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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圆舞-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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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是傅干琛,他过来接我往舞会。

急于收拾所有的东西,已经来不及,都被他看见。

他震惊,“承钰,你在干什么,这些是什么东西?”

我也索性坦然,“我的身外物。”

“老天,你一直保存着?这是,唷,这张甫士卡……”他说不出话来。

我取过缎子外衣,“我们走吧。”

这时他才看到我一身打扮,眼光矛盾而迷茫,手缓缓伸过来,放在我肩膀上。

我轻轻地说:“听见吗,要去了,音乐已经开始,我们可以跳舞。”

他的手逗留在我脖子上很久很久。

门口传来马小姐的声音:“承钰,打扮好没有?今日你可是主角。”

傅于琛才自梦中醒来,替我穿上长袍。

马佩霞看到,呆一呆,随即赞叹,“来看这艳光。”

我只说:“二十一岁了。”

还要等多久呢?

舞会令我想起母亲与惠叔的婚宴,不过今日我已升为主角,傅于琛就站在左右。多少不同年纪的异性走到我身边来说些颂赞之词,要求跳半只舞,说几句话。女士们都说,周承钰真人比照片好看。

站得腿酸,四周围张望,看到舞厅隔壁的一个小宴会厅没租出去,我躲开衣香鬓影,偷偷溜到隔壁,在黑暗中找到椅子坐下。

一口饮尽手里的香槟,嘴里忍不住哼:红着脸,跳着心,你的灵魂早已经,在飘过来,又飘过去,在飘飘呀飘个不停。

黑暗中有一把声音轻轻地问:“谁的灵魂?”

我吓一跳,弹起来,忙转过头去,只见暗地里一粒红色火星,有人比我捷足先来,早已坐在这里抽烟。

“谁?”

“慕名而来的人。”

我又再坐下来,轻笑,“要失望了。”

“本来已觉失望,直到适才。”

“啊,发生什么事?”

“你进来,坐下,唱了这首好歌。”

我听着他说话。

他补一句,“证明你有灵魂。”

“你叫什么名字?”

“说给你听,你会记得吗?外头统共百多名青年俊才,你又记得他们的名字?”

我纳罕了,“那你来干什么,你同谁来?”

“我代表公司。”

“你是马小姐的朋友。”

他没说话,深深吸烟。

我无法看清楚他面孔,取笑他,“你是神秘人。”

他不出声,并没有趁势说几句俏皮话。

我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好特别的一个人,强烈的好奇心使我对他的印象深刻。

“承钰,承钰。”马小姐的声音。

“快去吧,入席了。”

“你愿意与我一起进去?”

“不,我这就要离开。”

“为什么?”我失望。

“回公寓看书,这里太闷。”

这话如果面对面说,我会觉得他造作,但现在他连面孔名字都不给我知道,显得真诚。

“承钰。”郭加略走过,“承钰。”

“全世界都来找你。”他轻笑。

我只得站起来,“再见。”我同他说。

“再见。”

我又停住脚步回头,“告诉我,我今夜是否漂亮。”

他略觉意外,“你是周承钰,你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漂亮,你像一只芭比娃娃。”

我啼笑皆非,“谢——谢——你。”

“有没有找到承钰?”

是傅于琛,每个人都出动找我。

“这里。”我亮相。

“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快过来。”

傅于琛拉起我的手,第一次,第一次我没有即时跟他走,我回头看一看房间。

那夜我们在饭后跳舞,气氛比想象中热烈,各人都似约定要好好作乐,舞着舞着,郭加略带头,把所有在场的模特儿排成人龙,各人的手搭各人的腰,跳起仑巴舞来,我招手唤傅于琛,但他没有加入。郭加略一手把马小姐带入我们的队伍,跳得香汗淋漓。

真腐败是不是,喝香槟,跳热舞,谈恋爱,都是私欲,世纪末的坠落,这般纵情享乐,义无反顾,因为吃过苦,所以怕吃苦,因为明天也许永远不来,因为即使有一万个春天,也未必重复今宵这般的良夜。

跳至脚趾发痛,音乐才慢下来。

傅于琛过来说:“该是我的舞。”

“马小姐呢?”

“去补妆。”

汗水也把我脸上的化妆冲掉七七八八,头发贴在额前颈后,绸衣上身几乎湿透,谁在乎,我想我的原形已经毕露。

傅于琛说:“年轻人总是不羁的。”

我抬起头来。

“那个登报纸广告的青年,有没有找到你?”

“什么,啊,那一位,我不关心。”

“佩霞说他找到她店里去要地址。”

我说我累了。

目光四处游走,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暗厅里的人,他应该长得怎么样?低沉有魅力的声音,应该配合端正的面孔。

“你在想什么?”傅于琛狐疑地问。

他握住我的手紧了一紧。

“从前与你在一起,你从无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看着他,温和地笑,“从前我还未满二十一岁。”

客人陆续散去,临走前,我回到那个小宴会厅去,开亮灯,厅内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打道回府。

倘若真要找出那个人,或者也可以学童马可,在报上登一段广告,不顾一切寻找……那真的需要若干勇气,我比较爱自己,不肯做这等没有把握的事。



  







圆舞8





过了这一个生日,真正红起来,推掉的生意比接下来的多,即使接下来的工作,己排至第二年年中。定洋都依马佩霞的意思,叫他们折美金送上来,马小姐是我的经理人。

郭加略已摸熟我每一个毛孔,拍起照来,事半功倍。

我问他:“还能做多久?”

“十年。”

“要命。”马上泄气,瘫痪在地上。

“喂,敬业乐业。”

“我想结婚。”

他大笑,“你可以,你有钱。”

“你们一听见结婚两字就笑得昏过去,为什么?”

“要不要试一试?聪明人不必以身试法。”

“你可结过婚?”

“承钰,你太不关心四周围的情况,我认识你时,早已结婚。”

我怔怔的,“他们没说起。”

“我这段婚烟维持得不容易,”加略洋洋得意,“职业是同漂亮女人混,妻子却能谅解,从不盯梢。”

“可是你仍然不看好婚姻。”

“独身人士往往可以在事业上去得更远更高。”

“为什么?”

“你这只蠢鸡。”

“对不起,承钰,关于你的传说太多,老以为你是只妖精,谁知是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唉。”

我黯然,“别瞎捧人,才没资格做普通人呢。”

马佩霞进来,“承钰,伊曼纽尔标格利王朝在此地找人,你去试一试。”

“咦,他们我的是单眼皮高颧骨,皮肤蜡黄,稻草似黑发,我干不来。”

“不一定,去试试。”

“要不就得长得像只鬼,他们以为东方女人不是婢妾就是鬼,不会让我们以健康的姿态出现。”

“去不去试?”

“不去。”

“标格利派来的人是华人。”

“哎呀呀,更加坏,一定是犹太人打本捧红的,衣锦荣归,我可不去受这个气。”

郭加略立即说:“好好好,不去不去,反正周小姐也不过是闲得无聊,玩玩模特儿,又没打算未真的,谁去接受挑战,大不了结婚去,嫁妆丰厚,怕没有人要?”

我霍地转过身子去瞪住郭加略,他吐吐舌头,退后一步,像是怕我揍他。

我笑起来,他们都宠我,我知道。

“你们都想甩掉我,几次三番叫我昭君出塞。”

马小姐忠告,“去试试,要不就不入行,否则就尽量做好它。”

“在本市也不错呀,一个由我做广告的牛仔裤,一季卖掉七万条。”

“一个城市同三十个城市是不同的。”

“我们不用这么早担心,也许连开步的机会都没有。”郭加略又在那里施展激将法。

“明天几点钟?”

“上午十时。”

“我有一张封面要做。”

“已替你推掉,改了期。”

我懊恼地点起一枝烟,“傅于琛一直不喜欢我靠色相吃饭,越去得高,他越生气。”

马小姐说:“管他呢。”

我吃一惊,从来没想过可以不管傅于琛,也没想到这话会出自马佩霞之口,呆半晌,细细咀嚼,真是的,管他呢,越是似只小狗般跟在他身后,他越是神气。

我按熄香烟,掩着胸口,咳嗽数声。

马佩霞问:“要不要同你一起去?”

“不用。”

“烟不必抽得那么凶。”郭加略说。

“是,祖奶奶。”

我果然去了。

粗布裤,白衬衫,头发梳一条马尾巴,到了酒店套房,才后悔多此一行,城内但凡身高越过一六五厘米的女子全部在现场,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看到我,都把头转过来,表示惊异,随即又露出敌意,像在说:“你走到哪里都看到你。”我只得朝几位面熟的同行点点头。

真抱歉我不是个隐形人,骚扰大家。

怎么办呢,走还是留下?

没有特权,只得排排坐,负责人出来,每人派一个筹码,我的天,倘若就这么走,郭加略又不知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可是如此坐下去,怕又要老半天。

正在踌躇,又发觉轮得奇快,平均一个女孩不需一分钟便面黑黑自房内被轰出来。

暗暗好笑,当是见识一场也罢,二十分钟不到便轮到我,我一站起来,大伙全露出幸灾乐祸之情,我朝众女生做一个不在乎的表情。

推开门,只见一排坐着三位外籍女士。“早。”我说。

我在她们面前转个圈,笑一笑,自动拉开门预备离开。

其中一位女士叫住我,“慢住,小姐,你的姓名。”

“周承钰。”

咦,已经超过一分钟,怎么一回事,莫非马佩霞已替我搭通天地线。

只见内室再转出一位男士。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靠着门框,看住我。

我也看向他。他身上穿着本厂的招牌货,一股清秀的气质袭人而来。

他轻轻咳嗽一声,“好吗?”

听到这两个字,我浑身一震。

他笑了。比傅于琛略为年轻,却有傅当年那股味道,我即时受到震荡。

我当然认得这位先生,以及他的声音。

“你也好。”但是不露出来。

已经二十一岁,不可以再鲁莽。

“袁先生,”其中一位女士说:“就是周小姐吧。不用再选了”

他抬起头,“是的,不用再选,请她们走吧。”

我指着自己的鼻于,“我?”

四位选妃人答:“是,你。”

“请坐,这份合同,请你过目。”

“我要取回去研究一下。”

“自然自然。”

我取过合同,放进手袋,再度去开门。

只听得身后传来声音说:“你的灵魂儿好吗?”

声音很低微,旁人根本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但这句话,清晰地钻入我耳朵中,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

不应再伪装了吧。

我转过头来说,“它很好,谢谢你。”

之后的事,如他们所说,已是历史。

一个月之后我已决定与袁祖康去纽约。

马佩霞说:“傅于琛要见你。”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但是我不想见他,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与袁祖康一到纽约便要结婚。”

“你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多么危险。”

“我己习惯这种生活。”

“承钰——”

我做一个手势,温和地说:“我们一直是朋友,互相尊重,别破坏这种关系。”

她蹬一蹬足,面孔上出现一种绝望惋惜的神色来,我被马小姐弄得啼笑皆非。

“看,我不是患绝症,马小姐,别为我担心好不好?祖令我快乐,无论在事业上或是生活上,他都可以帮我,是我最理想的对象。”

马小姐低下头。

“我爱祖。”

“是吗,你爱他?”

“当然!”

“不因为他是傅于琛的替身?”

我霍地站起来,铁青着面孔,“马小姐,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毋须向你解释我的行为,我已超过二十一岁,而且你亦不是我家长。”

“为着一个陌生人同我们闹翻,是否值得?”

“你们,”我冷笑,“你们不过是你同傅于琛,还有什么人?别把‘你们’看得这么重要,这个世界还不由你们控制统治,少往脸上贴金,这上下你们要宠着我,还看我愿不愿意陪你们玩,别关在傅厦里做梦了!”

我抢过外套离开她。

我们!最恨马佩霞这种口气,她哄住他,他又回报,你骗我,我骗你,渐渐相信了,排挤丑化外人,世界越来越小,滴水不入。马佩霞扮演的角色最不可恕,傅于琛愿意接受蒙蔽亦愚不可及。

谁关心,美丽的新世界在面前。

马佩霞忽然说:“承钰,如果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可以走。”

我沉默了,非常感动。

隔很久,仍然硬起心肠说:“你一整天都与我打谜语,傅于琛,他只不过是我义父。”

马佩霞长叹一声,她取起外套,告辞。

我追上去,“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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