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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冬水主藏-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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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庾清将手中“家法”杖用力抡出,顿时“哗啦啦”一阵响动,不少瓷器砸碎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表哥……”这声巨响震醒桓夷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着这杂乱场面,兀自不明所以。

这一难总算避过,然而纸包不住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市井传闻之中,桓夷光渐渐沦为与外邦勾结的无耻女子,庾渊的名头也为之蒙灰不少。

自然,玉宇阁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再不似当年的风风火火,勉强维持之下,无奈墙倒众人推,终究日渐亏损。

由春及夏,再由夏历秋,转眼间,寒雨潇潇,又到了初冬。

雨似绵针而下,天色一如玉宇阁的景气,灰败不振。冬水独自留在后厨之中,看着几眼灶火越来越小,填了木柴进去。那木柴却因沾染了潮气,一遇火苗,顿冒出腾腾白烟,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原以为北方山中才是真正寒冷,却不想这南方的水汽夹杂着阴风席卷入身,任她内力如何旺盛,满身的热量也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蚕食殆尽。

玉宇阁终究是败在她的手上。冬水慢慢靠坐在早已冷却的灶台上,合目凝思。

不知过了几多时辰,竟是潸然泪下。

这苦酒都是自己酿成,又怨得了谁呢?李穆然说得对,她又为何来趟这遭浑水?

“少爷,”“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脑袋探将进来,“郝掌柜让我把这些帐本都交给您呢……”他戛然止声,因看到那一向高傲冷峻的东家正在默然落泪。

“是阿福么?”冬水忙转了个身子,背对门外。“噼噼剥剥”的火燎柴声在静静的后厨响起,声音微弱,却仿佛传得很远。

庾福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将一摞浸染了烟火气的本子撂在案台上,道:“是。”正要转头出去,却觉放不下心,又低语道:“少爷,郝掌柜曾说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还说过,鸟栖高枝,人托明主……眼下他们是去了高处,但阿福却只愿留在明主身边。”说到这儿,他忽然愣愣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少爷,您不要关了玉宇阁,好不好?”

那膝盖碰地的沉闷声音,冬水听得清清楚楚。

“名声已败。不关门,又待如何呢?”冬水哑然失笑,“到时候,你每月的俸钱,我也给不起。”

庾福初来应招时的确是冲着那每月一两银子的俸钱,但后来被“庾渊”任重,心中感激,委实不愿离去,另谋别处生计。他听“庾渊”回话,心中一松,忙接口道:“玉宇阁的食客大半是朝廷要员,此时他们不肯上门,多半是怕了那句‘勾结外寇、里通外敌’,至于寻常百姓,他们但求饭菜可口美味,才没有精神去管旁人家事,更不用提朝廷政事。只是他们虽然仍肯前来,但所点吃食简单粗陋,付出的银钱决然抵不了我们的开销,才造成如今局面。”

冬水听他说得入情入理,大感意外,遂转而面向着他,温声道:“你且站起来,继续说来听。”

庾福胆量更放大了几分,当即起身,拍了拍膝上尘土,续道:“建康城云集四海人物,每日里人来人往,不知有多热闹。玉宇阁雕梁画栋,何不把楼上几层彻底改修,完全做成客栈模样?客从外来,车马劳顿,只求休憩处所舒适干净,自然来不及打探客栈背后底细如何。住客一多,自然不愁银钱。至于楼下大堂,就仍作以前模样,反正现在来吃饭的人不比以往,勉强些,也坐得下来。”

冬水越听越觉蹊跷,这段话讲得头头是道,方法也确是再好不过,然而实实在在,不似这伙计自己想出,更何况词语雅致如“雕梁画栋”者,只怕穷极这小跑堂的一生,也接触不到吧。

她微微一笑,道:“阿福,一直以来让你当个跑堂,真是委屈了你的才华。便依你之计,明日起咱们就大动工。待得竣工之日,我就任你作玉宇阁的掌柜,如何?”

庾福见“他”答应不关门,顿时喜不自胜,但听要升自己为掌柜,又忙退了两步,连连摆手,讷讷道:“这、这不成。这些个道道,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搔了搔后脑勺,憨憨笑道:“那个大娘告诉我时,我还当她是胡诌呢。”

冬水不禁长声一笑。她早猜到背后是有高人指点,才以“掌柜”之职相试庾福。倘若庾福方才居功自认,她可当真是连这最后的支持也要失去——要她将庾渊的心血放心交托,她岂可视同儿戏。

天幸得,她没有看错人。庾福纵然再机灵聪颖百倍,若心中藏私,她也宁可关了玉宇阁,将这有才无德之徒拒之门外。

“不必谦虚,这掌柜的位子,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只是最近咱们手头紧,俸钱仍然按着伙计的给,等客栈有了盈余,就是每月十两银子。”冬水一语诺下,不容更改,“那位大娘在哪?带我去见他。”

一路穿街走巷,黑云压城,越走眼前便越是阴郁,及到后来,纵连冬水也觉着脚下石路模糊朦胧。庾福停在一户破旧的院落门前,略露羞赧:“少爷,这是我家。那位大叔和几位前辈,都住在这儿。”

冬水上前轻轻推开柴扉,顿觉眼前一亮。院落虽然依旧破败颓废,但被收拾得十分整齐,一角的三四盆**早过花期,但仍傲寒盛放,堪称奇景。

她一望之下,心头郁闷立时减轻不少,当即双手相击,高声道:“姜大伯、姬叔,是你们来了么?”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女……庾家少爷的眼睛呐!”屋内人物“呵呵”大笑,一个不慎,险些道出冬水的真实身份。

继而,三男一女自一旁客舍步出,笑吟吟地看着二人。

这四人,正是姜粮、鲁樵子、姬回春、孙平。方才回话之人,则是向来快人快语的鲁樵子。

“少爷,你们认识的?”庾福愣在当场,百思不得其解。

孙平微微一笑,柔声道:“阿福小兄弟,真是对不住,一开始我们就瞒着你。这位庾家少爷是我等忘年小友,我等听说近日玉宇阁有难,便想来建康看看。来了玉宇阁后,听说你是你家少爷最为信任之人,是以有意相交,才租住到了此处。”

“孙姨,究竟是何人……通传了消息?”冬水心里一震,感动莫名。这四位老者长居谷中早是习惯,能为她决然出谷,可见心里对她看得竟有多重。

“当然是穆……”鲁樵子又欲抢话,却被姜粮暗暗地掐了一把,痛得龇牙咧嘴。

仍是孙平回答:“玉宇阁的消息想来也被潜伏在建康的奸细传入了北廷吧。你晓得的,无须多言。”

冬水心领神会,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会想不到呢?玉宇阁的风言风语在市侩流传,事关庾家桓家是否反叛东晋,北廷派来的密探自然要费尽了功夫调查清楚。一旦查明,便会上报回国,李穆然在慕容垂手下任职,又怎会不对此格外留心?他抽不出身帮她解忧,又知晓依她秉性断然不会主动求援,出于无奈,只得飞鸽回谷。

这只怕是他自离谷以来,头一遭与谷中诸老联络。

“穆然哥哥,此恩此德,又要我怎生还得?”冬水微合眼帘,悄自叹息,但一转念,骤然蹙起了眉,“那探子倘或查得清楚,又怎会查不到他的名字?查到了他的名字,他在后燕,可还能保全性命么?”

想到此处,她双手暗暗纠结在一处,五内俱焚。若因救她一命,反害得李穆然丢了性命,她当真万死莫赎。

时至如今,她终究对自己的所学起了质疑。她自认学识不输古今大贤,孰料一意孤行之下,非但是一事无成,甚至拖累了旁人。

孙平温婉的声音再度响彻耳边:“庾渊,你既来了,可见是愿重整玉宇阁。明日就叫鲁樵子随了你去吧。至于你姬叔和姜伯……他们担心你的身子不好。”李穆然在信中略有提及当日来建康是为冬水疗伤,虽然说是一切大愈,这谷中老人们兀自放心不下——姬回春此番南行,几乎将半个药王庐随着自己一并搬来。姜粮与他毗邻而居,见他拿不动这许多东西,也欣然同往,只是来之前又在行李中塞了几袋子自己种出的谷稻。

冬水不禁失笑道:“鲁大叔陪我一起去修建玉宇阁么?我只是要间普通客栈,可不须什么暗道翻板,机关器括……”

话没说完,下半句早被鲁樵子蒲扇大小的手掌掠走:“你这小……臭小子,只知我会做机关、做木工器具,就小看我么?嘿嘿,你却不知,你鲁大叔最擅长的,正是木雕木刻!”

冬水怔住:“我怎地不知?”鲁樵子“嘿嘿”笑道:“你可还记得那‘乾坤箱’内的‘山海图’么?我又怎么不愿教你,只是这技艺是我公输一脉口传而下,我师父逼我立过重誓,倘若传与外姓人,他就在十八层地狱日日受刑,苦不堪言。你不肯单拜我门下,那小子又是李秦的脉下,我有什么办法?”

冬水听他越说情绪越是激昂,生怕庾福起了疑心,忙笑道:“真是笑话,你不教,我就不会么?这玉宇阁的一桌一椅,都是出自家严手笔,我还怕学不到雕刻?不如明日咱们就在阁内比试一场,看看究竟谁的手下技艺更为精熟。”

鲁樵子受不得激,当场应下,旋即又叹道:“可惜墨非攻不在此处,否则让他看看我这更胜鬼斧神工之技,教他再不和我顶嘴。”

“樵子,你又旧病复发了呢。”孙平哂笑道,鲁樵子想起那博弈往事,顿时脸上一红,不再开口。

次日,鲁樵子随了冬水一同改修玉宇阁,庾福、桓夷光二人在旁帮手,但见满院子木屑翻飞,却看不清二人手中动作,只知一眨眼的工夫,门窗隔廊就变化而出,其上图案或梅兰竹菊、或山君龙王,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庾福看得啧啧称奇,心头如人搔痒,终于按耐不住也取了锯凿等物前来帮工。他笨手笨脚,一片好心之下,帮了不少倒忙。冬水性格和善,仅仅微笑不语,怎奈鲁樵子火爆脾气,心疼那木板报废,竟将之骂了个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不出七八日,玉宇阁上上下下焕然一新:一楼桌椅被擦得锃亮如新,二楼雅间宽敞精致,三四楼的客房则舒适讲究。新加上的器具与原有的建构相得益彰,无外于画龙点睛,令这人间仙境更增了神韵,甚至那辉煌灿烂的御笔亲书——“玉宇阁”三字,在这建筑本身的映射下,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福星高照,重新开业不出几日,便有大笔生意自行送上门来。

这日冬水忙碌一天,总算筹备妥当一切事宜,正要离去,忽见孙平挪步上前,故作神秘道:“这几日自有贵人上门,你可要多加注意。”

冬水一怔,欲待再问,只瞧着孙平微微笑着走远,不肯再多说什么。冬水会意一笑,她深知这谷中“兵圣”心细如发,胸怀韬略,往往所见所想,远超常人,想必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才会作此推断。

既然如此,她只耐心等待就是,何必定要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然而,晚间她方返回了庾家,就见桓夷光一身素衣,竟是周身挂孝。

“莫不是……”她心中一惊,却顷刻间推翻了原本的想法——若是夷光之父大渐,她身上的孝服断不会如此齐整,她的神态,也不会这般平常。

“是桓冲叔祖父。”桓夷光淡然道,那般位高权重之人,纵然和她有着血缘之亲,在心中也是远似天边云彩,不可高攀吧。

“是桓冲呐。”冬水舒了口气,顿悟孙平所指。

桓冲位高权重,对晋室忠心耿耿,此番灵柩由荆楚返回建康,沿路州府官员,势必跟随来京吊丧。桓家即便富可敌国,可也住不下这许多人,而这些官员相互攀比,俗语中“穷家富路”,纵然银钱不多,也会掏出所有家当争住京中最豪华奢侈的酒楼。

玉宇阁装潢修饰堪比皇宫,又与桓家沾亲带故,值此非常之时,想来即使当朝圣上听到了那些市井流言,也有心放他们一马,更何况其他人呢?

翻身一役,便在此时呐。

这般处心积虑地打着死人的主意,冬水着实始料未及。

“小菊,传我话给庾福,要他速派伙计去买上几匹黑布白绢,玉宇阁全员戴孝,以奠桓老将军在天之灵。”冬水轻嗽了几声,莫名地竟心虚了几分。

小菊不解道:“前日方开业,今日就挂孝,可不是折了好好的彩头么?”

冬水“嘿嘿”冷笑道:“傻丫头,咱们越是挂孝,住店的就越多,甚至越肯大手大脚地花银子……这些官场中事,你自是不知。”

的确,官场中人最是虚伪狡诈,只要面上好看,私底下如何胡作非为,彼此之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假如玉宇阁喜气洋洋,这些官员纵然眼馋,到底碍于颜面,谁也不肯入住,是以要引得客似云来,唯有反其道而行。

望着小菊远去的背影,冬水慢慢仰坐在木椅上,只觉百骇轻松。她忙碌了这一阵后,早已浑身酸痛难当,这时一直紧张的心弦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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