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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红尘与土-第38章

小说: 红尘与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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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依旧不相信他娘会这么快地离去,他一直希望他娘只是困了,要歇息一会儿,因此常常睡了过去,那张脸不还是那么平和么?
于是,他决定将那些草药给煎了,他娘醒了就能喝了,便起身去取那只药罐子。
他娘醒来了,见他将大包草药倒在药罐里,像见了鬼似的叫道:“多多,你干什么?你要害死我啊?那是毒草,那是毒草!那是毒草!你……你这个逆子!”
他突然不知所措,而药草还在往罐子里倒,可他娘的话让他心惊,一失手,连罐带药给碰翻在地。
这一阵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叫使他娘筋疲力尽。她倒了下去,床震动了一下。
他急忙上前,他娘直翻白眼。
一看情况不妙,他慌得赶紧给他娘掐人中,抹胸。然后他跑到外面,叫来几个人,要他们去把医生找来。
他娘的脸由红到白,最后完全变成了死灰,好象顷刻间皮肉里的水分全部蒸发了,那些肌肉刹那失去了弹性似的。医生赶来的时候,他娘的呼吸已经由急促变得平缓了,可眨眼间,那些呼吸时长时短,嘴里也发出了咕哝的声音。
他想把他娘抓住被子的手拿掉,但他没有成功,那双手像两把钳子,死死地扣住了被子,几乎要把棉被给抓捏成齑粉。
医生摇摇头:“恐怕不行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医生站起来说:“准备后事吧。”说完,收拾好东西,走了。
不知是由于腿太沉重,还是腿变得绵软无力,他几乎无以举步,连将医生送出去的力气都没了。即使他为他娘最后的日子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还是难以承受。他盯着他娘的眼睛,这阵儿它们又紧紧地闭上了,仿佛真的要隔绝与人世的任何关系。一阵在他娘面前从未有过的恐惧悄悄爬上心头,而他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感到清醒,而这清醒同样使他恐惧,那就是,他生平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到他娘是一个疯子。
晚上,他娘醒来时,已经明显地让人感觉到她已经缓过气来了,眼睛变得有了光泽,脸上贴着淡淡红晕。她对他说:“多多,娘饿了,想喝稀饭!”他赶紧一勺一勺地喂她吃熬得黏糊的稀饭。令他惊喜的是,他娘几乎将那碗稀饭吃去一半。
村里那几个人被他留住,他们都在屋子里,陪他娘说话。但他们心里清楚,这次是真正的回光返照,他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娘示意他们都出去。
他将一条香烟交给那几个人,嘱咐他们尽管抽,同时要他们在院子里歇息,有事他就叫他们。
他娘伸出一只手来,他赶紧将它握住,当它感觉到他的体温时,就像获得救助似的紧紧将它抓住。他娘默默地看着他,看了好一阵子,那神色好象在怀疑他是她的儿子,她要在这一眼里获得确切的答案,然后才开口说话。
他说:“娘,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他娘的眼睛再次发出光来,那是他终生都难以忘怀的眼神,他知道,他娘在那一刻是拼足了全身的力气,通过眼睛,要传达她要说的一切。他惊慌了,因为他实在难以破解他娘眼中的意义,那眼睛瞬间洋溢着动人的光彩,整个一张脸在眼光的引领下变得急切却又仁慈,但他娘究竟要说什么,他无法猜解。
他娘明白了他的心思,在那眼睛还能维持那些光彩的时候,他娘说话了。这些话使他大吃一惊。对,那是一个问题的答案,他曾经询问过的问题,几乎花了整个年青时光思索的问题,在他娘诀别人世时终于有了答案,尽管这答案来得太迟,但他依旧觉得唐突,来得太快,它同他娘即将死去一样,让他无法招架。
他想,在这个时候,娘才算完全清醒了,而这一片刻的清醒使她回到了她全身心爱着的男人身边。
“多多,你一直在找你亲爹,我知道,你始终没找到他,我也知道。儿子,你告诉我,你还要找吗?在这个忘恩负义的世道上,你真的觉得找到你亲爹非常要紧吗?即使找到了你爹,你又能怎么样呢?可我要走了,我刚才已经看到你亲爹了,他不在昆明,也不在枇杷城,他在天堂,在天堂等我,所以,你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人间,怎么能找到你爹呢?你找不到了,儿子,没办法,其实,那也是好事,我们在天堂等你,记住,你爹和我都住在天堂!儿子,我就要走了,先走一步了,走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你的,这事对于你来说太重要了,你早点知道的话,就不必浪费你大半生时光了,可我一直头昏,儿子,我一直头疼,什么也想不起了,可把你害苦了。现在我不昏了,多多啊,告诉你,你亲爹不是万大山,根本就不是他,你亲爹是那个外乡人,那个好小伙子,我是在碾坊里认识他的,你就是在碾坊里被他送到我肚子里来的,那时我们刚刚认识呐……”
那抹动人的光彩再次使他娘的眼睛异常地清亮起来。
他在他娘的眼里读到了爱情、赞美、幸福和宁静。
他想:这一刻,娘离开人世都没有任何遗憾了。是的,娘说得对,有个人,在天堂等她。
答案找到了,答案就在这里,一切的一切都隐藏在他娘的最后的这几句话里,在娘的眼睛里。他虽然感到茫然,却也觉得当初的疑窦正是对今天这个答案的最好回应;虽然他感到这一切太突然,却也使他如释重负,一生的问题都在这一刻真相大白。他望着他娘的脸,那上面还浮着那丝微笑,眼里还流溢着一个女人获得爱情时柔媚的神情。啊,娘到了这么个时候才想起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几十年了,风风雨雨之后,她才想起告诉我,是因为她要走了,她知道她将去另外一个世界和她的男人过上属于她的日子,而她这一生都是在别人的日子里捱着,同时,她不想,也不忍心让我一次又一次徒劳地寻找我的亲爹。他想,可我哪里寻找过什么亲爹呢?那还不是娘你自己想象的我在寻找亲爹的情形,是的,娘你是这么想的,可我没有,从来也没有去寻找过什么亲爹,我只怀疑过,问过自己,万大山真的是我亲爹吗?而在这一刻之前的几十年时光里,我不是把那个土匪头子万大山当着我亲爹吗?还有那个弟弟立邦,我一直还以为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现在看来,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了,而且,我同你一样相信万大山早已经被蛆虫给吞噬了,娘!
他娘说不出话来了,只见她努力地举了举手,又徒然地放下了。她抬起了身子,想借助身子上升的力气将嘴张开,再说一些话,但她还是将身子放了下去。她立即又抬起下巴,想在下巴往前一伸的时候将那些词汇给送出来,但她照旧失败了。在她拼命地想把要做的动作都给做出来最终却没成功时,她痛苦极了,他看见她潸然泪下。
他扶住了他娘的后背。
他娘眼里的光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眼迷雾,但她做了最后的努力,将眼睛里最后一线光放到他的脸上,他突然又想到一个小女孩,那无助的眼神,那无力的呼叫。他也用眼睛回答他娘,而他整个的心都被他娘眼里那点泪水给完全湿透了。
子夜刚过,他娘咽了气。
他望着身子一点点沉陷下去的他娘,恍若也随她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对村里人说:“我娘走了!”而使他稍微心里感到好受一点的是,不安、焦灼、疯狂、痛苦、凄凉和忍辱负重都在他娘的脸上消失了,他又一次看到一个小姑娘般安详而甜美的睡眠,以及那永远让她痴迷的梦幻。
当几个妇人为他娘净了身,并在她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嘴上抹了一点油,穿上寿衣寿鞋,安放在一块门板上时,他就坐在他娘的身边,烧着火纸。
月亮向西天下坠,山野安谧如月光。
天亮时,他托人到枇杷城去购买木材为他娘做棺椁,还告诉他们,别怕花钱,只要最好的木料。同时,还要买最好的火纸和最大的香烛,要买最好的布匹做挽帐,要最好的大米和菜蔬。最后,他对一个中年汉子说,把最好的风水先生请来,他要为他娘选一处最好的殡葬地,要他娘以后的日子不能像在世时那么牺惶。
他想:娘,我不能使你在人间过上舒心的好日子,那你的葬礼就得热闹,要让所有的人都来参加。娘,我还要为你制作最好的灵房,人世间最豪华最宽敞的房子,让你和爹在阴间居住,过上幸福而富裕的生活。娘,我要好好的陪你说话,送你上路,顺利通过奈何桥,见到你的男人,从此不再分离!娘啊,儿子只能做这些事了,等到我也去见你们的时候,再好生伺候你们吧。
那几个先被他叫来帮忙的年轻人说:“我们都听见了,你娘说万大山不是你亲爹。你往开处想吧。你亲爹不是那狗日的土匪,是件幸事,你娘也解脱了,她把秘密讲给你了,现在她是去和你爹见面的,多多,别丧气,还有我们大伙!”
他来到橘园。
此时正值深秋,鲜红的橘子沉甸甸地挂在枝条上,满树皆是。这些橘树都已经非常粗壮。他来到橘园时,立即被鲜红耀眼的橘子所吸引,也勾起他对往昔时光的怀念。他知道,这块不大的园子是他娘用万大山给她的大洋买来的,多少年过去了,这儿已是浓荫一片。但由于许久没人经管,园子里长满了野草,足足能淹没人的小腿,那条小径早已不知去向。
他想起自己在家时总是盼着橘子早些上树,可树上还没结出一只金灿灿的橘子时,他却悄悄地离家而去。如今橘子满树,园里飘香,当初栽种护理它们的人却也悄然走去,这变换,这人生,这滋味……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他坐在一棵最大的橘树下面,抬头望去,头顶的天上都是红色的星星,在绿色和蔚蓝之间,闪出诱人的光来。
他想:这是娘花费了大量心血的地方,有这些橘树相伴,娘也不至于孤单的。
他立即回到家里,问一个年轻人风水先生到没有。
那人回答说,风水先生已经测定了挖造墓穴的地方,就是你家的橘园。
他禁不住砰然心动:我也是这么想的,娘,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和风水先生一起来到橘园,在靠近山坡的那小块平地上,他们伫立良久,然后一致认为是挖造墓穴的最佳地点。此处面南背北,土质细腻,草与树长势极茂盛。
他立即叫人安排下去,午后开始动土。
出殡那天,天阴得厉害,远处的山峦只给人极为模糊的轮廓,灰灰的云雾在近处弥漫,给人一番深秋的凉意。很快,风也刮了起来,刮得村里村外呜呜响,寒气直往人的脖子里钻。一些树叶在翻飞,一些枯木在轻轻颤抖,一些房屋上的残屑掉到了地上,一些还没南去的鸟儿在低语,一些窗户由于年深月久而再也关不上,一些狭小的池塘残留着一汪浊水,一些已经苍老的人缩颈袖手地站在路口,望着出殡的人群从坡上迤俪而下,在村子外围行进一圈,最后如蜗牛一样,缓慢地爬上了山坡。
村里的人都来了。他们是来看新奇的,看热闹的,也是来看他们的将来,在内心预演着自己死后的、与此相同的葬礼的……
他披麻戴孝。
孝子盆摔碎的时候,棺盖被两个精壮汉子抬了起来,放在了棺材上,合上了,几根拇指粗的铁钉被几把铁锤一锤一锤地砸进了棺盖,将它和棺材钉在了一起,他娘就被彻底封闭在棺材里了。他听着这一声一声黑铁撞击黑铁的声音,感到自己的心脏都被砸得稀烂了。他想:这就是永恒!它将娘和人间完全隔绝了,我再也,永远也见不到娘了!
祭师沙哑的唱腔像一条皮鞭一样甩出去时,他捧着他娘的灵位,站了起来。
祭师长髯飘飘地在前面引领,口中念念有词,一边朝路边抛撒火纸,一边将一些香烛插在地上,八个精壮汉子吆喝着抬着他娘的灵柩紧随其后,然后是捧着灵位的他,身后,是村里的妇人,她们自动组成了一对送丧的人群,木着脸,随着灵柩走走停停。一群孩子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叽叽喳喳地,不时探出头想往前面挤,却被妇人们一顿呵斥。
冷冷的秋风里,娘就一个人走了。他想。
他看见队伍前面的祭师在秋风里任随长衫和长须翻动,真真一个仙人一般,用其极具煽动性的词句和超脱的姿态,为他娘指引着通往天堂的路。所有的人都相信这一点,他的娘已经开始踏上那条路了。
可他却开始怀疑了,那条路,究竟在哪儿呢?
那袅袅青烟,难道果真是娘的魂,正飘向天堂?
村里的人都来了,没加入到队伍中的,就站在路边或山坡上,平静地观望着。
他知道村里的人都来了,可是没有人哭泣,整个丧葬过程中都没有人哭泣。
他后悔没把妻儿带来,他没想到他娘的葬礼是如此的安谧,人们就像是阴魂一样在游动,没有形体,没有表情,没有爱恨。要是老婆在,那女人一定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不止的,即使是做做形式,装出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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