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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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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朱氏(三) 
刘震云 


老胡今年四十八岁。属虎。小时侯头上长过秃疮,落下疤瘌头。老胡一辈子事情做的很杂,当过挑夫,赶过牲口,吹过糖人,卖过茶叶,跑的地方很多,最后落个打鼓。打鼓有十年了,人也快五十了,老胡不想再改行了。戏班的班主叫老包,比老胡大六岁,长着一张瓦刀脸,整天阴沉着,不爱说话,但一说话就像吃了枪药。戏班子里的大大小小,全被他说了个遍。但老包很少说老胡,因老胡是个老人了。老人的意思,一是在戏班子呆的时间长,资格老;二是小五十的人,在1929年的中国,已经算是老头了。老胡打着鼓,整天听戏,但他 
并不喜欢戏文,因是山东人,像阳泉做饭的朋友老崔一样,也不喜欢蒲剧哼哼呀呀的唱腔。他与老崔不同的是,老崔对蒲剧整个不喜欢,老胡打着鼓,不喜唱腔,却喜欢蒲剧的道白。道白也不是全喜欢,只喜欢一句,是一脸胡须的老生说的。别人遇到急事,发了脾气,老生颤巍巍地摇着头也摇着手走过来说:

“慢来呀……慢来慢来……”

戏班子离开阳泉府,到了榆次府;离开榆次府,到了太原府。太原府地界大,停了二十五天。离开太原府,到了五台县。在五台县,戏班子碰到另一个唱蒲剧的名旦信春燕。班主老包过去和信春燕见过。信春燕与原来的班主发生了矛盾,便想与老包的戏班子搭班唱戏。过去老包的戏班子没有名角,就是一个草台班子,现在见信春燕要来,老包的脸上,历史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信春燕来了之后,戏班子就不是过去的戏班子了,戏班子所有的人,身份好像都长了一截。昨天戏院的座只能上四成,第二天就开始场场爆满。过去不会唱的戏,现在也会唱了。但打鼓的老胡,并没有听出信春燕唱得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觉得她嗓子比别的女人更尖细。但打板的老李说,就是这尖细,对于蒲剧主贵,就像一根钢丝,别人挑不上去的唱腔,她给挑了上去;别人能挑上去擦根火柴的工夫,她能挑上去一袋烟工夫。由于有了信春燕,戏班子便往前走不动了,光在五台县,就唱了一个月。好像在这里常年唱下去,也不会断生意。唱了《红楼》唱《西厢》,唱了《胭脂泪》又唱《贵妃泪》,唱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唱了《白蛇传》……让老胡不满的是,过去戏班子也唱武生和老生戏,唱老生戏才有“慢来呀……慢来慢来……”,信春燕一来,全成了坤戏。但老胡不满顶什么用呢?架不住听戏的喜欢。

春去夏来,戏班子终于离开了五台县,老胡也在五台县呆烦了,来到了繁峙县。在繁峙县唱《思凡》时,出了一件事。台上嫦娥思过凡,从天上到了人间,中间有一个过场,王母娘娘派兵来抓嫦娥。王母娘娘势力大,兵且得过一阵呢,同时也让嫦娥歇歇。这时老胡感到尿憋了,托身边的老李一边打板,一边随着过场的板胡替他打鼓,自己起身到台后撒尿。繁峙县穷,没有戏院,戏台搭在城外的野地里,四周围着幕布卖票。老胡掀开幕布来到野外,头顶的月亮好大。身上都是汗,风一吹,夏天里,老胡竟打了一个寒颤。抖抖肩膀,信步往前走,来到一丛野棵子前,掏出自己的家伙撒尿。撒完尿,正要往回走,突然听到另一丛野棵子后边有响动。老胡冷眼觑去,月光下,露出一团红红绿绿的衣服。再定睛看,似是信春燕扮的嫦娥。十年之前,老胡还在卖茶叶,有过老婆;老婆死后,十年没接触过女人。现在也是一念之差,身体里像有一股热辣在涌动,人竟不由自主凑了上去。凑上去之后,隔着野棵子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听到撒尿的“哗哗”声。倒是信春燕突然提裤子起身,与老胡打了个照面,把老胡吓了一跳。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是唱戏的,也就心照不宣,各人走各人的路。信春燕进戏班子两个月了,和老胡并没有说过一句话。巧就巧在敲锣的老杜也趁着过场出来撒尿,看到信春燕与老胡对面站着,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叫一声。信春燕这时脸上就挂不住,兜头扇了老胡一巴掌,哭着跑回到唱戏的灯光处。

当晚的《思凡》还是唱完了。但唱完戏之后,戏班子里所有的人,不管是唱花旦的还是唱老旦的,唱小生的还是唱老生的,打板的还是吹笙的,都知道老胡偷看了信春燕撒尿。半夜吃过面片汤,大家都到后台睡觉去了,班主老包将老胡叫到了前台。老包倒没有说什么,只是阴沉着脸看老胡。老胡的脸一赤二白的,嘬着嘴向老包解释:

“什么都没看见。”

老包不说话。老胡:

“要不我走得了。”

老包嘬着牙花子:

“为了一泡尿,多不值当!”

后半夜,大家睡熟了,老胡悄悄收拾一下自己的铺盖,趁着月亮落下去离开了戏班子。走了一里路,转头往回看,看到戏台子上还挂着一盏孤零零的马灯,老胡不禁哭了。

老胡离开戏班子之后,又从繁峙县回到了五台县,开始重操旧业,在山上当挑夫。从山下到山上,挑煤,挑柴,也挑菜和米面。主家让挑什么就挑什么。但小五十的人了,已经不比当年。身边的年轻人一趟挑两个时辰,老胡得四个时辰。年轻人挑到山上还嬉笑打闹,老胡累得一个人坐在山石上喘气。但一个月下来,也就习惯了。就是不爱说话。跟谁都说不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天将一担米挑到山上,碰到一个蹲在路边看脚病起鸡眼的野郎中。一块岩石上,挂着一块白布,上边画了一只大脚;地上也摊了一块白布,上边扔了许多起下的人的肉丁,都已经干瘪变黑了,乱豆似的。不碰到起鸡眼的老胡没觉得什么,一遇到起鸡眼的突然感到自己的脚疼。脱下鞋一看,两脚密密麻麻,全是鸡眼。全是两个月挑东西挑的。老胡将扁担竖到山岩旁,坐到郎中对面,将两只大脚伸了过去。野郎中起一个鸡眼,老胡咧一下嘴。最后竟起下三十二个鸡眼。一个鸡眼十文钱,三十二个鸡眼三百二十钱。交钱时老胡才发现,原来起鸡眼的是个六指。起鸡眼时他低着头,收钱时仰起脸,脸倒清秀。听他一说话,老胡乐了,原来也是个山东人。老胡两个月没有说话了,这时笑着问:

“兄弟是山东哪儿人呀?”

那个起鸡眼的也听出了老胡的口音,也笑了:

“泰安府。”

老胡:

“我是菏泽府。兄弟怎么到这儿来了?”

起鸡眼的说:

“山西人爱乱跑,脚上鸡眼多。”

老胡“噗啼”笑了。又问:

“兄弟接着要到哪儿去呀?”

起鸡眼的:

“想去口外,那里的人赶牲灵,想着鸡眼更多。”

这时老胡突然想起一件事,去年随戏班子到阳泉,烧锅上做饭的河南老崔,托他往口外捎一个口信。在阳泉的时候,两人睡到烧锅后橱,夜里有说不完的话。自己走走停停,现在又出了变故,流落到五台县。便将这口信的事对起鸡眼的说了,让他到了口外,将口信捎给朋友的朋友的儿子严白孩。说完又不放心,又说:

“如果是别人,我就不麻烦了,咱们是老乡。”

这时他看出起鸡眼的在想,似乎有些不乐意,便掏出一块大洋,还是在戏班子时分的红,一直带在身上,摆到了地上的白布上:

“知道是头一回见面,不该麻烦你。”

又用戏里的文词说:

“但朋友之托,重于泰山。”

也是指起鸡眼的家是泰安的意思。起鸡眼的倒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地上的大洋,红着脸说: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还用老兄破费?”

但也不将钱还给老胡,看着钱又想。老胡便知道他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但越是这样的人,老胡越是放心。又叮嘱道:

“他叫严白孩,劁牲口的,晋南口音,左眼角有一个大痦子。见到人,赶紧让他回家。”

这时起鸡眼的抬头:

“到底他家出了什么事,让他回去?”

老胡这时倒愣了。拍脑袋想想,几个月过去,阳泉做饭的老崔给他说的事由,竟想不起来。最后拍了一下巴掌:

“反正他家有事,让他回去。”

又说:

“别管什么事,回去要紧。”

这时突然想起什么,问:

“聊了半天,还不知道兄弟的大名,兄弟贵姓呀?”

起鸡眼的:

“好说,小弟姓罗,就叫我小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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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朱氏(四) 
刘震云 


小罗今年三十二岁。鸡眼已起了二十一年。他爹就是个起鸡眼的。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人出门主要靠走路,起鸡眼不怕没饭吃。何况泰安临着泰山,大家爬山,起鸡眼便在泰安成了一个行业。但泰安起鸡眼的太多了,小罗十一岁就跟他爹出门在外。五年前小罗他爹得了哮喘病,出不来门,小罗便开始一个人闯荡江湖。小罗已经有五个孩子。家里老老小小,吃饭全靠小罗一个人。小罗他爹年轻的时候,是个急脾气,心眼又小,屁大一点的事,到了他那里,就跟火烧着房子一样。后来的哮喘病就是自己给自己气出来的。小罗老被他爹的急 
脾气压着,遇事爱慌,一个事得想半天,生怕走错一步。加上右手上有一根六指,出门起鸡眼又靠手,起鸡眼不胆怯,见人胆怯。起鸡眼时忘了手,起过鸡眼爱将一双手掩到袖筒里。

小罗收下老胡一块大洋,心里记下给严白孩捎口信的事,但他并没有急着去口外,又在五台县起了半个月鸡眼。离开五台县,到了浑源县。离开浑源县,到了大同府。离开大同府,到了阳高县。逢县停一个月,逢府停两个月。等离开山西境,已是半年之后。与老胡在五台县见面时地里正在收秋,出了山西天上已飘起了雪花。一出山西到了长城外,风显得特别硬。到了长城外,又在怀安县盘桓半个月。蹲在大街上起鸡眼,清水鼻涕一滴滴落到手上。年关之前,终于到了张家口。到了张家口头半个月,小罗起着鸡眼,把五台县老胡让他捎口信的事给忘了。还是年关盘帐,从一堆银元里,突然看到一个“袁大头”的鼻子被磨平了,才想起这块大洋的来历,是在山西五台县起鸡眼时,一个叫老胡的山东老乡给的。当时收下这块大洋,夜里拿到店里看,一方面看到磨平鼻子的袁大头有些好笑,另一方面觉得捎一口信也收钱,心里有些不忍,还想第二天再见到老胡时还给他。但第二天再到脚夫挑担的山道上摆摊,再没有遇到老胡。从上次见到老胡到现在,已经大半年了,也不知那个仅见过一面的疤瘌头老乡怎么样了。同时想起老胡拜托他的事,是让给一个叫严白孩的劁牲口的操晋南口音的左眼角有一大痦子的人捎句话,他家里出了事,让他赶紧回家。不想起这一块大洋之托小罗没什么,突然想起来心里倒有些不安。第二天再上街起鸡眼,便留神操晋南口音、左眼角有个大痦子、腰里挂劁牲口家伙的人。接下来一个月,操晋南口音的人碰到过,左眼角有大痦子的人碰到过,腰里挂劁牲口家伙的人也碰到过,但哪一个都不是严白孩。单个特征处处有,三个特征凑到一处就难了。也有意四处打听,但不是缺东,就是缺西,没有一个完整类似老胡说的人。不用心去做这事还好,用心去做这事还没做成,白白收了老胡一块大洋,小罗就觉得对不起人。这天收摊回到店里,一个人坐在炕上想心思。店主是个驼背老头,正好进来送洗脚水,看他呆着个脸,便说:

“看来今天生意不顺。”

小罗袖着手摇摇头。

驼背老头:

“要不就是离家时间长了,有些想家。”

小罗又摇摇头。

驼背老头提着冒热气的水壶:

“那为嘛呢?”

小罗便将怎么在五台县起鸡眼,怎么遇到山东老乡老胡,怎么让他往口外捎口信,怎么收下人家一块大洋,怎么在口外找了一个月还没有找到人,收了钱,又没有给朋友办成事,于是心里忧愁。驼背老头听完倒笑了:

“茫茫人海,哪里就一下碰上了?”

小罗:

“话是这么说,但答应过人家呀!”

驼背老头:

“只要有这个心,一时三刻,不管找着找不着,都算对得起朋友了。”

小罗觉得驼背老头说得也有道理,点了点头,用老头送的热水烫了烫脚,倒在炕上便睡着了。接下来两个月,小罗仍然留心,但仍然没有找到严白孩。这时才知道给人捎个口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上西天取经难,原来捎句平常话也难。同时心也渐渐放慢了。

转眼冬去春来,小罗给人起着鸡眼,看着口外街上来往不断的毛驴和骆驼度日。端午节那天,小罗突然有些想家。想着这一趟出来,也一年有余,家里老婆孩子不知怎么样了,得了哮喘病的爹也不知怎么样了。一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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