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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画堂春-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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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三个又再喝了些水,轻手轻脚往回摸,到了林边,景弘忽然伸手一拦,阻止住了我。
  徐棠问:“怎么了?”
  景弘皱眉,“好像有些不对。”
  我探头望去,只见营中亮起火把,喧闹阵阵。
  徐棠冷眼观察,“那不是咱们的兵马。”
  我说:“你们两个留在原地,我去前面看看。”才迈出一脚,却被郡主与景弘同时伸手按住。
  “你看看我们的帐篷。”景弘说,“那上面射满飞箭。倒下的兵士们多为我们燕王府的人。这里根本就是设有埋伏!”
  我大惊,“原来这路上果有盗匪!竟敢对上我们王府!”
  徐棠说:“盗匪哪里来得这许多兵马?眼看着是要灭我们的兵队,此处不能再留,得快走。”说着转身拖了我与景弘,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我与景弘身手比她强,但见识判断却远不如徐棠。心里惶惶没个主意,见她要走,马也来不及牵,忙护着她跑了起来。背后人声马嘶打成一团,黑红的火焰照亮半扇夜空,我偷偷抬眼,清澈的猎户星座已渺不可见,但凭着适才的印象,找准方向,往着朝凤阳去的地方,插入小径一路向前。
  走到天亮,人软腰酸。徐棠累得清秀的脸上尽是憔悴一片,我与景弘也好不到哪去,相互观望只觉灰头土脸。
  徐棠问:“你们说昨夜是谁的兵马?”
  我与景弘对看一眼,心中有数,只是不敢讲。
  徐棠苦笑,“此间无人,还有什么不敢说。除了京里来的,还能有谁?那个人一向忌惮王爷,不想把他留在京内,又怕他去凤阳坐大,这才派人在路上劫杀。想来那绕路的安排就是为了把我们堵在山里。只恨我一时疏懒,竟未能洞察。”
  我这才想到为何觉得古怪。那日去前方探路,看到倒地的山木,切口过于圆滑。当下懊恼,也没有说话。
  景弘庆幸道:“好在王爷不在。反而安全。”
  徐棠说:“正是。我三人到了凤阳,自有军队接应。只是路上要小心。”又说,“昨天如果不是去了泉边,想来这会儿,我们也命丧黄泉了。”说得咬牙切齿,脸上颜色甚是恐怖。
  一路绕道,只捡小路走。也不敢打探消息。
  徐棠把手镯拿去交给景弘,到路边农家换了些干粮。三人也不敢睡,只是急着行路,没几日,景弘和徐棠都生了病。只有我这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的缘故,此番竟异样顽固,连场感冒也全无。
  眼看着徐棠又在路边不住弯腰呕吐,我对景弘说:“这么走下去可不成,得在路边找户人家,歇息两日。”不然到了凤阳,郡主若有三长两短,我与景弘也自然没脸再见燕王。
  不远处,有一片枣花林。林边倒是有户青砖房,看似个小康人家。有女主人挽着围裙布衣荆钗,在那里撒米喂鸡。院子半敞着门,有把青藤椅,椅上有个四五岁的娃娃生得白白胖,笑起来依依呀呀。
  我三人互望一眼,都觉得此处可以落住。只是风尘仆仆,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借宿,当下扶着徐棠走过去。徐棠脸色蜡黄,才要开口,蓦地又是一阵干呕。我手脚失措不知如何应付,那妇人却迎了上来,急急把徐棠搀进了院子,亲自舀了碗水一点点喂她喝下。
  徐棠喘了口气,勉强绾了绾头发笑言:“咱们兄妹三人要去探亲,路上生了病,能不能在嫂子这里借宿一夜再走?”
  那妇人只是望着徐棠,笑得眉眼欢喜,“妹妹,你这样子怕不是生病,而是害喜呢。”
  我大惊,连忙望向景弘。
  景弘脸上一红,只说:“你看我做甚!这是燕……是大哥的喜事。”
  徐棠年轻,也无此常识,当下也是满目茫然。
  妇人笑着抱起那胖宝宝,“我怀大壮时,也与你一样,害喜害得厉害。每日缠着他爹,帮我找那青酸梅子吃呢。”
  徐棠脸也红了,人也不知道怎么应答了,以往的伶俐也全然不见了,我看着外面的枣树,只说:“若有酸酸的枣子吃想来也是管用的。”
  徐棠回头,看了看外面,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想起她平日一向并不贪嘴,路上却嚷渴要水要喝,原来真是害喜的征兆。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在娘胎里就先救了他娘。
  那女主人心地甚好,收拾了一间房子给我们住。徐棠要送她首饰,却憨厚得笑着不收。不一会儿当家的挑着鱼回来了,说是涧中逮到的。妇人说:“你这倒是知道今日有客。”笑着拿去煮了。
  晚上徐棠喝了鱼汤,脸色也缓和了些。
  我与景弘商量:“如今郡主不便急行,不如我们二人,一个先赶去凤阳与王爷会合,再派人来接郡主。另一个就在此陪着郡主,防生变故。”
  景弘思虑半晌,只是摇头。
  我耐心劝解:“你若不想去就留在这里,我去便是。”
  景弘看我一眼,还是摇头,固执道:“尽量一起行事!”
  “你这顽固脾气,真是让人无法可想。”我瞪眼。此人完全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一点也不像是我郑椿萱带出来的。
  夜里徐棠睡在床上,我与景弘打了地铺。
  徐棠初次有喜,心里紧张,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
  景弘紧闭着眼睑,睫毛不断抖动,根本也只是在假寐。
  地铺本是并排铺的,但睡的时候景弘把他那一边拉到好远。惹得我很愤怒,这屋子原本就小,若要再大十米,想必他也会更远出十米去。
  好像察觉到了我正在看他,那双不时微微眨动的睫毛蓦然掀起,细细长长的双眼皮内包裹着单薄一色的幽柔黑瞳,瞬息万变地烁动出纯黑的绮丽。


  四道目光没有预兆地碰撞,随即胶着。
  刻意转头有些古怪,持续对视也不正常。
  到底要怎么做呢……借着薄被的遮掩咬着手指。不明白可以心无城府共枕而眠的以往,到底是被什么改变了。
  于是扯起一个笑容,勉强地想要装出没有改变的模样。却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自己的嘴角,可笑得有如对面那人一样僵硬?
  “三保、景弘!”
  徐棠忽然一手撑床翻身坐起。
  我吓一跳地回头,“郡主,你又想吐吗?”
  徐棠以指封唇示意低声:“听!外面有动静!”
  景弘一个起身翻至窗下,侧耳聆听,我面貌严肃做努力分辨状。事实证明我这被现代油炸食品浸染过的暗黑灵魂,果然比不上古人们纤细敏感纯属自然牌的神经。
  “是马蹄声!”徐棠忽与景弘异口同声。
  我吓得腰腿一软,景弘回头把手给我,只喊:“还愣什么,快走!”
  徐棠已经站到了院内,我被景弘拉扯着一路跟随。
  徐棠黑暗里仔细辨路,说:“从后门走!”
  我看了看左右崎岖的小道,又听了听已经连我都能听到的马蹄声。一路被冷峻现实压迫得几乎遗忘的生活智慧,蓦然又重新钻了出来。一手拽住徐棠一手拽住景弘,我只喊道:“不能跑!”
  院内的灯火远远地隐隐亮起,是主人家披衣出来察看,随后宁静煦和的小院被火把照亮了一方的天空。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紧紧握住徐棠的手。
  徐棠的手又冰又冷,景弘的那只却在不断发汗。
  猪笼草滴下的露水打在我们三人的头顶,下颌紧贴地面,手指缝里都嵌入了泥土。面前的道路险而难走,若径直逃离一定会被追兵追上。不如险中求胜索性反其道而行,就躲在最危险的地方搏一搏了。是死是生,只赖天命。
  景弘压抑着的呼气声,徐棠细微的吸气声,还有我怦怦乱跳的心跳声,通通汇杂一片,难与分辨。
  我脑内乱成一团,只拼命用力回想。
  大明的历朝天子!他们到底都叫些什么名?若历史上有太子登位的皇号,我们今天恐怕难于逃生,若非如此……可惜咱家念的并非历史,就算平日里偶尔看看坊间小说,感兴趣的也都在南北两宋!大明整整一部浩瀚烟史,我只知道打头那个太祖叫朱元彰,最后那个皇帝吊死在景山树。这一头一尾发生的已经发生、预言又略嫌太早……我真是穿越得生不逢时死无其所。
  正焦虑着,隐隐听到一些响动。景弘的身子猛地一动,被我用手在背上牢牢按住。
  徐棠拼命以指封唇比出嘘声的姿势,接着火光动荡,一队人马悄无声来无影地顺着小道追下去了……
  一前一后,不超过个把时辰。我们三人又在阎王那边转了一个圈。钻出来瞧瞧月光如雪,明晃晃照亮一地。那宁静熙和的院落,此刻在一根引火棒的燃点下无情地燃烧。
  徐棠微微发抖,靠近一步,忽然呀地叫了一声,退了回来。
  我顺目望去,只见白日里笑语盈盈的少妇脖颈中刀已横尸于此。想来是问不出什么详情,索性不留活口地斩杀了。我倒吸了口冷气,此时才有一种我已真实陷入大明动荡时代的自觉性。
  景弘微蹙着眉,眺望院内卷卷浓烟。
  忽然,一声啼哭自屋内响亮地传出。
  “那孩子还活着!”
  我呆然大叫,随即要往里冲,景弘怔了一秒,下意识把我拽住,“做什么?”
  我急道:“救人要紧!”
  景弘说:“这火烧了有一阵子了,已经晚了!”
  我用手推他,只逞强说:“不怕!我这辈子最擅长听天由命!反正也是死活关口走过的人,这火烧不到我。”
  景弘怔怔地看着我,四周飞溅的火星都已燎到了他的眉毛。
  我急道:“还抓着我!莫非真要让那孩子烧死在里面不成?”
  景弘看我一眼,蓦地把我向后一推,又把徐棠塞到我怀里,以命令式的口气叮嘱:“你给我保护好王妃!”说着,拿过了徐棠罩在身上的斗篷往身上一包裹,就向屋内冲去。
  我抱着徐棠,根本来不及阻拦。事实上也搞不分明几秒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徐棠咳嗽着终于把气理顺,看着景弘往火里冲,挣扎着说道:“那根主梁就要塌了!怎可感情用事!”
  我心乱如麻,只觉面前景色旋转纷乱。
  狐狸眼的茶发少年站在黄叶飘凌的宫殿一角,像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冷冷地瞪视。
  摇曳不定的火烛之下,两双小手一根绳子不断翻花。
  喝醉了酒提着灯笼走夜路,一头撞上根人肉柱子,那人冷嘲热讽却终夜给我喂水擦头。
  ……
  “景弘?”
  呆呆地、有点恍惚地念出那个人的名字,突然觉得原来对他,已有了远比自己想象要深的依恋感情。
  木然地抬头,看着摇摇欲毁的屋脊。
  忽然后悔起来,要是景弘就这样再也出不来……
  “出来了、出来了!”
  臂上蓦然一痛,是徐棠正兴奋地摇晃我的身体。
  我呆呆抬起视线,火焰流丽四下飞舞,景弘活像是直接劈开了那火海之路,抱着一团事物直冲而来。
  我迟了一秒地反应过来,扯下身上的衣服,迎过去拼命按在景弘身上连连拍打。手也好,脚也好,碰到火焰也觉察不出痛了。我怕景弘死。生命绝非游戏,死了就是湮灭尘前,就是从头来过!而我,至少在此刻,不想要再次从头来过了。
  “好了!”景弘喘着粗气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望着我,仿佛很天真很得意地打开了一个久违的笑颜。眉毛烧掉了,头发也乱作一团,却又美丽得那样使人接近窒息。
  他说:“你瞧,我办到了哦。”然后很高兴地把紧紧抱在怀里正瞪着大眼瞧我的孩子献宝一样举给我看,接着,就不负责任地晕了过去。


  第四章 凤飞飞
  我一个人辛苦地带着景弘、徐棠以及那个命大的孩子是怎么走到凤阳的——就暂且忽略不提。
  总之当我终于见到朱棣的那一刻,一直压在肩膀的重担也好像突然轻松了下来,我把徐棠的手往他手中一放,然后我也学着那日的景弘,不负责任地突然晕了过去。
  晕了好,晕了就可以人事不知,应对全免。任何感情都可以视而不见,任何变迁都可以不再理睬。朦胧中依稀听到有人急着召唤大夫,朦胧里有人来喂过我喝了几次汤水……那汤水有时苦苦的,像药,有时甜甜的,像桂花糖汁,也有时温温湿湿……像是舌头顶着什么硬是送到我口中……然后听到有人欣慰地笑着说:“终于把丸药也都吃下去了。”
  三日后,我睁开了眼,五日后,已经可以下床。有小侍女笑嘻嘻地在一旁照顾着我,说是王妃命她前来照应。
  茫然晃动脖颈,用手推开窗阁。房屋连脊,天碧葱青。我问:“这是哪里,是灵宵宝殿,还是地府阴曹,你们给我吃的药可是太上老君牌九转还魂丹?”
  小丫头笑嘻嘻道:“你可真会开玩笑。这是咱们凤阳燕王府。大夫说你一路过于劳累,所以才睡了这么久。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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