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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江山記-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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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脸。觉得他对我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情愫,眼里的哀伤怨难也没有落在我身上。这与清歌说的倒不像是一样,怎么回事呢?

“清歌给我唱了你谱的曲子,璎珞为之折服,胡师傅真是奇人。”我说。

“呵呵,姑娘喜欢就好。以后可否改称胡某勤之或黾勉,别总胡师傅胡师傅的,倒像是叫菜市口卖锅的胡铁大呢。”他微笑着打趣。

我也笑了,点点头:“勤之兄说的是。”

他突然又咳嗽起来,我赶紧回身拿痰盂巾子。他伸手拦我:“岂敢劳烦姑娘——”

我看见他袖子被挣撸上去,露出手肘,上面有两道长长的旧疤痕,虽然已经愈合,仍然骇人。他见我盯着他的伤疤,赶忙接过我手里的巾子,把袖子拽下来:“吓到姑娘了。”

“勤之兄,好重的伤。”我看着他。

“嗯。当初一己救人,被歹人砍的。不打紧,早就好了。”他笑着拿巾子擦擦嘴角,“姑娘出来有一个时辰了,快回府吧,胡某身体好了再向姑娘拜谢。”

“那好,我回去了。勤之兄千万保重,我得空再来探望。”我起身笑笑,行了礼出门,却见一道身影在门廊一闪。我走上前两步,早就不见人了,但空气里残留很淡很淡的香粉味道,却是花娇娥身上的那一种。

第一卷 镜之卷 第二十四章 龙榻

第二日,我照例早早到尚仪局办公处点卯时,一个宦官正站在屋内,见我来了,尖着嗓子鼻孔朝天道:“圣上有旨,宣宋掌籍乾清宫西苑御书房见驾。”

罗尚仪在屋里,看了我一眼:“还不快去。”

我便随着宦官走到乾清宫西苑,他拂尘一卷,站定在门外,又对着天报:“宋掌籍到。”

我实在是受不了他的嗓子了,强力压制下自己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屋内走出另一宦官:“宋掌籍宣进。”

我便走进去,稽首拜道:“臣妾叩见万岁。”

“平身。”他这次回得倒是利索。

我站起来,看见他站在书案旁边,手里拿着一支笛子。这人不会又让我吹笛子吧?我可就会那么两首,吹完就没了。

“宋掌籍近日勤于学习大明女子训诫,听说大有长进。”他把玩手里笛子,“可有心得说与朕听?”

他还真有闲心啊。我满脑袋黑线地回:“臣妾愚钝,进步迟缓,嗯……《女训》,《女训》中是……”

“上次见驾那般镇定,这次反倒结巴了,是什么缘故啊?”他踱到我面前,含义不明地说。

“皇上威仪,臣妾惶恐罢了。”我不喜欢他这讽刺巴拉的口吻,怀疑他是想猫玩耗子般玩死我,所以才什么都不点破。

“你对朕有怨气?”他听了我的话,冷冷一笑,“文榜眼去了湖广近一月,想来宋掌籍是怪朕拆散鸳鸯,不然你二人正是新婚燕尔之时,对么?”

“臣妾不敢,臣妾惶恐。”我怀疑他是不是每件事都要找出恩怨来,分析揣摩,这样费脑细胞居然还能不谢顶,真是难得。

“宋掌籍不必惶恐,无他人在,尽可吐真言。”他转身回到书案后。

我才发现,刚才通知我进来的宦官没有跟进来,现在屋里不但没有别人,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外门都关上了。

“陛下……”

“过来。”他命令道。

我走过去站在他侧面。他伸手指指案上分为三摞的奏折:“右边这一摞,念与朕听。”说罢自己走到湘黄垂纱帐后面去了。

我拿起右边最上面的一折,黄绢底落双鸾纹的封皮打开,慢慢读起来。

这是给事中吴甘来请发粟赈饥的奏折。说时山西、陕西自去年八月至于是月不雨,赤地千里,民大饥,人相食。民饥而乱兴,而明将多杀良冒功。中州诸郡,畏官兵甚于“贼”。

我念了一大半时,就听皇上在帐内慵懒地说:“宋掌籍,依你看,如何办?”

我回身跪拜:“陛下,臣妾是宫内尚仪局掌籍,不论朝政。陛下让臣妾修习女训,中间便有此中戒则,臣妾不敢僭越。”

“说的好。”他似乎是躺下了,“你过来。”

我放下奏折,慢慢穿过纱帐走进去,看见他果然半躺在龙榻上。搭拉着眼睑似睡非睡一般。

“脱靴。”他把脚丫子往我身前一伸。

我心里一边问候朱由检的婆婆,一边恭顺地脱下两只皮靴。他把脚又缩回榻上。

我把皮靴放地上摆好,故意说:“皇上要宽衣么?”

他把眼皮一撩,含笑看着我:“你想为朕宽衣么?”

这家伙想装登徒子呢。我不动声色答:“皇上若是困乏了,臣妾可以去叫宫女侍奉。”

他斜睨眼睛上下看了我一番,慢慢坐起身,说:“朕要让沧符回来了。”

我心头一动,抬眼看着他。

他接着说:“文士不乏武才,卢抚治与沧符皆是。卢抚治言‘郧事之难、之苦,海内所无。’,但硬是扛过了,他二人率兵与流寇激战黄龙滩,险中取胜,朕心甚慰。可见沧符也非纸上谈兵之徒,朕想让他回来,另加重用了。“

他叫文禾的表字,而不是官名,他这种故意亲近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因为文禾在外功劳获得了他赏识么?我恭敬回道:“臣妾叩谢陛下。”

“你又为何谢朕?”他挑起一边眉毛,“你还不是文夫人,便要代夫谢恩了么?”

我自知失言,便叩拜道:“臣妾情之所至,望陛下恕罪。”

“好一个情之所至,那么下一个旨意,你便要恨死朕了。”他淡淡笑着低头看着我,“宋掌籍,朕不打算放你出宫了。”

我惊骇地仰起脸望着他。

“你刚学了女训诸本,还没来得及跟朕讲你的四海游历呢,朕还等着听的。看来,朕也只好委屈宋掌籍再把婚事缓一缓了。”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眼底阴郁流散。

“皇上……”不让我出宫,这怎么行?

“朕知你心有不愿,不可强求,所以给你二者选一:其一,让沧符继续同卢抚治同仇敌忾出谋划策,奋勇杀敌,郧阳事过还可转战他处,直至四方流寇平定,还可再转而北击后金鞑虏,你也可安心等待他回朝,名正言顺继续当女官,朕会提拔你的;”他看着我的脸,似乎在观察,“其二,让沧符回来任职,你获旨仍可出宫,但你们婚期要推迟,直至朕将你脑中活典籍一一览过,有人可替代于你为止,当然,朕也会念你二人情意,不会耽误你青春。你意欲哪般呢?”

我直直瞪着他,很想把靴子砸他脑袋上。文禾,我离开他一月,并不觉得无可忍受。但是,让他转战天下,不能回京,常年不得相见,我想不出我如何受得。我在昨天信中告诉他我过得不难,让他尽管放心在外。可是现在,我后悔那么写了。

“臣妾,选第二个。”我抖着嘴唇,说。

“朕明白了。朕会下旨的,不日你便可以看见他了。”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仿佛十分满意。

我绝望地垂下头。以前逼我结婚我不爽,现在不让我嫁给他了,居然觉得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块无比坚硬沉重、冰冷的大石头。我眼前的皇上慢慢模糊,是因为我的眼泪开始不由自主旋转,于是缓缓伏下身去:“臣妾,叩谢圣恩。”

他说:“平身吧。”

我起身站立,低着脸不看他。

他瞅了我一晌,又自顾躺下,用手指轻轻敲击龙榻的木边:“宋掌籍,你出去,叫王承恩进来为朕宽衣吧。”

第一卷 镜之卷 第二十五章 重逢

我在日落时分回到文府。想起从御书房回到尚仪局后,两位尚仪的眼神,心里仍十分不快。

而直到我睡下,文老爷子也没有回来。他最近更加繁忙了,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他。他是不是知道文禾即将被诏回京的消息了呢?

第二天一切照旧,去了尚仪局。发现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徐瑶徐典籍借故遣开了给我讲《女鉴》的女史,拉我到一旁问:“宋掌籍,昨日你在御书房与圣上掩门而独处有近一个时辰,然后文外郎就要回京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事。圣上就是要通知我,他要诏文禾回京了。”我平静地回答。

她狐疑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圣上让我为他读了点奏折。”

“仅此而已?”

“是,仅此而已。”总不能说在龙榻旁边跟他磨机了一会吧。

“你行事要小心啊,宫内是非多,如果这事有人添油加醋跟皇后说,你就有大难了。还好,文外郎回来之后,你就脱离是非之地了。”她担忧地看着我。

她并不知道,我脱离不了。我微笑着对她说:“多谢徐典籍关照,璎珞会多加小心的。”

“嗯。后天是罗尚仪寿辰,记得送礼,如果拿不准,我帮你准备一份,你要自己递上。”她说。

“璎珞记住了。”我再次行礼感谢。

在文禾回来的前一天,她们通知我,女训诸本的学习告一段落。我仍然没有实际的掌籍工作,但是我可以候旨而进宫,专为皇帝讲海外文化了。

也就是说,我终于可以回到文府,而不用天天去尚仪局报道了。得知这个消息,我几乎是蹦着回府的。文禾,我回来了,你也要回来了。

我蹦到文府门口,脸上笑容还在,抬头却迎上一张更灿烂的笑脸。

“勤之兄?你好了?”我叫道。

“托姑娘的福,好了。”胡黾勉笑眯眯地看着我,“什么事这么高兴,从没见你笑得这么开。”

我摸摸脸,摇摇头,说:“你找我吗?”

“是,特来拜谢姑娘忙中抽空去探病,胡某有礼了。”他作了一个夸张的大揖,逗得我也忍不住笑眯眯。

“等我很久了吗?我们进去说吧。”我说。

“好。还想向姑娘讨几首词呢。”他点头道。

让人把茶水果品摆到池边亭里,我跟胡黾勉坐下来,说:“最近太忙了,也没有心思,没能写什么词,真是对不住。”

“主要还是没有心思吧,不过明天之后,可能就有了。”他浅笑着有所指地说。

我轻叹一声。文禾明天回来,可是他回来之后,肯定不乐意我继续给胡黾勉写词的。

“那日晚间宴席,文公子说清歌曲儿唱的好,还赏了她一对玉珰呢。胡某说,这玉珰应该有一只是属于宋姑娘的,结果惹得文公子不大高兴,最后喝得不甚痛快,胡某愧疚不已。”他喝了一口茶,“文公子对姑娘护得紧,姑娘即便再有佳作,胡某以后许也再难见到了。”

原来他还是很明白的。我笑道:“如果真有文思写了好词,少不了勤之兄的,我也喜欢你的曲儿啊,更加上清歌一副好嗓子,谁个不爱?光有词,未免寂寥了些,你且放心吧。”

“胡某说笑罢了,姑娘还是以文公子心意为重,他为国勤勉,不可再有多余烦恼来扰他啊。”他说。

“他哪里就真那么小器了,勤之兄,放宽一颗心就是了。虽不是男子大丈夫,但我许诺的必然做到。”我给他添了茶水。

“那,为此,多谢宋姑娘。”他甩开袖子起身接过我递过的茶,道。

我又闻见那香粉的味道了,好似是他袖子上带着的,不由心头嘀咕。

他仍然端端正正坐着,看着池里的群鱼游弋,眼里是一片平静的波光。

夜里依旧读书。试图写一阕词,结果写了两行就撕掉了。扔开笔,唤了人准备水沐浴。

泡了一会,门外突然有人声嘈杂,我叫道:“红珊!”

红珊还真就正在门外,可是并没回答我,而是好像在跟谁说话,隐约听见几个词“姑姑”“回乡”“饶了我吧”之类的,乱七八糟。后来一个男人开口说:“别哭了。”

文禾?我不会听错了吧。我又叫她:“红珊!”

她突然停止了说话,沉默了一会,答应着:“姑娘,你洗好了吗?”

我急急地起身,来不及擦干,披上中衣,套上纱裤匆匆系上衣带,跑去拉开门。门外面站着的,正是那瘦了一圈,苍青直綴,周身仍散发清冽气场的文禾。我看见他眼里微闪的期待,轻启的双唇,心里像有什么突然崩塌了,忍不住扑上去就抱住他。

他用双臂箍住我,抚摸着我湿漉漉的长发,笑道:“信里不是说,不劳心我,所以让我放心在外面打仗吗?怎么一见面就饿虎扑食了?”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我把脸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

“我换了不知多少匹马,每一匹都玩命地跑。”他摸着了我的中衣,说,“这太单薄了,还湿乎乎的,快进屋去。”

我这才撒手跟他分开。一转头看见红珊呆立在旁边,见我望向她,赶紧回身往外走,眼底的泪光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我泛起一丝难过,抬头看着文禾。他一直注视着我,待我看他时,方才说:“珞儿,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菩萨。”

我默默点点头,不打算说什么了。如若真要追究,我刚才就不该当着她那么冲动。这种事情,同情体现太多,便是一种矫情。我任由文禾揽着我进屋,关上房门。

“你洗完了吗?”他看着依然热气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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