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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雪山飞狐-第29章

小说: 雪山飞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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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愤交集,咬牙道:“胡大侠乃前辈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立时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凤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焉能相识?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兰儿,单凭这几句话,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将一根抛给胡斐,说道:“咱们拳脚难分高下,兵刃上再决生死。”说著树枝一探,左手捏了剑诀,树枝走偏锋刺出,使的正是天下无双、武林绝艺的“苗家剑法”。虽是一根小小树枝,但刺出时势夹劲风,又狠又准,要是给尖梢刺上了,实也与中剑无异。
  胡斐见来势厉害,那敢有丝毫怠,树枝一摆,向上横格,这一格刚中带柔,却是名家手法。苗人凤一怔,心道:“怎麽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但高手相斗,刀剑一交,后著绵绵而至,决不容他有丝毫迟疑的馀裕,但见胡斐树刀格过,跟著提手上撩,苗人凤挥树剑反削,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这一番恶斗,胡斐一生从未遇过。他武功全是凭著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招数虽然精妙,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轻力壮,精力远过对方,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两人迭遇险招,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胡斐奋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若他年轻二十岁,我早已败了。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当真英雄了得。”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极是不易,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这一场比拼就是胜了。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
  斗到酣处,苗人凤使一招“黄龙转身吐须势”疾刺对方胸口,眼见他无处闪避,而树刀砍在外档,更是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惊,忙伸手在他树枝上横拨,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凤叫了一声:“好!”树剑一抖。胡斐左手手指剧痛,急忙撒手。
  苗人凤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那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竟渐渐松裂融化,他剑势向前,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只听喀喇一响,一块岩石带著冰雪,坠入下面深谷。
  苗人凤脚底一空,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胡斐大惊,忙伸手去拉。只是苗人凤一坠之势著实不轻,虽然拉住了他袖子,可是一带之下,连自己也跌出崖边。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贴向山壁,施展“壁虎游墙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无比,那“壁虎游墙功”竟然施展不出,莫说是人,就当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可是上去虽然不能,下坠之势却也缓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见再溜十馀丈,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念头刚转得一转,身子已落在岩上。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当下齐使“千斤坠”功夫,牢牢定住脚步。
  岩面光圆,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二人武功高强,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竟没滑动半步。只听格格轻响,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了几下。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砂石渐渐脱落,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砂石夹冰纷纷下坠,巨岩越幌越是厉害。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随即“上步云边摘月”,挺剑斜刺。胡斐头一低,弯腰避剑,也已拾起树枝,还了一招“拜佛听经”。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招招狠极险极,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脚步难以站稳。两人均想:“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减轻岩上重量,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坠,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时生死决於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间交手十馀招,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势禁,实无馀暇相询,一招“返腕翼德闯帐”削出,接著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剑掌齐施,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
  其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光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犹似镜子一般,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
  胡斐看得明白,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不须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当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抢了先著。
  苗人凤这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祝他此时再无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叹道:“报应,报应!”闭目待死。
  胡斐举起树刀,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决不能伤她父亲。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将一招“提撩剑白鹤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难道为了相饶对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麽?
  霎时之间,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教自己一生孤苦,可是他豪气干云,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但若不劈,自己决无活命之望,自己甫当壮年,岂肯便死?倘若杀了他吧,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这一生活在世上,心中痛苦,生不如死。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他不愿伤了对方,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
  他若不是侠烈重意之士,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更无踌躇。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当此之际,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
  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良久良久,不见二人归来,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一双婴儿鞋子,还有一块黄布包袱,月光下看得明白,包上绣著“打遍天下无敌手”七个黑字,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
  她站在雪地之中,月光之下,望著那婴儿的小衣小鞋,心中柔情万种,不禁痴了。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


後记
  “雪山飞狐”的结束是一个悬疑,没有肯定的结局。到底胡斐这一刀劈下去呢还是不劈,让读者自行构想。
  这部小说於一九五九年发表,十多年来,曾有好□位朋有和许多不相识的读者希望我写个肯定的结尾。仔细想过之後,觉得还是保留原状的好,让读者们多一些想像的馀地。有馀不尽适当的含蓄,也是一种趣味。在我自己心中,曾想过七八种不同的结局,有时想想各种不同结局,那也是一项享受。胡斐这一刀劈或是不劈,在胡斐是一种抉择,而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凭着自己的个性,凭着各人对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看法,作出不同的抉择。
  关於李自成之死,有好□种说法。第一种是“明史”说的,他在九宫山为村民击毙,当时谣言又说是为神道所殛。第二种是“明纪”说他为村民所困,不能脱,自缢而死。第叁种是“明季北略”说他在罗公山军中病死。第四种是“沣州志”所载,他逃到夹山出家为僧,到七十岁才坐化。第五种是“吴叁桂演义”小说的想像,说是为牛金星所毒杀。
  历史小说有想像的自由,可以不必讨论。其他各种说法经後人考□,似乎都有疑点。何腾蛟的奏章中说∶“为闯死确有□据、闯级未敢扶同、谨具实回奏事……道阻音绝,无□得其首级报验。今日逆首已误死於乡兵,而乡兵初不知也……”得不到李自成的首级,总之是含含糊糊。清将阿济格的奏疏则说∶“有降卒言,自成窜入九宫山,为村民所困,自缢死,□朽莫辨。”□首腐烂,也无法验明正身。江宾谷(名昱志)所撰“李自成墓□”全文如下∶“何□‘沣州志’云∶‘李闯之死,野史载通城罗公山,“明史”载通城九宫山,其以为死於村民,一也。今按罗公山,实在黔阳,而九宫山实在通山县,其言通城,皆误也。有孙教授为余言∶李自成实窜沣州,至清化驿,随十馀骑走牯牛坝,在今安福县境。□乘骑去,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今其坟尚在。’云云。余讶之,特至夹山。见寺旁有石塔,覆以屋,塔面大书‘奉天玉和尚’。前有碑,乃其徒野拂文,载和尚不知谁氏子。一老僧年七十馀,尚能言夹山旧事,云和尚顺治初入寺,事律门,不言来自何处,其声似西人。後数年□有一僧来,云是其徒,乃宗门,号野拂,江南人,事和尚甚谨。和尚卒於康熙甲辰岁二月,约年七十。临终,有遗言於野拂,彼时幼,不与闻。似尚藏有遗像,命取视之,则高颧深颐,鸱目□鼻,状貌狰狞,与‘明史’所载正同。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後□自称新顺王。其自称奉天玉和尚,盖自寓加点以讳之。而野拂以宗门为律门弟子,事之甚谨,岂其旧日臣相与左右者与?‘明史’於九宫山□死之自成,亦云∶‘我兵遣识者验其□,朽莫辨。’而老僧亲闻謦□,其西音又足异也。”
  所谓“西人”“西音”,指陕西人和陕西口音。李自成是陕西米脂县人。李自成瞎了一只眼睛,是在围攻开封时给陈永福射瞎的,本是一个极明显的特徵,但老僧描述奉天玉和尚时没有提及,似是一个重大疑点。
  李自成在此以前,当被明兵逼得势穷力竭时,曾假死过一次,那是在崇祯十二年。他幼时做过和尚。阿英在剧本“李闯王”的考据中说∶“……自成再过和尚生涯,也是‘驾轻就熟’的,何况‘成者为王,败则为僧’,是中国的老一套呢!”在小说中加插一些历史背境,当然不必一切细节都完全符合史实,只要重大事件不违背就是了。至於没有定论的历史事件,小说作者自然更可选择其中的一种说法来加以发挥。但旧小说“吴叁桂演义”和“铁冠图”叙述李自成故事,和众所公认的事实距离太远,以“铁冠图”中描写费宫娥所刺杀的闯军大将竟是李岩,为免自由得过了份。
  “雪山飞狐”於一九五九年在报上发表後,没有出版过作者所认可的单行本。坊间的单行本,据我所见,共有八种,有一册本、两册本、叁册本、七册本之分,都是书商擅自翻印的。总算承他们瞧得起,所以一直也未加理会。只是书中错字很多,而翻印者强分章节,自撰回目,未必符合作者原意,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图,也非作者所喜。
  现在重行增删改写,先在“明报晚报”发表,出书时又作了数次修改,约略估计,原书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写过了。原书的脱漏粗疏之处,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只是书中人物宝树、平阿四、陶百岁、刘元鹤等都是粗人,讲述故事时语气仍嫌太文,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满纸“他妈的”又未免太过不雅。限於才力,那是无可如何了。
  “雪山飞狐”有英文译本,曾在纽约出版之"Bridge"双月刊上连载。
  “雪山飞狐”与“飞狐外传”虽有关连,然而是两部各自独立的小说,所以内容□不强求一致。按理说,胡斐在遇到苗若兰时,必定会想到袁紫衣和程灵素。但单就“雪山飞狐”这部小说本身而言,似乎不必让另一部小说的角色出现,即使只是在胡斐心中出现。事实上,“雪山飞狐”撰作在先,当时作者心中,也从来没有袁紫衣和程灵素那两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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