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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霍达穆斯林的葬礼-第17章

小说: 霍达穆斯林的葬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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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干部?唉,命运哪,命运,你不公平啊!
〃我爸爸哪儿有韩伯伯这么精明!〃这句由衷的感叹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
〃他精明?〃韩太太淡淡地说,〃头二十年他就把家毁光喽!要不然,国家能叫他当'无产阶级'?〃
这话音儿分不清是褒是贬,也没说出韩子奇是怎么把家〃毁光〃了的,韩太太决不会像陈淑彦那样胸无城府,把家里的事儿抖落个一干二净的。她说这话,正是给自己的家庭定个调子,不让陈淑彦再胡乱猜疑,她看出了这姑娘对韩家的羡慕和好奇。
陈淑彦也没再追问,人家天好是人家的,也没有她的份儿,她只能自叹投错了胎,生在那样的家庭,空顶着个背时的〃小业主〃牌子,日子却比人家这〃无产阶级〃差远了去了。要是能像韩家这么样儿,即使当〃资产阶级〃倒也值啊!〃唉,新月多好!也不受家庭的连累,想考名牌儿大学,就考上了。哪儿像我啊,连轻工业学院都不要我这样的!〃
绕了一圈儿,这才落到根本上,她的一切沮丧、牢骚都是因为没考上大学而发的。今天来送新月,本是碍于情面,迫不得已而信守前约,在路上就反反复复心里颠倒了好几个个儿才鼓足勇气来的,不料又扑了空,那种失落感就无形中增强了好几倍,不知不觉眼泪又要涌出来。
韩太太充满同情地看着这感情脆弱的姑娘,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才好。看来,陈淑彦把考不上大学的罪过全推在她爸爸身上了,又似乎觉得新月的升学是因为出身比她好。韩太太尽管不懂得国家招大学生是不是凭着家庭〃看人下菜碟儿〃,但她本能地认为这样说屈了新月。上大学又不是花钱买的,那不是还得考嘛,学问不好,恐怕也不行。她凭着韩子奇对女儿的评价,确信新月是靠本事考上的。那么,陈淑彦也许在学问上就不如新月。但她不能这样点给陈淑彦听,叫人家脸上挂不住。至于陈淑彦那种对家庭的自卑感,韩太太却又不以为然,不管怎么说,你爸爸也是做过几十年买卖的人,手里还趁过两千块钱呢,比那些光靠两只手混饭吃的人总还是强多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论家底儿,也是比那些靠国家提拔起来的工人更趁、用不着这么瞅不起自个儿。可是,这话也不便明说。想了想,就另找途径宽陈淑彦的心:〃姑娘,已然这么样儿了,你也别老是觉着委屈!依我说呀,一个姑娘家,念书念到高中毕业也就足矣,大学上不上的不吃紧!我们家天星不是也没上过大学嘛,在保密厂子工作,又能比谁差到哪儿去?你呀,甭跟新月学,在家好好儿地帮你妈几年吧!〃
陈淑彦掏出手绢儿擦着眼角说:〃我妈也是真难啊!下边儿两个兄弟都在上学,得吃,得穿,得缴学费,光指望我爸爸那八十块钱哪儿够?要不我妈就说了:'你没考上大学是我的福!'〃
〃倒也是实话,〃韩太太点点头,〃早点儿工作,也给你妈省点儿心!〃
〃我爸爸也是这么说,这些天,他就在到处托人儿给我找工作,听说琉璃厂文物商店有个老师傅,过去跟他一块儿学过徒的,也许能帮点儿忙。。。。。。〃
〃噢?要是能成,那儿倒是不错,也是咱古玩行里的!回头,我跟你韩伯伯也提提这事儿,行里的人儿他都熟,要是用得着的话,叫他去言语声儿!〃
〃那可就太好了,〃陈淑彦感激地望着韩太太,〃伯母,我要是能去了文物商店,可得好好儿地谢谢您!〃
〃咳,说这话就见外了,都是回回亲戚!〃
韩太太所说的〃回回亲戚〃,并非实指亲属关系,而是回回之间的通称,显示了这个民族同胞之间特有的情感。她拿起暖瓶,给客人的茶碗又续上水,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淑彦,你今年十几啦?我记得你比新月大。。。。。。〃
〃比她大两岁,十九了;我的生日早,到春节就整二十了。小时候上学晚,在班里挺大的个子。。。。。。〃
〃二十了?到了该找婆家的年龄了,这可比念书更当紧!搞上对象了没?〃
陈淑彦腾地羞红了脸:〃伯母,我连个工作的地方还没找着呢,哪儿有这心思?在中学的时候,学生没有一个谈恋爱的。。。。。。〃
韩太太笑了:〃瞧你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妈也该给你操操心了。咱回回里头,好人家儿还是有的!〃
陈淑彦就不再言语,低着头喝那碗茶。
被韩太太打发走了的姑妈,在东厢房里翻腾了一阵,抱着天星的一堆衣裳,泡在大盆里,坐到院子里石榴树底下,尽职尽责地揉搓。这会儿,正一边揉搓一边叨唠:〃瞧瞧这领子上的泥!是怎么穿的?〃
陈淑彦就放下茶碗,站起身,朝着院子里说:〃姑妈,您歇着,我帮您洗!〃
姑妈忙说:〃那哪儿成啊?你是客人!〃
陈淑彦下了上房的台阶,走过去说:〃这有什么?我们家的衣裳都是我洗!今天我反正也没事儿。。。。。。〃说着就去抢姑妈手里的搓板。
韩太太却并不阻拦,只是笑吟吟地说:〃是吗?你倒是比新月勤谨!长这么大,也没见她这么帮过她哥一回!〃
姑妈争不过陈淑彦,就放了手,在围裙上擦着胰子沫儿,过意不去地说:〃姑娘,今儿晌午别走啦,在这儿吃饭吧!〃
韩太太却说:〃家里又没准备,叫人家吃什么?我说呀,淑彦,说话就到礼拜天了,新月准回家,我叫她在家等你。〃
〃礼拜天我准来!〃陈淑彦高兴地说,使劲儿揉那领子。
〃姑妈,〃韩太太又立即下达任务,〃您给这小姐儿俩好好儿地做点儿可口的,啊?〃
〃哎,哎!〃姑妈满心欢喜地答应着,一想到新月要回家,她心里就像喝了蜂蜜似的甜,〃明儿一早,我上天桥的自由市场买活鸡去!上菜市口买活鱼去!〃
老姑妈立即处于临阵状态,兴致勃勃地准备为新月接风而大战一场;韩太太却在心里谋划着另一件大事,这件事,现在还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第五章 玉缘
梁亦清碎然惨死,奇珍斋如同天塌地陷!
正在后边陶醉于美好的梦境之中的娘儿二个。猛然听见异声,一起奔到前边的琢玉坊中,只见梁亦清直挺挺地僵卧在韩子奇的怀里,脸上、身上、地上都是鲜血!韩子奇仿佛和师傅一起失去了灵魂,双手紧紧地抱着师傅,眼睛定定地盯着师傅的脸,琢玉坊在这一刻,整个儿地凝固了,僵死了!
白氏和幼女五儿猛地扑在梁亦清身上,号啕大哭,痛不欲生;年仅十五岁的壁儿却异常镇静,父亲刚才那一声绝望的叫喊,她奔进琢玉坊这一瞬间看到的惨象,立即使她明白了什么样的命运落在了全家的头上!她跪了下去,跪在父亲的身边,望着那张苍老、疲倦而又死不瞑目的脸,她的热泪〃刷〃地滚落下来。但是,她没有叫喊,没有摇晃着亡人诉说一切。她知道,父亲已经归去了,在他离开人间走入天园的时刻,是不应该打扰他的,让他静静地走,从容地走,带着〃依玛尼〃??崇高的信仰。她遗憾的是,自己作为长女、父亲的至亲骨肉,在他最后的时刻竟然没有守在身旁,没有提醒他念清真言,这是一个穆斯林最大的缺憾!现在,父亲的〃罗赫〃(灵魂)也许还没有走远,还在等着呢,你看他那圆睁的眼睛、大张着的嘴!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着,阖上父亲的眼睛,闭上父亲的嘴,衷心地为他念诵:〃俩以俩海,引拦拉乎;穆罕默德,来苏论拉席(万物非主,惟有安拉;穆罕默德,主之使者)。〃她相信,父亲一定是听到了,带着亲人的祝愿,带着信仰,无牵无挂地去了。
母亲白氏完全乱了方寸,此刻哭得像一摊泥。玉儿没命地喊着:〃爸爸,爸爸!。。。。。。〃
壁儿把妹妹拉起来,揽在怀里:〃好妹妹,你要是爱爸爸,就让爸爸安宁吧!〃
被突然事变惊呆了的韩子奇直愣愣地望着壁儿:〃师妹,现在。。。。。。该怎么办?〃
壁儿神色严峻地说:〃奇哥哥,爸爸的后事,就靠你和我了,你赶快到礼拜寺去取'水溜子'(尸床)!〃
〃玉器梁〃的死讯,惊动了街坊四邻、阿匐、乡老、同行友好,纷纷赶来,感叹觑欷,连教外的汉人也跌足叹息:〃唉,可惜了他那一手绝活儿!〃
尸床取来了。其实,穆斯林的尸床,只不过是一块木板而已,但这块被称为〃水溜子〃或〃旱托〃的木板,却不是任何木板可以代替的,它是亡人入土之前做圣洁的洗礼所必备的,平时由清真寺保管,哪一个穆斯林去世,都要躺在这块板上做今生今世最后一次清除一切污垢的洗浴。
梁亦清无声无息地躺在〃旱托〃上,头顶北,脚朝南,面对麦加所在的西方。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也不用管了,奇珍斋的大事小事,永远都不会再麻烦他了。这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琢玉作坊,到他这一代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以后的兴、衰、存、亡都与他无关了。他不知道家中的惊恐和混乱,不知道亲人的悲痛和泣涕,他的灵魂,踏L了另一次路途遥远的跋涉,追赶着真主安拉,追赶着先知穆罕默德,朝着所有穆斯林应有的归宿走去了。
葬礼定在亡人咽气的第三天,阴历八月十四。依白氏和玉儿的心愿,她们恨不能把亡人的遗体永远留在家中。没有了梁亦清,她们不知道将怎样再在这个倒了顶梁柱的家中活下去。但是,壁儿不肯:〃妈,这不行,'亡人以入土为安','亡人入土如奔金',送爸爸走吧,让他安心地走。。。。。。〃
阿訇和众乡老都连连称是:〃梁太太,大姑娘说得对!〃
其实,一生虔诚诵经的白氏又何尝不知道啊!但是,让理智战胜感情,却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她只会哭,完全没了主意,把两肩上的责任,统统都交给女儿和众位乡老了。
如果没有乡老的帮助和阿匐的主持,壁儿也许无法胜任这平生第一次遇到丧葬大事,把一切都安排妥帖。不,十五岁的壁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母亲的无能、父亲的本分,在她身上起了奇特的反作用,助母持家这些年,练出了一个刚强、稳重的壁儿,她相信,即使父亲丧生在荒郊野外,她也会把父亲的遗体背到祖坟上,按照穆斯林的葬礼,把亡灵送入天园;她相信,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老母和弱妹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寡,这个家就不会垮!何况,家里还有顶门立户的男人??她的师兄韩子奇!
八月十四,阴冷的一天,秋雨浙沥的一天。为什么?在一世清白的梁亦清离开人世的日子,真主不给他最后看一看明朗的晴空、和煦的阳光?也许是,他的生前欠着太多的宿债,他的死后留下了太深的悲哀!
秋雨打湿了奇珍斋小院,白氏和壁儿、玉儿跪在水淋淋的泥地上,心随着正在接受〃务斯里〃(洗礼)的亡灵,默默地祈求洗〃埋体〃(遗体)的人的手轻一点儿,轻一点儿。。。。。。
白幔里,韩子奇跪在师傅的身旁,手持汤瓶,由清真寺专管洗〃埋体〃的人履行神圣的职责,为他洗浴。穆斯林认为,经过洗〃务斯里〃,亡人生前的一切〃罪恶〃都被清除了。梁亦清没有兄弟,没有儿子,两颗掌上明珠纵使有无尽的孝心,也不能亲自为父亲清洗〃埋体〃,和师傅情同父子的韩子奇便是当时在场的惟一亲人。望着师傅清瘦、憔悴的遗容,韩子奇的心在流血!过去的三年,一幕一幕清晰地重现在眼前,他怎么能够想到这么早就和师傅分手,他还没有出师,师傅的心愿还没有实现!现在,师傅撇下他走了!师傅一辈子琢了无数的美玉宝石,到最后两手空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三十六尺白布裹身,就是一个穆斯林从这个世界上带走的全部行装!
清除了一切〃罪恶〃的梁亦清安卧在〃埋体匣子〃之中,圣洁的白布覆盖着他的全身爿蒙f蒙的细雨冲洗着亲人们的泪眼。
阿匐面朝西方,站在亡人的身旁,为他祈祷,祝愿他一路平安,早入天园。
〃埋体〃出动了,八个穆斯林小伙子抬起梁亦清,送他出门。一个穆斯林死后,他的同胞们会自动前来送行,绝不需要〃雇佣〃殡葬人员。哪怕是一个饿死在途中的乞丐,只要穆斯林在他的遗体上发现〃割礼〃的痕迹,就会怜惜地感叹一声:〃哟,是咱们回回!〃责无旁贷地把他埋葬。按照教规,抬亡人的圣行是四个人,各抬一角,每十步轮换一次。但是,久居北京的穆斯林又有自己的风俗,为了显示亡人的身份和葬礼的隆重,将这个数目大大增加,最多可达四十八人,最少也不得少于八个人,梁亦清生前既不富贵又不显赫,他的葬礼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送葬的队伍快步行走,一路念诵着《古兰》真经。速葬、薄葬,是穆斯林的美德,伊斯兰教的葬礼是世界上各种族、各宗教中最简朴的葬礼,没有精美的棺木,没有华贵的寿衣,没有花里胡哨的纸车、纸轿、纸人、纸马,没有旗、锣、伞、扇的仪仗,没有吹吹打打的乐队,也没有漫天抛撒的纸钱。。。。。。一心也主的穆斯林,不需要任何身外之物来粉饰自己。
韩子奇眼含热泪,扶着师傅,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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