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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弄雪-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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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杰答:  

“我们是老朋友,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前些时,人们老是说为了孩子才移的民。时移世易,这几年,情势不同了。请相信我,香港有大把世界,为了孩子,更为了自己,你得好好的想一下回流问题。这儿太过鸟语花香,会阴干人的志气。”  

“多谢你,老琛。”  

“先回去探探路,自作道理,反正只是十多小时的飞机。”  

是的,方志琛的到访,无疑在陶杰平静的生活上投下一个炸弹,爆开了一些潜藏在陶杰心底里的种种问题。  

当他决定回香港度假时,举家欢腾。  

伍婉琪并不知悉陶杰的心事,她只是觉得大雪纷飞的日子着实不怎么好过,整天重复那些节目,委实闷坏了,能够回香港转一圈,是很不错的。  

况且,移民之后,未曾回过去,似乎有太多话不是靠传真与长途电话就能表达得淋漓尽致的。  

至于陶秀和陶富,一听有机会跟他们阔别了的小朋友叙面,当然是兴奋的。  

于是就在一个仍然飘着白雪的早上,陶杰带着他的家小乘飞机向南方飞去。  

航机像识途老马,准时抵达香港。  

陶家下榻于太古城的一家酒店,日租逾千元,已经是打了折扣的。  

伍婉琪忽然的觉得有点肉刺,跟丈夫说:  

“还是搬到亲戚家去住,省一点。”  

陶杰皱了皱眉,道:  

“算了吧,省得麻烦人家。这年头,从香港到外国旅行的人都住到酒店,倒是我们从外头走回来的人,显得寒寒酸酸的,也真说不过去。”  

“怕什么,省下的钱还可以添置很多东西带回加拿大去。住在这儿,认真一阔三大,打一个电话都有起码费用,洗衣服又另外算钱。别说我不言之在先,坐食山崩。”  

陶杰由着伍婉琪发牢骚,仍然没有搬离酒店的意思。  

不但是为了怕骚扰别人,主要也是他跟妻子在做人处事上,有很大的一个不同点。  

伍婉琪是宁可占亲戚朋友的一点便宜,然后把钱省下来,买几件名牌首饰与服装回加拿大去炫耀。他呢,宁可日常住得舒服自由一些,根本就不劳在这些物质上叼什么光彩。他对伍婉琪的这个做法不但在心上反感,而且在行动上实施反对的。  

陶杰把精神放在研究重新回港来发展一事上,首先找到的自然是方志琛等一班旧日的同事。  

陶杰的回航令方志琛相当兴奋,答应着为他在市场上放声气,其实以陶杰这种资深的政务官身分,要在城内大企业找事做,不是很困难的一回事。  

才在香港逗留了一个星期,陶杰就有两份高职,听从他的选择。  

一份在协和房地产有限公司驻中国的分公司任总经理,另一份则在信昌企业辖下的玩具厂当行政总裁,专职管辖在大陆经营的玩具制造厂。  

两分工作的头衔与待遇都相去不远,只是协和房地产有限公司提供的高级职员房屋津贴比信昌优胜,后者每月只补贴一万元,在今时今日,只能在杏花邸之类水平的屋邸租到房子,连太古城与康怡等中上住宅区,最小的六百呎单位都要过万元月租不可。倒是协和名下在北角有些楼宇,大概一千呎左右一个单位,可以安排他入住,这反而干脆实惠得多。  

陶杰是偏向于投效协和的。  

在他未作出最后决定之前,有关方面建议他到中国大陆去视察一遍,因为他的工作地域与时间都是以中国省分居多。  

陶杰于是把他的这个计划告诉了伍婉琪,并把她带到广州、东莞、新会、顺德等地去。  

伍婉琪对丈夫突然兴致勃勃地要计划回流,先保持了缄默,没有发表她的意见。  

她似乎乖乖的跟在丈夫身边,到中国大陆去了一个星期。陶秀和陶富则被安顿到她的一位老同学曹锦珊家里住,碰巧曹锦珊也有一对和陶氏姊弟年龄相仿的子女,那就有伴了。  

一个星期的行程结束后,陶杰夫妇俩似乎都已下定了决心,对前途再作出一个新的选择。  

这一晚是他们留在香港的最后一夜,曹锦珊在家为他们饯行,把一班旧同学都叫到家里来畅叙。  

曹锦珊的家居在薄扶林,几年前以四百多万元买下的二十多呎公寓,现时值一千四百万元。  

地方的确宽敞,最难得还有个天台,让孩子们可以在那儿烧烤。  

几个女同学围拢起来,七嘴八舌的就合力游说伍婉琪,道:  

“只有你一个人跑到加拿大去,叫我们一班旧同学团叙时总有遗憾,还是回来吧!”  

“可不是吗?两年前你移民时,老劝你别把般含道的房子卖掉,现今回来就可不费周章了。”  

“好几个高级公务员退休了,都在企业界混出个名堂来,认真是工照打,高薪照支,有什么不好?”  

伍婉琪没有太强烈的响应,认真一点说,她并没有表态。  

直至再回到温哥华,一脚踏入家门,脱掉了沾满雪花的小靴时,她才大大的吁了一口气,跌坐在火炉前的梳化上。  

“是累了?”陶杰问。  

“不是累,是解脱、解放。”  

“什么?”陶杰奇怪地望了妻子一眼。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伍婉琪问。  

“不。你不喜欢香港?”  

“是的。”伍婉琪答。  

“为什么?”  

“没有喜欢的资格。”  

“婉琪,你说什么笑话?”  

“你以为是笑话吗?我是认填的。”  

“可是,婉琪,我已决定回加拿大来收拾一切,返港去投效协和了。你一直知道我这个意向,你没有提出过反对。”  

“可我也不曾表示过我赞成。”然后伍婉琪再补充:“当然,这也不是笑话,我是认真的。”  

“我不明白,你别兜圈子说话,回香港去有什么不好?喜欢香港也要什么资格吗?”  

“当然了。”伍婉琪提高了嗓子响应。  

她这个反应无疑是强烈得令陶杰微微吃惊。  

伍婉琪却整个人重新站起来,站到丈夫的面前去,说:  

“你要我不兜圈子,坦率说出我的感觉,可以呀!你听着,以我们这种身家的人,现在回香港去重建家园,就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夹心阶层了。不是吗?  

“陶杰,你心里难道没有一条数?单是把我们从前在香港住屋的水准讨回来,就要一千五百万,去掉你身家的一半,何必?”  

陶杰没有待妻子说完,就拿话塞她:  

“有这个必要吗?协和有房屋供应。”  

“对呀!英皇道一千呎的公寓,走下来就是地铁站,方便至极,对不对?”伍婉琪近乎咆哮:“拿这样的居住环境来换这儿有室内游泳池,户外有网球场的花园洋房,在于我们这个年已半百的时刻,图个什么呢?”  

陶杰心中有气:  

“老搁在这儿,冬天是雪,夏天是雨,你就不闷?”  

“闷不过跟你跑上大陆的那几天,整天无所事事,白天逛街,简直没气氛,那些友谊商店几乎连洋游客都不愿光顾了,到处是参差不齐的旧房子,脏脏腻腻的。晚上跟那些大陆人碰杯喝酒,言不及义的瞎应酬,这叫做打交道,建关系,真真吓死人!以后再有这种场合,认真恕我失陪。”  

“婉琪,请别这样子说话,对祖国心存轻蔑是说不过去的。”  

“是吗?那么,就原谅我不识抬举好了。不错,中国日益富强,有目共睹,但我没有能耐在她的这个转型蜕变期中成为一分子,我已被西方文明宠坏了。别的都不去说它,只是一走进那些乌灯黑火的大陆公寓内,我就心里发毛。整个气氛都不对劲,仍然是跟外国的生活质素有太大太大的距离,要我陪着你老往中国大陆公干,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伍婉琪是有点越说越气,继续道:“你呀!竭力巴结的那个什么单位领导层,他们的几位所谓夫人,团团围着我说:  

““香港人真没有像你这样俭朴,这一身服装比我们穿的还老实,真难得呀!”  

“我的天!她们穿那种利源东西街都几乎不屑卖的彩色平价花裙子的人,怎么晓得我穿的是佐治阿曼尼的招牌货式。俭朴?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一件上衣够买她几个人几年的衣饰。若要日中跟这种女人打交道,太太吃不消了。我们根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我们都是中国人。”陶杰忽然理直气壮地说。  

“好了!”伍婉琪举起手来,道:“别跟我来这一套,你真要发表一篇美丽动人的演辞,是找错对象了。陶杰,你若坚持回港工作,不妨考虑从政,香港人需要你激发起他们的民族感爱国心,但休想感动我。”  

“婉琪,我们别把话题带到老远去,请转我说一句真心话。”  

“你说。”  

伍婉琪叫丈夫说出他心里的话语,可是,陶杰又忽尔说不出话来。  

他讷讷的似有很大的为难。过了好一阵子,才倒抽一口气,勇敢地挺一挺胸膛,对妻子说:  

“我希望有事业的第二春。”  

伍婉琪凝望着丈夫。  

半晌,她爆出笑声来,如雷般响亮。  

“为什么这样笑我?”陶杰显然不高兴。  

“你看看自己那副样子,像是告诉妻子,你是在闹婚外情似。”  

这就是暗示陶杰的事业第二春是一个暧昧的行动,并不被人拥戴和支持。  

伍婉琪甚至对丈夫说:  

“你的这个年纪去寻求事业的第二春,无异于临老入花丛。有朝一日,我告诉你,我也有第二个春天时,你可别觉得惊奇。男人五十过外可以重振雄风,事业有另一番天地,女人一样能发挥魅力。”  

伍婉琪说话的神情定不屑的,语调是尖刻的,态度是狂傲的。  

“我并不知道你会是这种心态。”陶杰说。  

“对,因为你挑战我的生活和我现今的所有。”  

陶杰太不服气对方这样说了,高声道:  

“你并不为我着想。”  

“为你着想才不要回去,从前说到底是高官,千人敬奉,万人拥戴,出入有司机,住三千呎的洋房。现今回去,全部生活享受打五折,我不觉得你受得了。”  

“人在奋斗的历程上不能要求太多的享受。”  

伍婉琪冷笑,道:  

“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年纪不该在四十以上。”  

“国家领导人高龄者众,事业依然如日中天。”  

“十二亿人口之中有几个是领导层?轮到你吗?”  

“我们在针锋相对。”  

“应该说我们都在据理力争。可惜的是,你这道理跟我的不同。”  

“那就只有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陶杰并没有觉察到他的这句话令伍婉琪一征,心上猛力地抽动一下。  

她真的没有想到丈夫在这个年纪还有如此一个事业第二春的憧憬。  

为了实现这个美丽的幻想,他开始置她的感觉与意见于不顾。  

伍婉琪想,记得自己在未移民之前,在港的女朋友就不断提点她,说:  

“你呀,得看牢你的陶杰,高官厚禄,不知能吸引多少初出道的女娃。现今的女孩子很现实,晓得生活不只是爱情,年纪轻轻的就立心要把自己那些上司追求到手者众,无他,坐享其成。这些女孩子呀,才不管别人的家庭齐全幸福。还有,男人一样有更年期,最爱证明自己还是能对异性超一定的吸引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重拾信心,觉得有人需要,对他们很重要。所以,小心看管。”  

伍婉琪不至于如影随形地看牢陶杰,但,也不是不受朋友影响,亦相当留意丈夫的行动。  

这些年都过去了,夫妇俩携了儿女到加拿大打算开始享受晚年,就下意识地对丈夫的看管松懈了。  

反正是朝见日晚见面,能有什么变动。  

她没有想过男人五十的外鹜之心,不一定发泄到男女关系上。  

她丈夫在做的绮丽梦想,是在事业上重振雄风,以此来确定他仍是受社会欢迎的想法。  

伍婉琪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曾经作过别的女人在争取陶杰上,一较高下的心理准备。  

她很有把握她会赢。  

主要是因为二十年的夫妻情分再加两个亲骨肉,就令她站于不败之地。  

可是,她没有想过对手会是陶杰的事业第二春。  

这令她措手不及。  

在不知如何自处的惶恐中,她悔气地选择了放弃。  

就让陶杰去做他的春秋大梦好了。  

梦醒了,自然会回到自己身边来。  

正如那些临老入花丛的人,贪慕少艾,当然有一阵子的身不由己的迷恋,一旦钱财被骗光了,就会蓦然惊醒过来,匍匐在地上求老伴收留。  

伍婉琪苦笑,一转身就回房间里去。  

实情的确是在陶杰回香港转了一圈后,夫妇二人处于冷战状态。  

明显地,彼此都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  

非但没有妥协的意愿,而且还各自邀请盟军,加强自己一方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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