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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弄雪-第2章

小说: 弄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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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呆住了。脑海里别的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一个当她刚才在强逼自己不要醒过来时已经有的,并不清晰的念头。  

她赶紧捕捉着它,把它变成语言,以便牢记。  

于是她问萧婉植:  

“萧医生,月事要过了多久,才能验孕?”  

萧婉植这才放下手中的牛油和面包,凝视着她的老同学。  

当于彤在周一下午提早下班,往萧婉值的诊所去时,她听到萧婉植嘱咐她的护士说:  

“我跟于小姐到置地广场喝茶去,医院有要事请传呼我。”  

说罢,挽起了于彤的手就走。  

中环在白天永远是车水马龙,衣履风流,活泼生动得叫人不自觉地兴奋起来。  

走在这儿五分钟之内碰不上一个半个熟人,就会教人顿生自卑,承社会地位还远在一个标准水平之下。  

萧婉植一直下意识地轻轻撬扶着于彤的臂膀,从她的德成大厦的医务所走向置地广场。  

只不过是三五分钟的路程,包括等候交通灯号过马路的时间在内,竟也起码有四个人跟于彤打招呼。  

坐到眺望广场大重的二楼咖啡厅之后,萧婉植叮了长长的一口气,道:  

“跟你出来喝一杯咖啡,似打了一场过五关斩六将的仗。真失礼,我竟没有遇上相热的朋友或客户,跟我热情地握手甚或拥抱。”  

于彤笑:  

“别难过,这只证明本城买卖股票外汇的人比做试管婴儿手术的人多罢了。”  

萧婉植哈哈大笑,直惹旁边一桌的人瞪她一眼,害于彤慌忙向人家赔笑。  

萧婉植压低声音问:  

“又是你认识的人?”  

于彤稍稍俯身向前,以更低的声线答:  

“只是面熟而已,并不记起他们的名字来,这种情况是常有的现象,很尴尬。”  

萧婉植吃了一大口雪糕:  

“如果有一天我有你这等遭遇,城内的人口怕要激增过一千万了。”  

“体外受孕的病人真正不多吧?”  

“基本上做一次这样手术的费用可能高达十万元港币,你认为多少人会有资格光顾。”  

“担保成功吗?”  

“嘿!成功率由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不等。”  

“比进澳门赌场和拉斯维加斯还要恐怖。”  

“你不会有这么一天,放心。”萧婉植说这话时,直望着于彤。  

那眼神带着无奈与彷徨,也有一点神秘。  

于彤是冰雪聪明的,很快就接收了对方传递的讯息。况且,她早已料到几分事情的真相。  

于是于彤问:  

“报告出来了?”  

萧婉植点头。  

“不会错?”于彤问。  

“百分之一百准确。我给你做的试验不是验尿,而是验血,是丝毫不会有差错的。”  

于彤没有做声,良久,才嫣然一笑,道:  

“我们太习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还一直谈笑风生。”  

“哭丧着脸有用吗?”  

“就是这话了。”  

“你打算怎样?”  

于彤扬一扬眉,对讲婉植说:  

“萧医生,你只不过在三分撞之前告诉我有关我怀孕的消息,你要我立即知道怎么办吗?我不是神仙。”  

“我的病人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下一秒钟就知道如何处理了。”萧婉植回答这两句话是没有经过思考的。  

她说出口来,方知失言。  

可是,已经迟了,于彤立即答说:  

“你的病人必然是一跃而起,火速摇电话给丈夫,报告这个喜讯。”  

萧婉植慌忙道:  

“于彤,对不起,言者无心。”  

“别介意,是我敏感,弄成听者有意。”于彤摇摇头,继续说:“要说对不起的是我,婉植,突然而至的噩耗令我惊得有点不知所措,我是有点承担不了这个刺激。”  

“他应该负责。”  

“不是责任问题。”于彤说。  

“怎么可以?”  

于彤扬扬头,辛苦却有效地控制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才能好好地回答萧婉值的问题:  

“这不在我们预算的计划之内,正如你说,事先没有协议,就不受到保障。况且,这年头,医学昌明,既有体外受孕手术,也有避孕方法这回事。是吧?叫我如何去追讨责任,索取赔偿?”  

“究竟怎么会发生的?”萧婉植明知是极私人的事,但到了这番田地,也禁不住发问。  

“意外。”于彤答:“意外之所以发生,又是因为我重重的发错了脾气。”  

那一定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陶逸初摇电话到于彤的办公室来,说:  

“今儿个晚上,我上跑马地吃晚饭。”  

拋下了这句话,就挂断了线。  

于彤正要赶着主持一个业务会议才能下班。与会中人一直都不离场,就是等待着大圣银行正式宣布控制房屋按揭比例,再行讨论地产前景以至对地产股的看法。  

“消息已经发放给新闻界了。”行政助理跑进会议室来报告。  

于是大家都把个人的看法说出来,个人客户部主管仇守成说:  

“我主张减少客户的地产股持股量,我看市场一定受到这个消息影响而作负面反应。”  

机构部主管刘业桐就有点顾虑,道:  

“立即减少持股数目对大市会造成挫折,而我们手上的其它投资也会被牵累。中期业绩宣布得不好,怕会影响客户信心。”  

这就是说,出现了两派意见争持而成对峙的局面,要裁决就得看主持会议的头头意见了。  

于彤想了一想,就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本城的地产为什么跌不下来,关键只有一个。”  

她稍停,环视各人一眼,才继续说:  

“政府要厉行高地价政策,她不肯减少拍卖地皮的利润,要不断提升库房收入,房地产的成本就自然是节节上升,转卖到用家手上,当然不可能是价廉物美。我们从这个基础上出发推算,港英政府在九七之前的这两年半会不会愿意少赚土地拍卖的钱?”  

各人没有答话,太心照不宣了。  

“这就是说,港英政府不会放弃高地价政策,但英国人最擅长的政冶手腕就是在群众面前放烟幕,声东击西。在目前一般平民百姓置业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作为政府,要维持一个爱民如子的形象,总要做一点功夫,于是高息与收紧按揭双管齐下,表示已尽全力压抑地产价格罢了,这可绝对不是釜底抽薪的令居者有其屋的德政。”  

仇守成说:  

“利息越高,按揭比例越大,一般市民更会望楼兴叹,地产价格自然会滑落,所以地产股也有危机。”  

“我不同意。”于彤说:“就算稍回价格也决不是极短期内的事。第一,城内大地产商实力雄厚,他们必定联手维持局面。第二,别看轻香港人,有很多人没有能力置业是事实,但相当多人是业主身分,他们整副身家押在房产上,根本不容价钱滑落。楼格再软,没有卖家出货,自然停在某个价位不动,没有狂泻之险。第三,外来资金,包括中国,环视全球,别无太多更好选择。第四,香港的繁荣依赖中国开放,近期商业楼宇价格坚挺,证明商业楼宇大有可为,有外资外源,就是更大保障。”  

仇守成说:  

“总会有人乘机造市,消息是可供利用的。”  

于彤拍桌叫好道:  

“就是这话了,造市是不能否定的因素,问题在于如何造,是升还是降,是买还是卖,我们必须作出选择,然后押在上头。”  

于彤这么一说,室内立即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胡乱表态,正如走到赌场之内买大小,谁愿意在没有直接而明确的利益之下提出意见。  

于彤身为副总裁,总管个人客户部与机构投资策略,就不能推卸责任,于是她说: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认为偏是在银行宣布了这项按揭比例加重的消息之后,人人虽看淡,地产股依然会坚挺,且起码会微升。”  

这就是说,于彤并不赞成减少客户持地产股的股量。  

既是主持首脑作了总结,在座中人也就不好再持什么异议了。  

于彤礼貌地环视了会议室一周,说:  

“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看看各人无话,她就站起来表示散会。  

于彤看看手表,已经五时四十五分了,回家去还要预备晚餐。一念至陶逸初到访,心里未免有点着急。  

她快步走出会议室,不料仇守成竟跟在她背后说:  

“于总,我有一事请教。”  

“你说。”  

“你那么肯定英国人在本城拿下自己的米字旗和英皇徽章之前,会尽量找机会赚钱,那么,中国呢?他们不是得益人吗?他们会不会也跟你心目中的英国人一样占尽便宜?”  

于彤听了这番话,心上有气。  

城内总有这些受尽了奴化教育,到今天还在感情上对港英政府偏袒,以致漠视一些愚民政策,甚而事必要找自己国家的错处弱点来衬托而感心凉的人。  

于彤答:  

“没有人把你这个疑虑向港澳办公室提出过,是不是?最低限度,没有作出公开讨论,故而不适宜胡乱入罪。你怎么知道中国的态度不是宁可少赚一点,也要长远维护本城的稳定经济?”  

“你是亲中派,有你的政冶取向。”仇守成轻松地笑着说。  

“我是中国人,不懂政冶,只懂经济,只懂民生,只关注香港利益。”于彤很认真地答:“中国真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抓利益,是天长地久的一回事。这有别于快要骊歌高唱的人吧!”  

说罢了,掉头就走。  

这段后过渡期的日子就是这么难过,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以的,任何事情都要扯到中英关系上头,逼你表态,真是的。  

于彤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去,抓起皮包就下班去。  

在走廊上还看到脸色相当难看的仇守成。  

幸亏自己是他的上司而非他的下属,否则够受的了。  

所以说,要不受气,首先就得先争气。  

于彤在中环差不多站断了双腿,才等到有辆出租车刚好停在自己跟前,让自己从容地钻进去。  

想起了有本小说内为一个外遇的故事,那做母亲的痛斥女儿,问她为什么甘于做富豪的情妇,她咆哮着问:  

“你拿了人家什么好处,要如此委屈?”  

做女儿的答说:  

“他向我提供了全职司机服务。”  

当日阅文至此,于彤哈哈大笑得在床上不住滚动,自此成了那作家的忠实读者。  

夸大其词?  

不,全是实情。  

只要二十一岁大学毕业之后,开始在中环熬十五年咸苦。就会疲累得热切渴望一个司机。  

正如时代女性不肯拿家中的抽水马桶换一个丈夫似。  

是悲哀,是沦落,是不长进,是无奈。  

可是,是事实。  

于彤也最怕穿一身由血汗钱换回来的佐治阿曼尼套装,却要在街头耍出降龙十八掌似的跟那些浑身臭汗的男人抢街车,那感觉难受得半死。  

自古以来,娇贵的女人出门,用轿抬。  

现今,就该用汽车接。  

就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可是呢,于彤想,自己比小说中的外室还要凄凉,陶逸初并没有雇个司机,供她上班下班使用。  

到头来,还是要继续竭心尽力的在本位工作上拼搏,升职为机构的行政总裁,那就能不是办公时间,都有全职司机侍奉了。  

这个机会比依赖陶逸初还要高。  

心情是益发不好了。  

偏又遇上交通阻塞,车子停在夏悫道足足十五分钟,一动都不动。  

于彤急坏了,不自觉地埋怨说:  

“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堵得水泄不通。”  

才一说了这句话,就闯祸了。  

那出租车司机忽尔放大喉咙,厉声喝骂道:  

“不走这条路走哪条路呀,你来教教我好了!别以为有两个钱坐街车,就是权威。  

“我们这等穷苦劳动人民,跟你们这些中环上班的小姐都不过是人呀!  

“不错,你们是这条路走不通就不妨走别的一条。我们呢,处处都是死路一条,别无选择。  

“我有说错吗?九七来了,有钱人拍拍屁股不是移民加拿大便是移民澳洲,拿了护照之后不理香港,回来大说风凉话。我们这些穷措大,连移民广州都成问题,不是吗?广州房产都千多二千元一呎了。最拥护香港,最恨不得香港好的就是我们。  

“还要无端端的受这种窝袋气,算哪门子的一回事了?要不喜欢,就推开车门下车走路,别对我这等粗人噜苏;要不就别堵那么几分钟车就怨天尤人!”  

于彤几乎吓傻了。  

城内原来有这么多龌龊气,藏在各个阶层人的肚子里,一触即发,一泻千里。  

谁没有自己的樽颈地带,谁不会往一生之中误闯进死胡同内,前无去路,徒然嗟叹。  

于彤如今卡在那个当初与陶逸初共织的心结上,不也是千般难过,万种无奈吗?  

倒是粗下人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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