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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人之心-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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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柔。”厉文颢轻声唤她。
  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陌生而冰冷,看得他胸口如中利刃。
  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样呢?你也不过就是我爸另一个旧情人的儿子。
  他手才一松,赵湘柔已经挣脱他的怀抱,纤手牵起已经等候多时、浑然不觉人类世界有多纷乱的菲菲,一人一犬往外走去。
  是啊,他跟何敏华又有什么两样?虽说他母亲从头到尾都把赵董的爱慕当作笑话,也从未跟赵董有任何私交情谊,但对赵湘柔来说,都是差不多的。
  不可以。绝对不能“差不多”。在她心中,他不要跟任何人差不多。
  赵湘柔一个人独自出门。她需要冷静一下,虽然再冷静下去,她就快要变成冰柱了。
  顺着平常散步的路走上去,一路上人车都极稀少。山上的秋夜静谧凉爽,露水沾湿她的鞋、长裤裤脚。低头无意识地看到自己穿的还是尖头高跟鞋,走着走着,鞋跟声响清脆,旁边是菲菲爪子落地的脚步声,和它呼呼喘息的声音,交织成好寂寞的旋律。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已经过了平常折返的地点,还继续往前。
  这一次,厉文颢没有追上来。
  她才没有在等他追上来呢。平常就算她带菲菲散步,他也不会上山来找,顶多就是在家门口等她回来而已。
  “那我们今天就走远一点吧。”她对菲菲说。
  菲菲自然不会反对,仿佛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不再变身脱缰野马,只安静地跟着,乖得跟影子一样。
  迷蒙月下缓步前进,越走越荒凉——
  “小姐,借问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加油站?我车子抛锚……”迎面出现一个男人,显然不怀好意,一直往这边靠过来,口气完全不像是要求救的样子。
  赵湘柔这才从重重心事中醒来,抬头,两人一照面,都呆住了。
  “你——”  “你——”不就是前天遇到的流氓吗?
  对方的笑意更加诡谲,靠得更近,甚至伸手想要拉她,嘴里调笑着:“漂亮小姐,我们好有缘分……”
  吼!
  突然,一阵低低咆哮声把流氓吓了一跳。黑暗中,只见另一双晶亮的动物的眼眸。对方惊得倒退了一步。
  “汪汪汪!凹呜……”凶猛吠声以“鸣狗雷”的方式收尾,震耳欲裂,在寂静山腰回荡,格外恐怖。
  雪白尖锐犬齿在黑暗里闪了闪,一瞬间,菲菲已经变身警犭扑了上去,直取敌人的咽喉!
  “哇!”对方大吃一惊,流氓气全跑光,吓得连连倒退,还把手举起,无意识地做出投降姿势。“不要!卖来!卖来!”
  眼看一个满脸横肉的大男人被吓成这样,赵湘柔先是一愣,然后,无法抑遏地,有点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看菲菲把坏人赶跑了,还狂追了一大段路,害那人跌跌撞撞摔了一跤又连忙爬起来死命快跑……赵湘柔笑得坐倒在路边,笑到脸都发酸。
  然后,莫名其妙的,紧绷的情绪松开、溃堤后,她开始流眼泪。
  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滚落,在人前始终没有哭过的她,此刻却像泪腺突然坏掉了似的。
  菲菲成功驱逐坏人之后奔回她身边,开始舔着她的手,一面呜咽,像是急着要哄她不哭似的。
  “我知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她抱住温暖的大狗,顺着它的毛缓缓抚摸,嘴里嘲笑着自己,却停都停不下来,哭到全身颤抖。
  静谧的山间路上,一人一犬互相陪伴。月色朦胧,雾气萦绕,一直尾随在后的厉文颢只远远看着这一幕,不确定此刻大小姐会不会想看到他,愿不愿意让他在她身边?
  对于自己能改变的,他一步一步、慢慢尽力做到,就是要成为能站在她身旁的人:但对于无法改变的,他——
  他不管。早已经陷进去这么深了,他根本无法抽身、不能放手了。
  时装周开始的时候,赵湘柔独自来到秋天的巴黎。
  大家都很羡慕她能到时尚之都出差,想象是一段浪漫又悠闲的旅程。但其实接连一星期每天都有大小品牌发表会,根本没有喘息的时间。
  此次公司派出来的代表只有她一人,于是大小事项,从搜集资料到实际进场看秀、整理笔记内容与照片,每晚固定传回台湾,全都是她自己做。
  跟品牌法国总部开会更是固定行程,台湾区的副总只过来开了一天的会,其它都让赵湘柔去处理。即使法文不是问题,但每天收到成堆的资料要消化,就够累的了。
  她真的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比起身边的聪明人,比如程思婕或厉文颢,她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与他们成就相当;但太多因素干扰之下,很容易让人忽视掉她的努力。
  其实她应该很习惯了,但最近,赵湘柔觉得累了。
  那是一种透入骨髓的疲惫。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去计较、去生气。
  所以这次出差,她像机械人一样麻木地工作,日日在高压紧张的气氛中,听着各种腔调的英语法语,看遍各大品牌绞尽脑汁推出的新概念、新材质、新潮流;忙着抄笔记,忙着消化整合资讯,忙得喘不过气,忙得没有时间欣赏巴黎,忙得——没时间难过。
  工作结束的那一天,她熬夜把报告写完、传回台湾之后,关上手提电脑,抬头从旅馆房间的大窗望出去,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
  她索性披上外套,出门走走。早晨的空气很冷,带着湿气。路上清扫落叶垃圾的工人、准备上学的学生、西装笔挺的上班族、打扮轻便的观光客……与她擦身而过。古老的石板地被细雨浸润,走起来有种单调的节奏;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喀啦喀啦,从小巷走到大街,漫无目的,一直走下去。
  虽然从高三下就被送到国外读大学、生活,但她身边始终有个鬼影般的厉文颢陪伴。到异地旅游,通常也都有挚友同行。如今她一个人在浪漫花都悠闲晃荡,经过一家又一家的商店、餐厅,却没有驻足的欲望。抬头就可看到巴黎铁塔,塞纳河也在不远处,却毫无拜访的冲动。各式各样的新鲜面包、甜点纷纷出炉,咖啡香飘荡在早晨的湿冷空气中,奈何赵湘柔一点也没有食欲。
  意兴阑珊,完全提不起劲。怎么会这样?
  走了好久好久,那双从台湾带到法国、走过山路又走过石板地的Gucci缇花高跟鞋早就已经脏了,鞋跟也刮出不少风尘伤痕,赵湘柔脚板开始隐隐发疼之际,终于缓下脚步,想休息一下。
  结果一停就有人搭讪。
  优美的法文响起:“日安,小姐,你迷路了吗?需不需要帮忙?”
  “没有迷路。不用帮忙。谢谢。”回以流利法文。她在大学时选修了四年法文,下过工夫读的,要拒绝搭讪者绰绰有余。
  “那是在欣赏风景了。介意我加入吗?”
  “介意。我喜欢自己一个人欣赏巴黎。”她毫不留情地说,即使对方是年轻帅哥,有灿烂的发色与白皙的皮肤,以及非常和善的微笑。
  “那就不打扰了。”好风度,没有死缠烂打,客气退场。“巴黎不该一个人欣赏,祝你找到伴侣一起享受。”
  “谢谢。”
  连陌生人都对她这么说。她看起来真的如此孤单吗?
  但一个人的巴黎竟是如此无聊,连走过著名的香榭大道、经过世界顶尖精品旗舰店,看着美丽的皮包、艺术品般的鞋子、质感一流的衣服……耀眼夺目依旧,在以前绝对可以让她心跳加速、手心发痒的,此刻却毫无感觉。
  难道真的像她跟厉文颢说过的,已经过了以疯狂购物治疗心灵创伤的时期了吗?真可惜,那曾经是多么简单又有效的方法呀。
  慢慢走回旅馆的途中,自告奋勇要陪她欣赏巴黎、要请她喝咖啡、要与她谈谈毕卡索、问她从哪里来、又往哪儿去的各式各样搭讪者不断出现。美丽、神秘又带点忧郁的东方美女让太多人注目,试图一亲芳泽。赵湘柔到后来被烦到只简单回答“不会法文”,或干脆猛摇头当作回应。
  她从来不缺自告奋勇的陪伴者,只是,她只让特定的某些人接近。
  如此小心,还是难免心碎神伤。
  她走回了旅馆。一转进巷子,就可看见旅馆门口的石阶,两旁插挂着飘扬的旗子。翻飞的斑斓旗帜下,有人坐在石阶上,脚边放着简便的黑色行李。
  那人抬头,一双单眼皮的澄澈眼眸定定望着她,深黑色眼瞳仿佛映出她孤寂的倒影。
  “你来做什么?”赵湘柔站定,隔得远远的问。
  “来接你回家。”他说。
  赵湘柔看着他,猜他应是刚下飞机就过来了。长途飞行之后,他面有倦色,下巴的胡渣又长出来了,略带憔悴的俊男好看得令人心软。赵湘柔的心完全不由自主,软成了一片温柔的水。
  “你欺骗我,你帮着别人隐瞒我。”她清清喉咙,死命压抑住想要过去紧紧拥抱他的冲动,平静地说:“我还没有原谅你。我还在生气。”
  “我知道。”厉文颢也一样平静,好像在讲别人的事似的。“你的心情一定很差。我让你尽情发泄吧。”
  如是,他们在巴黎度过了火热而荒诞的三天。
  下午,当阳光破云而出之际,温度略有回升。
  他们在河边随便找了家咖啡店就坐了。厉文颢特地绕去买了一袋Pier  reHerme的Macaron小圆酥饼,以及她心爱的Macaron  Emotion  Ispahan,从香酥外皮到内包的鲜奶油馅都有玫瑰的香气,还镶了一圈又酸又甜的覆盆子,配上热烫的香醇咖啡,是令人为之深深沉醉的人间美味。
  像是谦卑的臣子,将贡品呈现到高贵公主面前。公主欣然接过,一口一口享受着,一直不开朗的小脸,至今终于展颜;在甜美滋味中,露出恋爱中人特有的梦幻表情。
  咖啡、甜点的香味中,他忍不住俯过身,亲吻公主。
  他们的吻中,有着咖啡的苦、玫瑰的香气,还有奶油与糖的甜味。她品尝甜点,他则品尝她。久久,都舍不得分离。
  “度蜜月?”邻座的老太太友善地攀谈询问,笑得一脸慈祥皱纹。
  厉文颢没有回答,含笑凝望咬着唇、犹豫不语的大小姐。懂法文的小姐支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不……不是。”
  “那就是热恋了。”老太太恍然,笑看这一对年轻的情侣。“好好享受,巴黎是属于你们的。”
  “我们?”赵湘柔忍不住反问:“您的意思是,观光客?”
  法国老太太笑出声来。“是情人啊。巴黎是属于情人的。我和我先生,在巴黎谈了五十年的恋爱呢。”
  赵湘柔没有问老太太的先生如今安在,为何此刻她在咖啡馆独坐。有些时候,不问才是一种礼貌。华发老太太脸上焕发如初恋少女的光芒,令赵湘柔为之心折。
  那是她向往的一切。她希望每对情人都能携手到白头,坚贞专注,不离不弃,但难堪的是如此愿望终究是梦幻,只是不切实际的想象。
  没有一种爱情是纯粹而永恒的。望着近在咫尺、从未远离的那张俊脸,赵湘柔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大胆相信。
  然而她即使再不肯正视,他还是来了。此刻正在她面前。
  “我还没有原谅你。”她低低说着。仿佛这样,就能保护好自己的心不被伤害,就能守住最后一道抵御的防线。
  厉文颢微笑,好看的浓眉扬起。
  “那些,等回台湾再谈吧。”他温和地说:“这几天,只要好好享受属于我们的巴黎就好,可以吗?”
  她眯细眼,狐疑地瞄他。“你听得懂法文?听懂我们刚刚在说什么?”
  厉文颢笑得更无辜了。“怎么可能呢?”
  她还是盯着他不放。这人心机深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又在打什么算盘、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又皱眉了。”他轻揉着她细致眉心,然后以唇代指,亲吻她光洁的额头,语气好低、好温柔。“你心情不好,出差又累,就不能放松几天,把一切都暂时抛开吗?我会陪着你。”
  那样的语气、那样的亲匿……如此熟悉。赵湘柔恍惚想起,在他们第一次“酒后乱性”之后,厉文颢也曾经像这样……
  之后,被她悍然抹杀掉一切,死不认帐,执意要维持以前如兄弟、亲人般的关系:但死命抗拒也好,不肯面对现实也好,事实摆在眼前,厉文颢已经让她习惯了他的存在。
  因为太习惯,也因为他总是在,所以没有领悟到这个事实。
  好贼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夜深的时候,她在他怀里。
  他的身材是这几年精心锻炼过的。被他抱住时,那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是腹肌吗?”小手抚过他坚硬平坦的腹部,嗓音听起来却闷闷的。
  “是。”厉文颢失笑,按住那不甚安分的纤手。“你不喜欢?”
  “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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