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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第8章

小说: 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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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忙拿去洗,还悄悄地对她说:〃新月,你是大姑娘了,别怕,这不是病,也不是伤,姑妈告诉你。。。。。。〃从那时起,已经五年了,她觉得自己真的一天天长大了,渐渐地会料理自己的一切,姑妈为了让她清静,就不再陪她睡,搬到倒座南房里去了,可是仍然主动地为她缝补浆洗,默默地关心着她的一切,一直到今天的生日晚餐。。。。。。而这些,似乎妈妈都不大在意。现在,她高中毕业了,面临着激烈争夺的高考,这是她人生中的一大关头,不但需要自己去全力拼搏,也多么需要亲人的支持和鼓励啊!爸爸显然是支持她的,但是爸爸似乎又顾虑重重,没有妈妈的点头,爸爸是很难做出最后决定的,他今天的话越说越无力,还是要看妈妈的脸色。妈妈嘴里说〃不管〃,而实际上却是坚决要管,要阻拦,要在这决定命运的一步改变女儿的道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烦乱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台灯。台灯下赫然摆着她的报名单,〃升学志愿〃那一栏还空着,她不知道明天将怎样交给老师?已经立下破釜沉舟之志的姑娘面前还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这障碍竟然来自她的生身之母!
泪水洒在那张还没有填写志愿的报名单上。她掏出手绢儿,轻轻拭去泪痕,珍惜地把那张纸夹在英语课本里,两肘支在书桌上,对着一盏孤灯,思绪茫然。她的目光落在台灯旁边的那只小巧的硬木雕花镜框上,那里面,镶着一张发黄了的六英寸照片,是她和妈妈的合影。照片上,妈妈文静、端庄,脸上浮现着温柔、慈爱的笑容,纤细优美的手,一只揽着她的腰,一只拉着她的手;她坐在妈妈的膝上,甜甜地偎依着妈妈,两只不谙世事的大眼睛望着镜头微笑,充满了甜蜜。她那时留着长发,垂到肩上,穿着白色的纱裙,白色的长袜,白色的小皮鞋,就像是妈妈抱着一个玩具小洋娃娃。那时候,她才两岁吧?可是,她的脸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已经看得出很像妈妈。现在,她长大了,她从镜子里看自己的时候,觉得越长越像妈妈了。但是,后来妈妈再也没有和她合拍过照片,十七年,只留下这么一张。她无限依恋地望着这张照片,真希望自己重新变小,再退回到妈妈的怀抱中去,体味那越来越淡的母女之情。照片上的妈妈比现在年轻得多了,那时妈妈还是一个美丽的少妇,烫着鬈发,穿着旗袍。现在妈妈老了,装束也改换了,但脸型、眉目并没有多大变化;变化最大的不是形象,是妈妈对她的情感!她好像又看见了妈妈的那阴晴难以捉摸的脸,虽然也有过笑容,也有过亲切的话语,但更多的是冷漠,有时甚至是冷若冰霜,使她常常本能地惧怕妈妈,回避妈妈。她多么希望妈妈不要变,永远像照片上那样和蔼可亲!往日的温柔慈爱到哪里去了呢?是什么力量在母女之间造成了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时时可以感觉得到的鸿沟?妈妈,您怎么让女儿无法理解啊?
新月根本没有料到,就在她愁思百结不能成眠的夜晚,她
45的父母也根本没有入睡。上房东间的卧室里,这一对老夫妻就女儿的升学问题,在深夜进入了实质性的谈判。
年近花甲的韩子奇已经有十几年不和妻子同榻而眠了。上房的东间,是他们过去的卧室。隔扇门里,靠墙摆着榆木擦漆大立柜,南墙窗下一式四件包着铜角带着铜扣儿、铜锁的衣箱,东面靠墙一只硬木茶几,两张明式靠背椅。挨着床的地方,一头儿是带抽屉的床头柜,一头儿是钱柜和梳妆匣。全套家具都是搬入新居那年买的龙顺成桌椅柜箱铺的〃百年牢〃。牢是真牢,算来已经二十五年了,至今都没走样儿,只是都旧了,色彩黯淡了。北面,一张大铜床占据了房间的四分之一。自从韩子奇全家搬进了〃博雅〃宅,就淘汰了北方旧式的土炕,买了这种西式大铜床,两头儿高高的床栏上铸着浮雕缠枝花卉,洋味儿的古色古香,和这房间的雕花隔扇、硬木家具倒也协调。床栏上的花纹,凹处已经锈迹斑斑,凸处磨得闪光锃亮,像古董似的。这儿至今仍然在名义上是他们夫妻俩的卧室,床上是两只枕头、两条被子,而实际上,韩子奇从四十多岁起就没再住过这儿,他的卧室是西间的书房,那张西式大沙发,便是他的卧榻了。他每天一早到特种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去上班,到晚上才回来,这间书房兼卧室是经常锁着的。儿女们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
今天,韩子奇破例地强制着自己,低声下气地走进了妻子的卧室。打开灯,韩太太也根本没睡,看见他进来,只翻眼瞅了瞅,也没答理。韩子奇默默地坐在靠东墙的椅子上,低着头愣了一阵,却不知该怎么开头。
〃有话就说吧,不还是为那件事儿吗?〃还是她先打破了沉默。
〃就这事儿,〃他说,〃我已经答应新月了,你就别再。。。。。。〃
〃我不也答应了吗?〃她冷冷地一笑。
〃你那也叫答应?吓得孩子都不敢说话了!〃
〃她该说的不都说完了吗?哼,她还要上。。。。。。〃韩太太说到这里,把下边的话咽住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她报考北大。。。。。。〃韩子奇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这叹息似乎包含着许许多多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言语,而他又没有说出。对妻子,他不必说,韩太太也完全明白;对女儿,他不能说,不能让新月明白。
〃哼,甭管什么'大',都甭考了!〃韩太太沉默了片刻,才说,脸上阴沉沉的。
〃那怎么行呢?〃韩子奇从沉思中被她惊醒了。
〃怎么不行?一个姑娘家,能上完高中,也就足矣!眼瞅着大了,聘个人家儿,我也就踏实了,免得老在外头疯,想拴都拴不住!上大学有什么用?说洋话有什么用?你还想把她送到外国去是怎么着?〃
〃我。。。。。。我根本就没这么想!〃韩子奇急了,〃我只是想满足她的要求,也了却我的心愿!这孩子是个好材料,是块璞玉,玉不琢不成器。我们做父母的有责任成全她,不能让她半途而废,误了一辈子的前程!我。。。。。。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啊!〃
〃儿子不也只有一个吗?〃韩太太突然反间,〃天星就是半途而废,误了一辈子的前程,你怎么不说啊?他和新月一样,都是你的骨血!〃
韩子奇竟被她问住了。
韩太太一提起天星,就勾起了满腹伤感:〃一样的儿女,你没一样地待承啊!是天星这孩子笨吗?不争气吗?让他考大学了吗?连高中都没考,就进厂当学徒去了,那年,他才十五啊。。。。。。〃
各人心里都有一本账。她说起伤心往事,眼圈儿就红了,扑簌籁落下泪来。
〃你别说了。。。。。。〃韩子奇惭愧地垂下头,两手托着脸,十个手指头揉搓着那黧黑的、皱纹交错的额头。妻子的话,打在他的心上,触及了他的痛处,〃别说了!一想起天星的辍学,我就心跳,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可我当时。。。。。。唉,天星没赶上好'腮拜卜'(机遇),人的一生,成功或者失败,常常要看机遇,命运很难掌握在自己手里!〃
〃好'腮拜卜'都给了新月了,钱尽着她花,学尽着她上,可是,她能替得了她哥吗?〃韩大太擦着泪,喃喃地说,〃我不是不疼新月,不是重男轻女,姑娘终究是个姑娘,她替不了儿子啊!〃
〃人生在世,谁也替不了谁;生儿育女,不是为了父母,是为了儿女自己,各人的路,让他们自己闯去吧!〃韩子奇转过脸来,看着妻子,〃我已经耽误了儿子,不能再耽误女儿了!〃
韩太太刚才听到韩子奇痛苦的自责,也曾感到一丝安慰,却不料丈夫的话题一转,九九归一又落在新月身上,他心里最占地方的还是新月!
韩太太突然冷静了,她不再伤心落泪,不再提那些已成定局无可挽回的往事,更关心的是现在。她准备结束这场谈判了,冷冷地说:〃半夜三更的,你跟我软磨硬泡,不就是要我一句话吗?我今儿就是不吐口儿,你又能怎么着呢?有胆量,你就真的自个儿做主去,甭跟我商量!〃
〃别。。。。。。别这样,我求你!〃韩子奇面对妻子的强硬态度,竟是如此的软弱,他压低了声音,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脸,苦苦地哀求,〃新月正面临着升学考试,在这种时候,气可鼓而不可泄,我们怎么能忍心给她当头泼一盆冷水?孩子还小,她感情上受不了!你无论怎么对待我都可以,别这么折磨孩子!让她上大学,这不是今天才想到的,我们举过意,许过'口唤'(许诺),我们不能违背自己的许诺!我求你了。。。。。。〃
韩子奇那张痛苦的脸,肌肉在抽动,一双沉陷的眼睛,埋藏着悔恨,潜伏着恐惧,又闪烁着希冀和追求,他从椅子上欠起身,手扶着妻子倚着的床头钢栏杆,几乎要向她下跪了!
韩太太斜靠在床栏上,翻翻眼皮儿瞅瞅韩子奇,也并没有阻拦他,似乎觉得丈夫真的对她跪一跪也无不可。
〃'口唤'?你还记着呢?你倒真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我今儿也要你一个'口唤'!〃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一下子把话题扯得很远,和刚才争论的内容简直难以找到直接的关联,〃天星都二十五了,你还记着吗?〃
〃当然记着,〃韩子奇说,〃他是三五年生的嘛,二十五了,生日都过去了。。。。。。〃
〃我没说生日,一顿打卤面吃不吃的不当紧!他眼瞅着也有一件大事儿,你想到过吗?〃
〃什么事儿?〃韩子奇一时摸不着头脑。
〃男大当婚,该准备娶儿媳妇了。你想让他耗到什么时候?〃
〃噢!〃韩子奇这才意识到这的确也是一件大事儿,〃可是,他不是还没对象吗?〃
〃哼,你不管,我还能不管吗?耽误了儿子,不能再耽误孙子,我张罗着呢!跟你打个招呼,是想商量商量钱的事儿。儿子结婚,可不能像当初你娶我的时候那样穷凑合。我就这么一个儿于,得大办,你准备破费吧!〃
〃得多少钱?〃韩子奇下意识地抬手摸摸中山装上衣口袋,似乎想立即点出钱来。一种长久以来的负债感,使他巴不得要向儿子表达他偿还的诚意。
〃你照这个数吧!〃她伸出两个指头。
〃两千?〃他一愣,〃要这么多?我拿不出来。。。。。。〃
〃你上馆子胡吃海塞的钱,拿得出来;供女儿上高中,又要上大学,月月年年都是钱赔着,拿得出来;到了儿子身上,哼,拿不出来了!〃
〃这。。。。。。你明明知道,我没有存款,每月的工资是有数的,家里只剩个空架子,这房子又不能卖!〃
〃你不是还趁点儿东西吗?要是真心疼儿子,就把心尖儿上的肉,割下那么一点儿。。。。。。〃
韩子奇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妻子会朝他这么进攻,触及了他心中的另一个敏感区。那是他的隐私,他的秘密,他的精神支柱,生命的组成部分,多年来与世隔绝、无人涉足的一个小天地,说是他的〃心尖儿〃也毫不过分!现在,妻子的手朝这里伸来了!
〃那不行,决不行,我舍不得!〃他战栗着说,要撤退。
〃那,你舍得让新月失学吗?〃她稳操胜券地从另一个方向堵击。
他愣住了。原来,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
进退维谷,走投无路。他不能接受投降条件,只想找一些托词:〃不,你听我说,那不行。外面谁都知道我早就'破产'了,要不然,公私合营的时候准得给我划个资本家!可我现在是国家干部,那些东西。。。。。。万一漏出风去,说不清,道不明,人家会说我什么?我。。。。。。我就完了!〃
〃没那么邪乎!〃她镇静地说,根本不为他那耸人听闻的言词所动,似乎一切都早已想到了,未雨绸缪,万无一失,〃我哪儿能毁了你?你是咱家的靠山!这事儿不用你出面,也不用我出面,自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管闲事。你呢?什么也不用管,把那屋的门给我开开,你的事儿就算办完了。往后,娶儿媳妇的前前后后一大摊子事儿,都不用你操心了!〃
韩子奇愣愣地听完了她指出的这条道儿,暗暗吃惊她用心之良苦,看来,她有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别担心,帮忙的人只不过中间儿图几个钱儿,他根本就不知道是给哪家儿跑腿儿。〃她进一步安定他的情绪,截断他的退路,促使他早下决心。
韩子奇不语。仿佛真的有一把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在他的〃心尖儿〃旁边晃悠,难道他真的要〃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吗?
〃唉,你瞅瞅咱俩有多难!〃她却并不以持刀的人自居,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摆在和韩子奇同命运的地位上,加重语气说,〃这可都是为儿女啊!〃
最后的一个鼓点儿敲在韩子奇的心上,含蓄地指明了要害所在,他明白自己已经一步步落入了她的圈套,难以自拔了,无论情愿或是不情愿,只有按她说的办了!
西天的月牙儿已经转到了东南,天色不知不觉从浓黑变成了灰白。韩子奇默默地离开了妻子的卧室,摸出须臾不离身边的钥匙,打开了与他的卧室毗邻的最西头的那间房子,走进了他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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