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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红尘与土-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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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意识到了什么,她手一松,将儿子放开,自己却跌坐下去。
那几个男人怕他娘伤心,更担心她不同意就这么把尸体弄走,便又对他娘说,我们把你儿子抬走了,找个地方埋了,你还要再看看吗?
他们在等待他娘发话或点头。
但他娘始终就是那么一副表情,仿佛眼前这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人们对那几个男人悄悄说,她伤心得糊涂了,气傻了,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就别等她了,你们尽快把她儿子弄走,入土为安哪!
那几个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了。
他们说:“做棺材的木料到哪儿去弄呢?”
一个妇人说:“她家里有的是木料,正适合做棺材,你们尽管去扛!”
那几个男人想,这也好,就这么办吧。
正当那几个男人即将离开树林的时候,他们听见了一个怪异的声音。他们只得再次停下来,回头望去,所有围在他娘身边的人,同他们一起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娘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叫,惨白的脸突然舒展开去,仿佛刚从长久的睡眠中醒来,眼睛也发出两束生动的光,连头上那几绺在风中飘动的头发也柔曼起来,灰白的嘴唇也有了血色,很快就因为湿润而显得极其性感。喉咙里的声音停止后,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晃了几下,就很快站住了。人们以为她想不开了,要跑起来,去追赶那几个男人,将儿子要回来,但她没有走开,而是像在欣赏林间浓郁静谧的风光一样环顾着四周。后来,村里的人都说,那一瞬间,他们都呆了,愣了,眼前的女人简直美丽极了,他们从来没见过他娘这么漂亮过,这么年青过。还有人说,当时看她一站起来,就像刚刚出嫁那样,有些羞怯,却非常动人,她在环顾林间的时候,也显得那么从容和平静,他们在那一刻感觉奇怪极了,这哪儿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已经被人杀害了?分明是一个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风韵啊。就当人们为她的突然变化而惊诧或迷惑的时候,只见她跳了一下,袋鼠一样,就那么跳了一下,人们立即下意识地往后退。她挥了挥手臂,叫了一声,又蹦跳了几下,还是袋鼠似的跳着,然后“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将手放在嘴里吮了吮,又一阵怪怪的大笑,然后又蹦又跳,在草地上旋转了几圈,停下来,望着最近的几个孩子,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怪相,后者吓得要哭起来,她见罢开心极了,又喊又跳,依旧是袋鼠一样,最后,她猛地以一只母狮般的速度往前冲去,即使路过那几个男人的身边时,她也没再看一眼死去的儿子,而是欢叫着,
扔下几个木桩一样的男人,朝林子深处跑去,后者醒悟过来时,他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娘疯了。
从那天起,他娘就疯了。
那几个男人准备到他家去取木料制作棺材的时候,他娘拿着一把柴刀,坐在门口,说谁要进来,她就砍死谁。
结果,立帮就被村里人草草地用一张篾席裹住,埋了。
当他终于能回到家里时,他娘已经疯癫很多年了,让他惊奇的是,他娘居然活了下来。在所经历的人事中,他无以从中找到相似的例子。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娘既然已经疯了,但她是靠什么活了那么久,而且从来没有好转过?也就是说,他娘一直处于疯癫之中,却活了下来。自然,他不可能找到答案,很快,他也决定不去寻找这些答案,毫无疑问,那终究是徒劳。
他在山里生活了十八年,那十八年足以影响他的一生。在他远离故土的漂泊岁月里,他都能将十八年里所经历的那些压抑、贫困、苦闷、无望却又富有幻想甚至是传奇色彩的日子和所有这些日子中的细节从记忆掩盖的最深处掏出来,讲给别人听,写成文字,让无数陌生的人和他一起经历,品味这些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事情,从中求得共鸣,同时也供他一个人在寂寞时找到寄托,也让自己成为自己文字的读者和生活的观众,从别人的角度审视自己。几乎每个人都不可能忘记他年少时所经过的一切,无法更改乡音,不管他走得多远,即使怀着对故土的仇怨,曾经发誓永远不再回到那熟悉而又伤感的地方,甚至在离开人世时还如此决绝地强迫自己忘怀那一切,可在内心,在一把乡土所涵盖的意识和意志里,他不会欺骗自己,不会让一个人面对故土的方向而流淌泪水,倘若在阴间能见到故人,能听到家乡的声音,那和他来世依然能够做人一样,会让他感动得号啕大哭。他就是这样的,这样带着对故乡的情绪,越走越远,却无法抑制地思念他娘,后来,他终于让自己停止漂泊,回到了他熟悉的那个山区,在枇杷城里居住下来。当他为自己终于有了归宿,在变更中让自己安心下来时,他娘却不再健康,最后毫无眷恋地离开了尘世。所有的亲人都做完了他们想做的事,不管这些事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是聪明还是愚蠢,他们都做了,想做就做了,然后走了,人事纷扰和烦恼都不再和他们粘在一起,他们得已解脱,家,突然间像山洪冲毁的一切,被淹没,被葬送,然后被遗忘;家,对于他来说,仅仅是一个概念,一个抽象意义上的感知,有时连抽象都没了,但在他的文字里,没有抽象的抒情,简直就是巨大的失败和耻辱。当他在他娘亲手建造的房子里徘徊,在那座橘园里流连的时候,他不得不认命了,不得不在云烟飘渺中看待人事的变迁,那些可预知的,烦扰自己的心灵,不可预知的,却与现实紧密相连,在意识之外将自己击毙,然后屹立在人世里。他娘也成了云烟,不可预知的结局,可预知的所有女人共同的宿命,也成了泥土,成了空气,成了飘忽的埃尘,从此将漫无目的地在故土上空飘荡,来去无踪。
他后来才想明白,他娘的疯癫,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立邦被人杀害,也不仅仅是自己偷偷离开了故乡,也不是万大山的吝啬、残暴、狐疑、怪异,甚至不仅仅是那个住在他娘生命里的男人,他的亲爹,他娘的疯癫,而是那个时代共同的结局,人们承受着命运的击打,应对着不同程度的遭遇,直到毫无指望,在疯癫或绝望中消亡。
但是,他又多么不愿意这么抬高他娘的疯癫和去世的意义,像教科书上讲的那样,即,所谓的时代的必然,历史的必然。他不希望这样将他娘放大到主题深刻这一层面上,他倒是愿意找到一个真正让他感到实在和可信的答案,比如,究竟是哪个人,哪件事让他娘疯癫的,然后又是什么支撑着一个疯癫了这么久的女人竟然好好地活着,最后,又是什么让他娘在离开人世之前将一个秘密告诉了他,然后才重新进入疯癫状态,无知觉无苦痛无怨尤无累赘地离去,简直就是诗意化的死亡。
他娘是美丽的,即使在疯癫了多年以后,所有男人,即使是那些毫无审美情趣的男人,都会指着他娘说:“这个婆娘,疯了比没疯更好看!”如果一个自认为是知识分子或对女人深有研究的学者,多半也会这么说:“她只是疯了,脑子有病,若是她健康着,那曲线,那身段,那脸蛋,说白了,她的全部,都是美。可她疯了,可惜了!但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她的疯癫恰恰是一个自由,美的进一步升华!美,有时是变异,变态,有时是正常状态下所有自由的感知,有时就是疯癫,是疯狂!”他也记得万大山为数不多的几次对他娘的吹捧中说:“你娘简直就是生错了地方,说远一点是投错了胎,她如果是出生在昆明上海,绝对是顶刮刮的美人,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会来拍她的马屁,买她的帐,捧她的场,天天梦想着和她上床呢。可惜了,她生在这穷地方!不过,你还别小瞧了,只要你娘在山上一站,这些荒山野岭,就成了圣山花果山了,连孙悟空也得给你娘下礼!”立邦一次也对他说:“我不想和娘说话,也没话和娘说,她太好看了,我就有点恨她!”
由于他娘的美貌,自然也在村里村外招来了不少闲话,可他娘就是那种不搭理闲言碎语的女人,这和其他女人绝对不一样,也是万大山看上他娘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当这个土匪头子得知她和一个男人曾经在碾坊里相会而暴跳如雷,用皮鞭抽打她的主要原因。但他娘的美丽是一回事,命运的安排又是另外一回事,有人说他娘是祸水,有人说他娘那模样太上乘,在人世间就是被排挤、被打击、被嫉妒、被故意忘怀、被整死的对象,在世上,男人往往因为过于优秀而被诽谤和压挤,女人因为过于美丽而被误会和妒忌。
他知道这些言语都有道理,他甚至怀疑他娘对这些道理也非常清楚,村里一个念过私塾的先生说:“你娘不仅美貌无双,而且非常聪明,我看得出来,她对什么人事都了然于心!”一个老茶马说:“我一直觉得你娘会因为过于聪明而把自己毁了,尽管她很能忍受。”
那时,他觉得这些评价他娘的人简直神了,他们能这么准确而犀利地看出他娘的性情和优劣,证明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个厉害的人。可惜,天下还是没几个人甘为人师,要装出一副得道者或救世主,厚着脸皮为人指点迷津,人们也只是这么说说,议论评价一番而已,天下诸等人,想要做美的奴才,因为美而超越世俗的,大抵还是不多。
他常想,如果有这么一个坦诚、稳重而目光犀利的人时常给他娘讲讲这些道理,结果又会如何呢?
但这些都不可能发生,即使发生,也不一定就是好结果。
当村里人把他娘的疯癫归结为立邦的死亡时,他摇了摇头。
他坚持要独特地找到要了他娘的命的致命因素,却最终无所收获的时候,他只能被他娘的美貌所征服。
他知道他发现他娘真正的美是通过那个小洞所窥视到他娘和万大山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多次偷窥带给他的是难以抑制的亢奋。这亢奋曾使他对万大山讥讽他软弱没劲而不服。
当他娘疯了时,他也渴望能看到他娘的身体。
这想法一点都不使他感到羞耻。有时他对一些老年女人身体的好感,还使他感到了自己的健康,至于他窥视自己的老婆洗澡,偷看邻居妇人那肥乳巨臀的身子,就和他的工作一样平常了。
这样一来,他往往对在床上与妻子堂堂正正的房事兴趣不是很浓,这使得他老婆疑心他在外面乱搞,但乍看他那老实巴交的模样,又不像是那么一个人,那女人便耻笑他那东西有毛病,而且思想也有毛病,便经常嚷着要拉他去看心理医生。
这很丢他的脸,也伤他男人的自尊,便瞅了几个心情愉悦的夜晚,骑在女人身上就像骑在让他飞驰的骏马上一样,把女人做得快活无比,一直哼哼唧唧个不停。完了,休息一个时辰,翻身又骑了上去,女人一浪一浪地兴奋着,胡乱地喊叫着。事情完毕后,女人说:“你真还有几两本事的!”第二天便买了好吃好喝的款待男人,还拉着他逛商场,要给买一套最好的西装,西装好不容易买了,他也累得好几天喊腰酸腿痛脚抽筋,并发誓永生永世不和女人一起上大街了。他女人说,只要你行,就行!他说,我是不行也行的,你是行也不行的,还不是让你说了算,你这个黄脸婆娘。
当他看到他娘在院子里又说又跳的时候,他同意了那个人的看法,他娘疯了确实比没疯时还要好看。他立即有了再看看娘身体的冲动,只是万大山已死,他只能看他娘洗澡的情形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只是看看,只是看看!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他将水烧好,将一只巨大的木盆放在他娘的卧室里,然后牵着他娘的手,将她引到卧室里,让她坐在床沿上。他往木盆里倒水的声音使他娘异常兴奋,她从床沿上跳下来,双手在木盆抓着搅着拍着。
他对他娘说,娘,你洗澡吧,你都好久没洗澡了,看你脏的。
不料他娘一听到说她脏,便虎着脸朝他泼水,还骂道,你婆娘才脏呢,怎么这么对娘说话呢?
他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他来到墙外,通过那个小孔朝里张望。
他娘已经坐在了木盆里,衣服完全湿透。他看出他娘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不免一阵心酸。只见他娘像个极其好动的幼童一样在木盆里啪啪啪地拍击着水,嘿嘿哈哈地欢笑着,屋子里水花飞溅。
后来,他娘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在木盆里欢快地踩着。那件旗袍,好久没洗了,他娘这么一踩,到底还是算洗了一回。洗完了,他娘将衣服平展开,铺在床上,然后又跳进木盆里。
那是他最后一次窥视他娘的身体,他觉得这一次无从尽兴。那天,当他娘洗完了,将木盆一掀,一木盆的水都倒在屋子里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娘将湿漉漉的衣服穿在身上,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坐在橘园里唱歌,一直唱到东边的天际上出现了第一颗大星。他做好饭,去叫她时,她抱着一棵橘树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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