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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清山变-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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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都是朝廷重臣,身兼刑名之责,虽往来所见皆是身犯律条之人,却也总不要忘记心中所学,皆是圣人教化,仁恕之道。便说那洪秀全吧。自己身犯律法,便是闹市街头受尽人人唾骂也是应有之报,若是不辨良莠,将其家人一体处决,虽是律法有说,朕……”

皇帝停顿下来,挥手示意众人站起,他说:“朕遍阅史书,当知‘朝令夕改’四字实为临朝大忌,赵侍郎责以大义,即便是朕又何敢声辩?”

“皇上言重了,臣等万万不敢当!”

“你当得起。”他苦笑了一下,语气慢吞吞的,继续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只是啊,朕心中实有不忍之意。你们想一想,一个六龄稚童,正是在父母身前绕膝欢笑的年岁,只为其父所犯罪衍,便要在这刑部大牢中被绞杀而死?”

“皇上所言甚是,臣等自当心存仁恕之道,上体天心,下安黎庶。想来便是洪秀全等,也当感恩戴德于地下。”

“这且不去说他。既然已经下了恩旨,就万无重新下旨处死的道理。这件事就到这里吧,今后毋庸再议。”

“是!”

第62节 户部积弊(1)

经过谢恩折一事之后,曾国藩被下旨严遣,虽然最后只是落了个不关痛痒的降两级使用,却也把欧阳夫人吓得不轻,每日里焚香祝祷,祈求保佑丈夫平安无事,皇上能一息雷霆,信妇愿一生茹素,以为虔诚云云。

待到曾国藩从刑部狱中回家,一家人感佩天恩浩荡之外,夫人欧阳氏也劝慰丈夫:伴君如伴虎,不如借此机会抽身隐退吧?一家人回到湖南老家,课子务农,虽然会辛苦一点,总也比现在这般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事情发生不是也要好得多吗?

曾国藩在狱中本也有若是这一次能够平安度过,便上表请予罢斥的念头,不过和穆彰阿做一次静夜长叹之后,他改变了主意。一方面是因为臣子偶遭咎戾便轻卸仔肩大非人臣之道;另外一方面他也认识到,皇帝这一次的做法,不过是借自己事情剪除、割裂和前朝的关系。事情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在在证明了这一点:自己虽然是被降两级使用,不还是以户部左侍郎的身份行走于朝堂之上吗?可以说,除了一个军机处行走和南书房伴读的身份之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有了这样的认知,对于妻子的话,也只得拿朱子答曾无疑的话以为解劝:“所谓‘孝悌忠信,虽只是此一事,然须见得天下义理,表里通透,则此孝悌忠信,方是活物。如其不然,便是个死地孝悌忠信,虽能持守终身,不致失坠,亦不免但为乡曲之常人。’”

欧阳氏幼承庭训,虽是女子,却也懂得丈夫的话是什么意思,无奈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如何愿你为乡曲之常人?老爷如果只知报国之日长,待亲之日短,便是死守着一个孝字的表面;与忠信不相干。只为你尽孝,倒像是我耽误了你报国救民的机会。”

“我焉有此意?只为我一时疏漏,忘却臣子本分,才使夫人日夜惊恐,倒是为夫的不是了。”

“总算是皇上天恩浩荡,老爷你帝眷不衰,才有今日之果。”

“所以说啊,皇恩若此,我就更加不能轻卸仔肩了。”曾国藩难得的和妻子开了几句玩笑,终于把欧阳氏哄得展颜。

户部衙门在大清门外,有东西通衢,东面的名为户部街,衙门口均为西向,由北至南分别是宗人府,吏、户、礼三部。曾国藩不作兴那种吉时上任的琐碎细节,一乘官郊抬到户部衙门口,听差打起轿帘,曾国藩举步迈出,登堂入室,竟是就这般进了户部大堂。

堂上有几个人正在说话,为首的是刚刚升任户部尚书的翁心存。翁心存是常熟人,字二铭,道光二年的进士,是曾国藩的老前辈,任职户部左侍郎有年,这一次被升为户尚,本也是为了曾国藩升迁腾空,谁知道出了这样一桩大事,只得以户尚之资监管左侍郎之责。

翁心存不是那种度支之才,于户部差事甚是苦恼,事事皆委依部中司官书办所言而为,算是个每月干领一千两饭食银子,任事不做的老学究。这一次曾国藩降两级仍在户左行走,又到部任职,算是解救了他的苦恼,因而甚是客气:“涤生兄大才,某久已知之,此次到任,户部差事,全要仰仗曾兄了。”

“哪里,哪里。”曾国藩自然是要客气几句:“铭翁太过客套了。国藩乃是带罪之人,万不敢于部务指手画脚。倒是要靠铭翁指点一二呢!”

“说到指点嘛,涤生兄,我来为你引见一个人。”翁心存微笑着吩咐听差:“去,请福建司阎老爷到堂上来。”

听差领命而去,翁心存这才向曾国藩解释:“福建司掌管着顺天直隶的钱粮,部中的司官名叫阎敬铭,陕西朝邑人,后迁居山西运城,道光25年的翰林,为人虽是相貌古奇,却最是善于理财……”

曾国藩静静地听着,找个空隙插了一句:“可就是当初与信臣公一起在军机处遇上的阎敬铭吗?”

“正是此人。”翁心存当然知道阎敬铭和许乃钊当初曾经在军机处偶然遇上的经过。此事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曾国藩入值南书房,和许乃钊同在帝侧,这件事应该也听他提起过。当下不再多言。

很快的,阎敬铭到部:“给尚书大人请安。”

“丹初啊,我来为你引见,这位是曾国藩曾大人,今后就是同僚了。要彼此多多照应。”

阎敬铭和曾国藩见过,不过彼此不是很熟悉,当下长揖到地:“见过曾大人。”

“不敢,不敢。”曾国藩不敢托大,更不敢以其人相貌丑陋而轻视,恭恭敬敬的还礼如仪:“国藩初掌部务,还请丹初兄不吝赐教。”

阎敬铭散馆之后分发户部主事,后又考取军机章京。军机章京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既可以是一袭青衫的举人担当,也可以是正三品的大九卿兼任,只有一个例外便是考取了御史——这是为了保持言路的‘心底无私’——便需去职,否则的话,很多都是兼职的。

阎敬铭本来在军机章京之职做得很好,他虽然长得甚是丑陋,笔下却相当来得,算是少数的‘红章京’之一,奈何五月间一纸朱喻,免去了他军机章京之职。

据说是皇帝召见军机的时候偶然说到:“阎敬铭乃度支之才,若是长在军机章京任上,不但干扰精力,更且荒废本务。着免去其军机章京之职,仍回户部任主事。”

这段话说得没头没尾,众人不免暗自思忖:阎敬铭和许乃钊在军机直庐遇上,一个被捡拔而起,常伴帝侧;另外一个却是这般遭遇,不得不慨叹人生际遇无常。更有那促狭的以为阎敬铭相貌丑陋,定是当日面君的时候惊了圣驾!

阎敬铭也很奇怪这样的一道旨意,却又无能打听,只得交卸了差事,仍旧回户部做他的主事。这一次曾国藩任户左之职,翁心存将他二人引见一番,曾国藩又是很平易的性子,倒正好一抒胸臆了。

曾国藩对于这等量财之务也不很熟悉,不过他懂得藏拙,又知道请教。和阎敬铭详细的谈了几天,终于大约了了解了户部的运行规则。

户部以省分司,不过没有直隶,奉天两司,而江苏安徽两司在户部又合而为江南司,所以户部共有十四司。其中又有大小之别。最大的‘盐漕钱关’四司分别是:掌管盐法的山东司,管漕运的云南司,管钱法的广西司和管关税的贵州司。还有便是陕西司,除了兼辖甘肃之外,还管着宗室及在京文武俸禄,各衙门钱粮,各路茶引;最后一个便是福建司,兼管直隶顺天的钱粮。用阎敬铭的话来说,管理户部,从这几大司察起即可。

看账本就是把一本‘旧存,新收,开除,实在’的四柱清册拿在手里,算盘打得飞快,有错误立刻指出来。所以十四司的钱粮收支有几天的功夫就看完了。

曾国藩不大懂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他毕竟会算数,旧存、开除、实在等几项数字多少只要用笔算一下便知道虚实真假,再加上有阎敬铭在一旁解释,倒也能了解其中方略。

“曾大人,今天天色已晚,不如明天再看其他?”

曾国藩一愣,吃过中饭就到户部坐堂,倒是不知道天色已晚了呢。抬头看看,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的话,已经过了申时了。”

“啊,那好吧。”站起身来看看堂上到处都是卷帙浩繁,堆得一塌糊涂,歉然一笑:“本官初初履任,一切都要从头而起,倒是麻烦诸君了。”

阎敬铭扯开丑脸淡淡一笑:“哪里,曾大人到任以来关心部务,身体力行。我辈受小小辛苦,算得什么?”

话说得很客气,听在耳中却有疏远之感,曾国藩心中一动:“阎兄退值之后可有什么去处吗?”

“没有。”

“那,国藩冒昧相邀,请阎兄到寒舍小坐,如何?”

“呃……”阎敬铭相貌生来丑陋,‘以貌取人’从来为读书人不耻,却也不过是口头说说,自古以来便是清秀俊逸之人容易为人亲近,像他这样的容貌,倒也不敢全怪他人无礼。即使偶有同僚小坐片刻,诗文会友之事,也轻易不肯应约。这一次听对方主动邀约,有心拒绝,对方是本部侍郎,又是顶头上司,倒不好艰峻了:“多承曾大人美意,学生一定到府拜望就是。”

第63节 户部积弊(2)

退值回家,换上一袭便装,阎敬铭应约而至,彼此不算什么通家之好,欧阳氏夫人自然也毋须出迎,只是听下人和丫头说起,这个新请来的阎大人的长相真是天上仅有,地上绝无。有个伶俐的丫鬟挤眉弄眼的学着阎敬铭的样子走路说话,逗得夫人很是开怀一笑,把多日来的愁云一扫而空。

花厅之中,下人奉上茶水,两个人围几案而坐,谈天说地,彼此的话题都尽可能的避免一些会引起歧义的事情,只围绕着部务而来:“丹初兄,这一次皇上不计前非,仍以户左之职相授,身为臣下的,自当感佩天恩,勉力报效,只是国藩于户部部务可谓是‘略识之无’,还请阎兄指教啊。”

“曾大人太客气了。户部虽是务体繁多,却也有章可循,几天来想必大人也有所了解。除了各司之外,尚有两端,只要能够融汇,便可如臂使指,操之在我了。”

“哦?敢问其详?”

“这一端嘛,便是南北双档房,另外一端,便是三库事物。”阎敬銘当下给他仔细的解释,他说:“南档房所存,乃是八旗的人丁钱粮,此一节有碍八旗条例,关系还不是很大。只有北档房,则是户部第一机密重地。内中所存的乃是天下财赋总汇。国家岁入岁出几许,积存若干,盈亏得失如何,凡此种种都要问北档房。”

“那,可有熟悉的司官,可供征询?”

阎敬銘不屑的撇撇嘴,本是一个普通的表情,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却是更增丑陋:“当初为了防范我等,北档房的司官从来便是非满洲,蒙古,汉军八旗不点。孰不知……哎!”

“怎么了?”

“曾大人是不知道,那些八旗子弟,都是些头脑不清的糊涂虫,若是向他们征询,无异于问道于盲。便是急,也能把人急死了。”

曾国藩抿嘴一乐:“那,总也要有能够通晓账务的人吧?”

“左右不过是一些胥吏。您想,百凡庶政所恃的国家财用,居然只能从一群年纪老迈的胥吏口中得知其详,这不是太不成话了吗?”

曾国藩点点头。他不是那种还没有做过正式的、亲自的考察就只凭旁的人的几句话妄下判断的人,当下继续问道:“还有阎兄所说的三库事物,又是如何?”

说到这个,阎敬銘更加的额头青筋直跳,端起茶杯大口的喝了几口,这才舒缓下来情绪,慢吞吞的说道:“所谓的三库,乃是颜料库,缎匹库和银库。颜料,缎匹两库且不去说他,单说银库。”

曾国藩忽然打断了他:“阎兄,我请教:银库库丁有谷道藏银之法,可是有的?”

“这,也从来都是耳闻,不曾见过。库丁每三年一挑,到挑选之日,有正选,有备选。正选不到就由备选顶上,据说每三年之期,入选正选之库丁都要雇请十几个保镖。”

“雇请保镖?可是怕什么?”

“怕被绑票。”阎敬銘冷笑一声,他说:“库丁挑选从来都是过时不候,因此上只要绑上几个时辰,应点时辰一过,煮熟的鸭子也飞了。就是放了他,也无碍了。”

“这样说来的话,库丁的身价很不得了了?”

“只是补上一个名字,便要一万两银子,若是应点不到,后面的好处不说,这一万两银子就算扔到水里了。”

曾国藩眨眨三角眼,眸子中一片若有所得的眼神:“哦,请阎兄再为我讲说。”

“至于大人所提的谷道藏银只说,古已有之,据闻东城有可以使人谷道交骨松脱之药,只是,……”阎敬铭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曾国藩明白,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属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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