军人员共同建设新中国海军的诚意,父亲通过当时担任第三野战军司令员的陈毅向中央建议,请毛泽东接见海军起义将领和爱国人士代表。毛泽东欣然赞同。

1949年8月28日,北京,中南海怀仁堂。

接受毛泽东接见的国民党海军人员有:国民党第二舰队司令林遵;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部机械署少将署长曾国晟;国民党海军总司令部办公厅主任,我党地下工作者金声;国民党海军兴安号舰长,总司令部办公厅副主任徐时辅。

自1937年7月算起,我父亲受领毛泽东交付的任务,奔赴抗日前线,他们分别已过去12个年头了。现在留下的,是接见时父亲给毛泽东拍下的几张照片。后来从这些鲜为人知的照片中,挑了一张收集在他的诗词、书法、摄影集《神剑之歌》里。我问他,你这个海军司令,带着部下去晋见开国皇帝,不规规矩矩地,跑来跑去地拍照片,这行吗?父亲说:“有什么不行的?毛泽东说,你们随便照!……主要是薛伯青同志拍的。”薛后来去了八一电影制片厂,是我军第一代摄影师。在我家的相册里,至今还保留了他和我父亲当年给毛泽东拍摄的许多相片,有正面的、侧面的、逆光的。毛泽东的头发很密很长,打着手势。不难想见,在座的国民党高级将领,当他们看见共产党队伍中,领袖和下属间毫不遮掩的亲密和平等,以及久别重逢后共享胜利的愉悦心情,他们会是何等的惊讶啊。

不管从什么角度说,这都是一次令人难忘的会见。我曾多次要他详细谈谈,但他回答都很简练:“毛泽东赞成我们的做法。”还有呢?“没有了。”怎么可能?“我正计划要出一张报纸,人民海军报,顺便就请他题个字。他问写什么好?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他说,你回去考虑一下再找我好了。”

毛泽东的这幅题字,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的珍藏:“我们一定要建设一支海军,这支海军要能保卫我们的国防,有效地防御帝国主义的可能侵略”。“文革”时批斗我父亲,问他题字的原件呢?他说我怎么知道?给海军报题的,问海军报社好了。又问他题的什么内容,“忘了!”审讯的人大怒,毛主席的话你都敢忘了!父亲说:“你说得不对,这话有一半该算是我的,是我提出来的,毛泽东照着写的。”

在中国近代史上,国共两党实际上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和民族文化的积淀,中国共产党的最低纲领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的基本内涵是一致的。第一次大革命就是国共两党为打倒封建军阀,建立一个民主共和国的一次通力合作。父亲回忆说:“1925年各个地方都成立国民党,达县成立了左派县党部,重庆有两个省党部,左派在莲花池,右派在土地庙。左派国民党实际上是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国共分裂,其中有一些人后来没加入共产党。”再以后的抗日战争,也是为了拯救中华民族于危亡的一次两党合作的民族战争。父亲自己就曾以共产党代表的身份参与了李宗仁台儿庄会战的策划,他还给黄绍竑做过政治指导员。在国民党内,在上海民族资本家和各民主党派中,他都有着众多的朋友,何况还有我母亲家族的渊源呢。

父亲说:“撇开过去的恩恩怨怨,爱国总是一家吧。国民党起义和流散在大陆的原海军人员中,有众多的英、美、德、日海军军官学校的高才生,他们怀着对甲午海战的耻辱,为了民族振兴、报效国家出洋留学。他们对蒋介石政权的腐败深恶痛绝,只是回天无力罢了。”

他以“雪耻中国海军的历史”为题目,组织了专场报告会。他说,中国近百年的耻辱从哪里来?从海上来!1840年鸦片战争,帝国主义列强用舰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英法联军、八国联军,哪一次不是从海上侵入,定下了丧权辱国的条约。中国的海军呢!它在哪儿?

今天,我们终于有了人民自己的海军,如果帝国主义胆敢再欺负我们,我们这支海军将首先在海上予它以重击。他最后慷慨激昂地呼吁:“让我们这支人民的海军,在保卫祖国的伟大爱国战争中,为了海军的荣誉,为雪耻中国海军的耻辱历史而奋斗!”(注:《张爱萍军事文选》111页)

听的人热血澎湃,当然也包括他自己。那年,他39岁。

时光过去半个世纪,今天,我们重温这些,仍然感受到它强大的生命力。为了中华民族的振兴,不同政见、不同信仰、不同政党的炎黄子孙们,为什么就不能团结起来呢?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吃他这一套的。小儿科嘛!哄哄小孩子还可以。

起义将领,国民党第二舰队司令林遵,长他5岁。

1949年4月23日,也就在新中国海军成立的这一天,国民党第二舰队的25艘舰船在司令官林遵将军率领下,在南京笆斗山江面宣布倒戈。林遵,福州市人,1924年毕业于烟台海军学校,留学英国皇家海军学院,任过驻美大使馆海军武官。林遵将军的声望除了他本身的经历外,还得益于他的先人,中国近代史的起始点,鸦片战争中虎门销烟的民族英雄林则徐。

第二舰队起义后,父亲派82师参谋长李进去接管。父亲回忆说:“很困难,林遵不愿和华东海军合作,还多次说,少管我二舰的事。”

争端是由处理一名违纪水兵引发的。战事刚停,一片混乱,为防止水兵滋事,二舰规定严控外出人员。这帮国民党水兵,个个骄纵惯了,一下子哄闹起来,舰队遂将带头闹事的一个叫赵孝庵的家伙关押起来。解放军当然有自己的一套办法,除严肃纪律外,还讲究的是政治思想工作,启发士兵觉悟。李进亲自探访,原来赵还是个流浪儿,那就是自己的阶级弟兄啦!李进说你现在是解放军了,解放军可不光是个兵,当了解放军,就是干革命,打倒贪官污吏、军阀恶霸,解救天下受苦人,所以解放军叫自己是“革命军人”。我们都是受苦人,都被人家欺负过,怎么就跟着国民党军队欺负老百姓呢?用解放军的话说,这叫忘本啊!赵长这么大,靠的就是拳头,哪里有人给他入微入理地讲过这些?点到伤心处,两人都流了泪。李进遂向林遵反映,赵已觉悟并认错悔改了,是否就解除监禁,并以这个典型教育大家。林遵有林遵的做法,军令如山,司令一言九鼎,不就是个兵油子吗?岂能坏了规矩?愣就是不给这个面子。李进也是个认死理的,解放军讲的是三大民主,讲的是批评与自我批评,既然你投了解放军,就得按解放军的规矩办!

共产党和国民党完全是两条带兵的思路,无怪国民党许多将领奇怪,这帮一听枪声就逃跑的家伙,怎么到了共产党那边全都不怕死了?赵孝庵后来在海战中成了战斗英雄,代表华东海军参加了北京国庆节的庆典,接见他的已经不是第二舰队的舰长和司令了,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总司令朱德。这对这个流浪儿该是多么大的鼓舞和荣誉啊!你说,共产党能不取得天下吗?

老爷子还没见到林遵,他的部下就和林遵冲撞起来了。他不得不为这个小兵引起的麻烦,亲自拜会林遵以化解误会了。他回忆说:“接收林遵时,他非常傲慢,认为功劳不小。我是诚恳的,还是讲两个跛子共同建设新中国海军的道理,但他有些不以为然。他坚持说你们是陆军,没有文化,不可能当海军。海军军官要高中毕业,水兵也要是个高小学生。对我这个司令也不买账。”

其实,不仅在共产党内,就是在许多民主人士中,对林遵起义也是颇有微词的。在解放战争将要进入第三个年头时,战场的情势出现易位,解放军逐渐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惊呼:“局势的恶化已经进展到接近崩溃的地步”。(注:《中美关系资料汇编》1948年8月致马歇尔的报告)蒋介石不是傻子,他当然要考虑后事的。他启用林遵,重组第二舰队,担任东起江阴西至湖口的沿江防务。名为海防,实为江防,以期有朝一日,尚能划江而治。4月21日夜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国民党知大势已去。22日下午,国民党海军总司令桂永清召林遵到海军总部见面,令其指挥第二舰队和集结在南京的所有舰艇撤往吴淞,掩护退守台湾,并以海军副司令和青天白日勋章期许。这次是想划海峡而治了。林遵自觉时机已到,遂于4月23日晨,召开全体舰长会议。他摆了几条:一是走,遵旨强行东撤吴淞,可当面仪征至七圩港已有解放军三道炮火拦阻线,东撤,无异于飞蛾扑火,你我弟兄还不都做了水底冤魂;二是等,但对面江阴要塞的弟兄们昨天反水啦,解放军不战而得,窝都给人家端了,没有补给,往哪儿呆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南京政府已作鸟兽散,弃我等弟兄于不顾。兄弟舰重庆号只一艘,起义后尚受到解放军高规格礼遇,况我等是一个完整的舰队呢!大难临头,何去何从,大家议定。彷徨了半日,赞成起义者10人,反对者2人,弃权者6人。江山易主,弃暗投明遂定。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反对派假借林遵的指挥帅旗,于当日傍晚挟持几艘不明情况的舰艇东逃,抵七圩港江面时,果遭解放军炮火拦截,“兴安号”沉,“永绩号”伤,搁浅后被生擒。

我去七圩港是1994年,海军成立45周年。长江的江面上,大炮响过了近半个世纪,风静江平,沙鸥点点。唐朝诗人杜牧写道:“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林遵起义,是波澜壮阔的解放战争中的浪花一叠。长江仍是长江。

败军之将,还挺狂!我问,那你生气吗?

父亲说:“他们不通,不奇怪,可以等待嘛。我清楚,关键还在自己强!自己不行,人家凭什么尊重你?”

“海军是技术军种,对文化的要求当然不言而喻,但这非一朝一夕之功嘛!我急的是先要有人把船开起来。他是在将我的军。共产党没这个本事,就干脆从海军滚出去!”

华东海军从林遵手里接受了25艘船、45艘小艇,从上海和其他地区接受了10艘舰船,这大概就是华东海军的第一批力量吧。但结果怎样呢?仅仅在接受过来的第三天,4月26日那天,国民党出动空军,在南京的燕子矶炸沉“楚同”号;28日在关头炸沉了“惠安”号;30日在采石矶炸沉了“吉安”、“太原”号;随后,“安东”、“永绥”两舰被炸沉于芜湖江面;停泊在造船厂待修的“常州”、“万寿花”两舰连同其他26艘舰船也被炸沉;同时,国民党空军又对江南造船厂和浦东造船厂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空袭……(注:《张爱萍军事文选》625页)

国民党海军司令黎玉玺得意地说:“共产党别想从我手里得到一条船!”这是在向新组建的解放军海军下战表了。当然这是个完全不对等的较量,在对方还没有穿上盔甲,抽剑出鞘时,他的三板斧下去,对手已经是鲜血淋淋了。

战争,这场游戏是不讲规则的。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到南京燕子矶去玩,站在高高的悬崖峭壁上,迎面江风阵阵,脚下江水滔滔。我问父亲,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自杀的地方!”

真的是自杀的地方!过去很多对生活绝望的人常会选择这块悬崖,站在高高的峭壁上,眼望蓝天,面对大江,纵身一跳,生命就融化在这无际的水天之中了。9月24日,接收过来的国民党第一舰队旗舰“长治”号,打开海底舱门,自沉于南京燕子矶江底。据当时目睹这一现场的老同志回忆,所有在场的海军军人都脱下帽子,“我们都哭了。”是啊!还能有其他的选择吗?这时的华东海军还在襁褓中,他们只能在这里默默地用眼泪送别慢慢消失的战舰。

有过一个电影,名字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这个电影的内容与海军毫无关系,但它的名字寓意深长。难道战争就相信眼泪吗?大海就相信眼泪吗?张爱萍呢?

父亲当时在苏联谈判,知道这个消息后很不愉快,他用四川话说“很恼火!”他说:“长江沿线支流很多,水域纵深大,港湾湖汊遍布,只要伪装、疏散的好是有办法的。不要因为损失了些舰船就惊慌失措。”“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被单独囚禁了5年,在漫长的与世隔绝的监狱生涯中,他带话出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自杀,如果有一天听到我死的消息,那不是病死了,就是被他们害死了。相信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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