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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帘幽梦-第13章

小说: 一帘幽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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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废了吗?”绿萍恐怖的问。

    “没有,他只是受了脑震荡,医生不许他移动,但是,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哦!”绿萍低叹了一声,闭上眼睛,接著,她就又疯狂般的叫了起来:“我不要他来见
我,我不要他见到我这个样子,我不要他看到我是个残废,我不要!我不要!妈妈呀,让我
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她那样激动,那样悲恐,以至于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定剂,让她沉沉睡去。我看著她
那和被单几乎一样惨白的面颊,那披散在枕上的一枕黑发,和那睫毛上的泪珠,只感到椎心
的惨痛。天哪,天哪,我宁愿受伤的是我而不是绿萍,因为她是那样完美,那样经过上帝精
心塑造的杰作。天哪,天哪!为什么受伤的是她而不是我呢?

    楚濂,这名字在我心底刻下了多大的痛楚。他被送进医院的时候,情况比绿萍更坏,他
的外伤不重,却因受到激烈的脑震荡,而几乎被医生认为回天乏术。楚伯母、楚伯伯和楚漪
日夜围在他床边哭泣,我却徘徊在绿萍与他的病房之间,心胆俱碎,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可
是,四天后,他清醒了过来,头上缠著纱布,手臂上绑满了绷带,他衰弱而无力,但他吐出
的第一句话却是:“绿萍呢?”为了安慰他,为了怕他受刺激,我们没有人敢告诉他真相,
楚伯母只能欺骗他:“她很好,只受了一点轻伤。”

    “哦!”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如释重负。

    我的心酸楚而苦涩,泪水满盈在我的眼眶里,有个问题始终缠绕在我脑际,就是当车祸
发生时,楚濂到底和绿萍说过什么没有?据说,他们是五点半钟左右在青潭附近撞的车,那
正是去小树林的途中,那么,他应该还没提到那件事。站在他床边,我默默的瞅著他,于
是,他睁开眼睛来,也默默的著我,我竭力想忍住那在眼眶中旋转的泪珠,但它终于仍然夺
眶而出,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震动了一下,然后,他对我挤出一个勉强的、虚弱的微笑,轻
声的说:

    “不要哭,紫菱,我很好。”

    泪水在我面颊上奔流得更厉害,我继续瞅著他。于是,基于我们彼此的那份了解,基于
我们之间的心灵相通,他似乎明白了我的疑问,他虚弱的再说了一句:

    “哦,紫菱,我什么都没说,我还来不及说。”

    我点头,没有人能了解我在那一刹那间有多安慰!我那可怜的可怜的姐姐,她最起码在
身体的伤害之后不必再受心灵的伤害了。楚濂似乎很乏力,闭上眼睛,他又昏沉沉的睡去。
楚伯伯、楚伯母、和楚漪都用困惑的眼光望著我,他们不知道楚濂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
他们也根本用不著知道这话的意思了。因为,我深深明白,这可能是一个永远不会公开的秘
密了。楚濂在进院的一星期后才脱离险境,他复元得非常快,脑震荡的危机一旦过去,他就
又能行动、散步、谈话、和做一切的事情了。他并不愚蠢,当他发现绿萍始终没有来看过
他,当他发现我并未因他的脱险就交卸了所有的重负,当他凝视著我,却只能从我那儿得到
眼泪汪汪的回报时,他猜出事态的严重,他知道我们欺骗了他。他忍耐著,直到这天下午,
楚漪回家了,楚伯伯和楚伯母都去绿萍的病房里看绿萍了。只有我守在楚濂的病床边,含著
泪,我静静的望著他。

    “说出来吧,紫菱!”他深深的望著我:“我已经准备接受最坏的消息!绿萍怎么
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她死了吗?”

    我摇头,一个劲儿的摇头,泪珠却沿颊奔流。他坐起身子来,靠在枕头上,他面孔雪
白,眼睛乌黑。

    “那么,一定比死亡更坏了?”他的声音喑哑:“告诉我!紫菱!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她怎么样了?毁了容?成了瘫痪?告诉我!”他叫著:“告诉我!紫菱!”

    我说了,我不能不说,因为这是个无法永久保密的事实。

    “楚濂,她残废了,他们切除了她的右腿。”

    楚濂瞪著我,好半天,他就这样一瞬也不瞬的瞪著我,接著,他把头一下子扑进了掌心
里,他用双手紧紧的蒙著脸,浑身抽搐而颤抖,他的声音压抑的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反复
的,一遍又一遍的喊著:“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我坐在他的床沿上,用手按住他的肩头,试著想稳定他激动的情绪,但我自己也是那样
激动呵!我轻轻的、啜泣的低唤著:“楚濂,楚濂!”他的手慢慢的放了下来,一把握紧了
身上的被单。

    “我从大学一年级起就骑摩托车,”他喃喃的说:“从来也没有出过车锅!”“不怪
你,楚濂,这不能怪你!”我低语说:“你那天的心情不好,我不该把那副重担交给你,我
不该去探索绿萍内心的秘密,我更不该让你去和绿萍谈,我不该……这,都是我不好!都是
我……”“住口!”他扬起头来,用一对冒火的、受伤的眸子瞅著我:“我不要别人帮我分
担罪过,我也不要你帮我分担罪过,你懂了吗?”他咆哮著,眼睛里有著血丝,面貌是狰狞
而凶恶的。我住了口,望著他。在这一刻,我只想抱住他的头,把他紧揽在我的胸口,然后
和他好好的一块儿痛哭一场。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在他的眼底看出了一缕陌生,
一种我不熟悉的深沉,我不了解的恼怒,我退缩了,我悄悄的站起身来。于是,他转开头,
避免看我,却问: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

    “绿萍吗?”我怔了怔:“她不愿意见你。”

    “因为恨我吗?”他咬著牙问。

    我默然片刻,却吐出了最真实的答案。

    “不。因为太爱你。她……自惭形秽。”

    我没有忽略他的震颤,我也没有忽略他的痉挛。我悄悄的向门口退去,正好楚伯伯走了
进来,他惊疑的望著我,于是,我很快的交代了一句:

    “我把绿萍的情况告诉他了,楚伯伯,我们不能瞒他一辈子!”我跑出了楚濂的病房,
穿过那长长的走廊,转了弯,走到绿萍的病房前。在绿萍的病房门口,我看到母亲,她正和
楚伯母相拥而泣,楚伯母在不停口的说:

    “舜涓,你放心,你放心,我们濂儿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好好的待绿萍的!我跟你保
证,舜涓,就凭我们两个的交情,我难道会亏待萍儿吗?”我走进了绿萍的房间,她仰躺
著,眼睛睁得大大的,这些天来,她已经不再闹著要寻死,只是变得非常非常的沉默。这种
精神上的沮丧似乎是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的,我走过去,站在她的床边,望著她。她憔
悴,消瘦,而苍白,但是,那清丽如画的面庞却依然美丽,不但美丽,而且更增加了一份楚
楚可怜和触人心弦的动人。她凝视我,慢吞吞的说:“你从那儿来?”“我去看了楚濂,”
我说,静静的凝视她。“我已经告诉了他。”她震动了一下,微蹙著眉,询问的望著我。

    “你不懂吗?”我说:“他们一直瞒著他,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好起来了,所以,我把
你的情况告诉了他。”

    她咬住嘴唇,泪珠涌进她的眼眶里,她把头转开,那些泪珠就扑的滚落到枕头上去了。

    我弯下腰,拿手帕拭著她的面颊,然后,我在她床前跪下来,在她耳边轻声的说:

    “听我说!姐姐,如果他爱你,不会在乎你多一条腿或少一条腿!”她倏然掉过头来瞪
著我。

    “但是,他爱我?”她直率的问,她从没有这样直率过。

    我勇敢的迎视著她的眼睛,我的手暗中握紧,指甲深捏进我的肉里去,我一字一字的
说:

    “是的,他爱你。”绿萍瞪视了我好一会儿,然后,她慢慢的阖上了眼睛,低语著说:
“我好累,我想睡了。”

    “睡吧!姐姐!”我帮她拉拢被单,抚平枕头。她似乎很快就睡著了,我站起身来,默
默的望著她那并不平静的面孔,那微蹙的眉梢,那泪渍犹存的面颊,那可怜兮兮的小嘴……
我转过身子,悄无声息的走出了病房。一帘幽梦19/40

    第二天,我拿著一束玫瑰花去看绿萍,母亲因为太疲倦了而在家中休息。我到了医院,
穿过走廊,却意外的看到父亲正在候诊室中抽烟,他没有看到我。我猜绿萍一定睡著了,所
以父亲没有陪伴她。于是,我放轻了脚步,悄悄悄悄的走向绿萍的病房门口,门阖著,我再
悄悄悄悄的转动了门柄,一点声息都没有弄出来。我急于要把那束玫瑰花插进瓶里,因为绿
萍非常爱花。但是,门才开了一条缝,我就愣住了。

    门里,并不是只有绿萍一个人,楚濂在那儿。他正半跪在床前,紧握著绿萍的手,在对
她低低的诉说著什么。

    要不偷听已经不可能,因为我双腿瘫软而无力,我只好靠在门槛上,倒提著我的玫瑰
花,一声也不响的站著。

    “……绿萍,你绝不能怀疑我,”楚濂在说:“这么些年来,我一直爱著你,已经爱了
那么长久那么长久!现在来向你表示似乎是很傻,但是,上帝捉弄我……”他的声音哑了,
喉头哽塞,他的声音吃力的吐了出来:“却造成我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下来向你求爱!”绿萍
哭了,我清楚的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楚濂,楚濂,”她一面哭,一面说:“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接受你的求爱?我已经不
再是当日的我……”

    楚濂伸手蒙住了她的嘴。

    “别再提这个!”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腿,何
况,那条腿也该由我来负责!”

    “楚濂,你弄清楚了吗?”绿萍忽然敏锐了起来:“你是因为爱我而向我求爱,还是因
为负疚而向我求爱?你是真爱?还是怜悯?”楚濂把头扑进她身边的棉被里。“我怎么说?
我怎么说?”他痛苦的低叫著:“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怎样才能表明我的心迹?老天!”
他的手抓紧了被单,酸楚的低吼著:“老天!你给我力量吧!给我力量吧!”

    绿萍伸手抚摸楚濂那黑发的头。

    “楚濂,我只是要弄清楚……”她吸了吸鼻子:“这些日子,我躺在病床上,我常想,
你或者爱的并不是我,而是紫菱,那天,你约我去谈话,你一直表现得心事重重,或者
是……”楚濂惊跳起来,抬起头,他直视著绿萍:

    “你完全误会!”他哑声低喊,像负伤的野兽般喘息。“我从没有爱过紫菱,我爱的是
你!我一直爱的就是你!没有第二个人!那天我约你出去,就是……就是……”他喘息而咬
牙:“就是要向你求婚!我……我心魂不定,我……我怕你拒绝,所以……所以才会撞
车……绿萍,请你,请你相信我,请你……”他说不下去了,他的话被一阵哽塞所淹没了。

    绿萍的手抓紧了楚濂的头发。

    “楚濂,”她幽幽的,像作梦般的说:“你是真的吗?我能信任你那篇话吗?你发
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发誓!”

    “我发誓,”楚濂一字一字的说,声音更嘶哑,更沉痛,他挣扎著,颤栗著,终于说了
出来:“假如我欺骗了你,我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哦,楚濂!哦,楚濂!哦,楚
濂!”绿萍啜泣著低喊,但那喊声里已揉和了那么大的喜悦,那么深切的激情,这是她受伤
以来,第一次在语气里吐露出求生的欲望。“你不会因为我残废而小看我吗?你不会讨厌我
吗?……”

    楚濂一下子把头从被单里抬了起来,他紧盯著绿萍,那样严肃,那样郑重的说:“你在
我心目中永远完美!你是个最精致的水晶艺术品,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放射著光华。”
他停了停,用手抚摸她那披散在枕上的长发。“答应我,绿萍,等你一出院,我们就结
婚!”绿萍沉默了,只是用那对大眼睛泪汪汪的看著他。

    “好吗?绿萍?”他迫切的问:“答应我!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爱护你!好吗?绿
萍?”

    绿萍长长叹息。“我曾经想出国,”她轻声的说:“我曾经想拿硕士、博士,而争取更
大的荣誉。但是,现在,我什么梦想都没有了……”她轻声饮泣。“我所有所有的梦想,在
这一刻,都只化成了一个;那就是——如何只靠一条腿,去做个好妻子!你的好妻子,楚
濂。”楚濂跪在那儿,有好半天,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的盯著绿萍。然后,他扑
过去,他的头慢慢的俯向她,他的嘴唇接触到了她的。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爬满了我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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