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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英雄无泪-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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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已预见到一件灾祸,他已经在剑气中预见到他的独生子要死在这柄剑下。
  ——他的独生于就是萧泪血?
  ——是的。四浴室中热气腾腾,卓东来正在洗澡,仿佛想及时洗去昨夜新染上的那一身血污。
  这间浴室在他的寝室后,就像是藏宝的密室一样,建筑得坚固而严密。
  因为他洗澡的时候绝不容任何人闯进来。
  因为无论任何人洗澡时都是赤裸的,他也不能例外。
  除了他婴儿时在他母亲面前之外,卓东来这一生中从未让其他任何人看到他完全赤裸过。
  卓东来是个残废,发育不全的畸形残废者。
  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一点,他发育不全,只因为他在娘胎中已经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压挤。
  这个人是他的弟弟。
  卓东来是孪生子,本来应该有个弟弟,在母体中和他分享受和营养的弟弟。
  他先生出来了,他的弟弟却死在她母亲的子宫里,和他的母亲同时死的。
  “我是个凶手,天生就是凶手,”卓东来在恶梦中常常会呼喊:“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弟弟。”
  他一直认为他的残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可是他又不服气。
  他以无比的决心和毅力克服了他手足的先天障碍,自从他成年后。就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是个跛子,也没有人知道他以前常常会因为练习像平常人一样走路而痛得流汗。
  可惜另外还有一件事却是他永远做不到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做不到。
  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身体上的某一部份永远都像是个婴儿。
  卓东来手背上也有青筋凸起,是被热水泡出来的,他喜欢泡在滚烫的热水里。
  他沐浴的设备是特地派人从“扶桑国”仿制的“风吕”。
  每当他泡在滚滚的热水中时,他就会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他弟弟的身边,又受到了那种热力和压挤。
  ——他是在虐待自己?还是在惩罚自己?
  他是不是也同样将虐侍惩罚别人当作一种乐趣?
  现在卓东来心里所想的却不是这些事,他想的是件更有趣的事,他想小高和萧泪血。
  一个人是天下无双的高手,而且还有一件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可是他的命运却已被注定了,注定要死在他父亲铸出的宝剑下。
  另外一个人本来是必将死在他手里的,根本就完全没有抵挡逃避的余地。
  可是宝剑却在这个人手里。
  ——这两个人之中死的是谁?
  卓东来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有趣,实在有趣极了。
  他忍不住要笑。
  可是他还没有笑出来,他的笑容就已经被冻死在他的皮肤肌肉里。
  他的瞳孔已收缩。
  只有在真正恐惧紧张时,他的瞳孔才会收缩。现在他已经感觉到这一类的事了。
  他已经感觉到有一个人用一种他直到现在还不能了解的方法,打开了他这间密室的门,已经鬼魂般站在他的身后。
  这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卓东来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具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不信。
  他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萧泪血,我知道一定是你。”
  “是的。”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说:“是我。”
  卓东来忽然长长叹息。
  “神鬼无凭,鬼神之说毕竟是靠不住的。”他说:“否则你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死在高渐飞的‘泪痕’下。”卓东来说:“冥冥中本来已往定了你的命运。”
  他又叹息:“现在我才知道这种说法多么荒谬可笑。”
  “以前呢?”萧泪血问:“以前你信不信?”
  “未必尽信,也未必不信。”
  “所以你就想尽方法要我去杀高渐飞?”萧泪血又问:“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们两个人之中究竟是谁会死在惟手里?”
  “是。”
  “不管死的是谁,你大概都不会伤心的。”
  “我的确不会。”卓东来说:“不管死的是谁,对我都有好处,如果你们两位一起死了,更是妙不可言,我一定会好好安排你们的后事。”
  他说的是实话,卓东来一向说实话。
  因为他不必说假话。
  在大多数人面前,他根本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对另外一些人说谎根本没有用。
  萧泪血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他喜欢和这一类的人交手,那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能和这一类的人交手也远比做他们的朋友愉快得多。
  “我一向也只说实话,”萧泪血道:“我说出的每句活你最好都要相信。”
  “我一定相信。”
  “我知道你还没有见过我,你一定很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实在想得要命。”
  “可是你只要回头看我一眼,你就永远看不到别的事了。”
  “我不会回头的。”卓东来说:“暂时我还不想死。”
  “说实话是种很好的习惯,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莆泪血的声音很平淡:“只要你说了一句谎话,我就要你死在这个木桶里。”
  “我说过,暂时我还不想死。”卓东来的声音也很干静:“我当然更不想赤裸裸的死在这么样一个木柄里,你应该相信这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很好。”
  萧泪血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觉得很满意,所以立刻就问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二十年前,我跟一个人订了一张杀人的契约,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契约上最重要的一项一直是空白的,一直少了一个名字。”
  “这一点我也知道。”
  “现在已经有人把这张契约送来给我了,而且已经在上面填好了一个人的名字。”萧泪血又问:“你知不知道那是谁的名字?”
  “我知道。”卓东来居然笑了笑:“那个名字是我填上去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契约是不是你跟我订的?”
  “不是。”卓东来说,“我还不配。”
  “是不是你送去的?”
  “是,”卓东来道,“是一个人要我送去的,先把契约送到那个土地庙,再到城外去点燃血火,为了确定要让你看见,所以要每天点一次,连点三天。”
  “是一个人要你送去的,”萧泪血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嘶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知道。”卓东来说:“知道他的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还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除了你之外,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
  “你知道他还没有死?”
  “是的,”
  “你也知道他的人在什么地方?”
  “是。”
  “很好,”萧泪血的声音仿佛已被撕裂:“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
  “为什么要站起来?”
  “因为你要带我去见他。”
  “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
  卓东来立刻就站起来,对于无法争辩的事,他从来都不会争辩的。
  “你可以披上你的紫貂,穿上你的鞋子。”萧泪血说:“可是你最好不要再做别的事。”
  卓东来跨出浴涌,披上貂裘,他的动作很慢,每个动作都很谨慎。
  因为他已听出了萧泪血声音里的仇恨和杀机。
  萧泪血不会杀他的,也下会砍断他的腿,可是只要他的动作让萧泪血觉得有一点不对,他身上就一定会有某一部份要脱离他了。
  他绝不给任何人这种机会。
  萧泪血无疑正在观察着他,对他每一个动作都观察得很仔细。
  “我知道你一向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你的反应和速度都够快,内家气功也练得很好,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人能击败你。”萧诅血说:“我相信司马超群也不是你的对手,因为他远远不及你冷静。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冷静的人,”
  “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的。”卓东来又在笑,“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自我陶醉的时候,尤其是在夜半无人时,薄醉微醺后。”
  “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我出手,你怎么知道我真的比你强?”萧泪血淡淡的问:“你有没有想到过,也许你一出手就可以杀了我?”
  “我没有想到过。”卓东来说:“这一类的事我根本连想都不去想。”
  “为什么?”
  “因为我绝对禁止自己去想,”卓东来笑得仿佛有点感伤:“一个人如果还能活下去,像这一类的事就连想都不能去想。”
  萧泪血冷笑:“所以你宁愿变得像一条狗一样听话,也不敢出手?”
  “是的。”卓东来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五小院外的窄门紧闭。
  卓东来敲门,先敲三声,再敲一响。
  这种敲门的方法无疑是他和院中老人秘密约定的,小院里却没有回应。
  “他不在?”
  “他在。”卓东来说:“一定在。”
  “你是不是想通知他,有个他不能见的人来了,要他快点走?”
  “你应该知道他不会走的,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逃走过。”卓东来告诉萧泪血:“何况他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他。”
  可是小院里仍然没有应声,卓东来又敲门,敲得比较用力一点。
  门忽然开了,开了一线。
  这扇门虽然是开着的,可是里面并没有锁住,也没有上栓。
  老人也没有走。
  幽静的小院里,花香依旧,古松依旧,小亭依旧,老人也依旧坐在小亭里,面对着亭前的雪地,亭前仿佛依旧有蝶舞在舞。
  蝶舞不再舞。
  老人也不会再老了。
  只有思想和感情才会使人老,如果一个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再有感情,就不会再老了。
  老人已经不能再思想,不能再考虑判断计划任何事。
  老人也已不再有感情,不再有忧郁痛苦欢乐烦恼相思回忆。
  只有死人才会不再有思想和感情,只有死人永不再老。
  老人已死。
  他还像活着时一样,带着种无比风雅和悠闲的姿态坐在小亭里。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那双混合着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调皮的眼睛,看来已不再像阳光照耀下的海洋,已经不再有阳光的灿烂和海水的湛蓝。
  他的眼睛已经变或死灰色的,就好像将晚未晚将雪未雪时的天色一样。
  看见了这双眼睛,卓东来就无法再往前走了,连一步都不想再往前走。
  他的全身都似已僵硬,僵硬如这个已经僵死了的老人。
  然后他就看见了萧泪血。
  萧泪血看起来并不高,实际上却比大多数人都要高一点,而且很瘦。
  他的头发漆黑,连一点花白的都没有,用一根颜色很淡的灰布在头上扎了个发髻。
  他身已穿的衣衫也是用这种灰布做成的,剪裁既不合身,手工也不好。他的手里提着口箱子,陈旧而又平凡的箱子。
  卓东来看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因为他看见的只不过是萧泪血的背。
  就好像一阵凤从身边吹过去一样,这个一直像影子一样贴在他后面的人,忽然就到了他前面去了。
  这个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卓东来还是看不见。
  可是一个脸上很少表露出情感的人,却往往会在无意中把情感从背上流露出来。
  萧泪血的背已绷紧,每一根肌肉都已绷紧,然后就开始不停的颤动,就好像正在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用力鞭挞。
  老人的死,就是这条鞭子。
  无论谁都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绝不是这个老人的朋友。
  他们之间无疑有某种无法化解的仇恨。
  他逼卓东来到他这里来,很可能就是要利用这个老人的血来洗去他心里的怨毒和仇恨。
  现在老人死了,他为什么反而如此痛苦激动和悲伤?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卓东来。
  他绝不是心胸开阔的人,绝不容任何人侵犯到他的自尊。
  这个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人像萧泪血这么样侮辱过他,这种侮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
  如果他杀了萧泪血,没有人会觉得奇怪,也没有人会觉得遗憾。
  就算他如饮酒般把萧泪血的血喝干,也没有人会难受。
  萧泪血并不是个值得同情的人,卓东来本来就应该杀了他的。只要一有机会,就不该放过他。
  现在正是卓东来下手的最好机会。
  现在萧泪血的背就像是一大块平坦肥美而且完全不设防的土地一样,等着人未侵犯践踏。
  现在正是他情绪最激动、最容易造成疏忽和错误的时候。
  可是卓东来居然连一点举动都没有。
  这种机会就像是一片正好从你面前飞过去的浮云,稍纵即逝,永不再来。
  卓东来的呼吸忽然停顿,瞳孔再次收缩。
  他终于看见这个人了,这个天下最神秘最可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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