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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世纪末的童话-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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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美国议员是有一点点来历的,他是提议美国国会通过香港法案的一小撮核心分子之一。

所谓香港法案,简单一句话,就是美国人定下了九七年之后在香港营商投资的合理保障。

大卫汉明斯待各人坐下来后,很开门见山就谈及他们之所以通过香港法案,很大部分是为了香港人本身的贸易利益。他说:

“从前香港是英国殖民地,我们对待香港是根据对待英国属土的态度进行。以后变回中国领土,如果要根据我们的对华政策来对付香港,你们可能会在贸易上遇到极多的困难,故而新通过的香港法例就是重新给你们一种九七之后的保障。”

说毕,很悠闲地把背靠向那高背椅,一派悠然自得之貌,且交叉着于,静候在座各人的反应。

有过一阵子的沉默,才听到其中一个声音说:

“美国的好意,我们是明白的,既然已经通过了,只望我们日后在你们的公平待遇下可以贯彻已有及将有之利益。”

这么一说,孙凝整个人如刺在芒,浑身不舒服得忽然忸怩起来。

看在大卫汉明斯眼内,很刺目。他略提高声浪,似乎很有威势地问孙凝;“孙小姐,你似乎有不同的见解,是吗?”

孙凝被问,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答,

“我的看法绝对迥异。九七年之后香港是中国的地方,你们要怎样对付中国,也就怎样对付香港好了。

“别说香港名正言顺地归纳回祖国版图,理应祸福同当,就算香港是殖民地,香港人仍然是中国人,你们要对中国不利的话,我们还是会敌慨同仇,同一鼻孔呼气的。最不能忍受的是被离间分化,而不是吃苦。”

孙凝的慷慨辞令在场人等微微吃了一惊。大卫汉明斯却显得颇为尴尬,只得道:

“孙小姐的国家观念很重,然而,这只是你个人的意见吧,我相信未必代表了香港的民意。”

“汉明斯先生,你们美国要通过香港法案时,也征询了我们香港全民的意见吗?没有吧!此其一。

“民智未启发到晓得看政坛上的那种民意牌与国际牌的手段,跟他们讲也是白讲。此其二。

“你们的所谓调查民意,怕是挑选一些跟你们利益相符的香港人来征询,这种所谓民意调查的偏差,造成漂亮的借口,却非实情,此其三。”

孙凝还没有说下去,大卫汉明斯就截住她的话说:

“我看,今天我邀请的几位嘉宾都是工商界的翘楚,劳烦孙小姐把他们引领来,让我们交流意见,你的责任已经完毕了。”

这几句话无疑是说得很重,差不多叫孙凝闭上尊嘴。

孙凝当然地听得懂,一种莫名的屈辱与冲动令她的头脑忽然不清醒起来,下意识的举止反应就是站起来,直笔笔地说:

“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跟大卫握手,就往外走去。

孙凝走到大街上,仰望蔚蓝的长空,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眼泪不期然地流泻出来。

为什么?

因为百感交集。

女人总会在生命上有很多很多很多个像今日的倒霉日子,碰到遇到的都是不是味道的事。

从早上听到了关于香早儒的坏话就已经影响心情,打了一个很坏的情绪上的底。接着面对一张装模作样、佛口蛇心的大卫汉明斯的脸,真是怒从心上起。

美国的霸权主义根本从来都是嚣张的、肆无忌惮的、明目张胆的。

看他们如何对越南,如何对菲律宾,已经可知—二。

美国人最爱一拍胸膛,自行委任为人间救世主,利用种种好打不平的借口,巩固其世界武林的至尊地位。

苏联解体以后,世界只剩下一两个社会主义大国,中国是其中一个,于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欧国家都想中国步苏联的后尘。

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

然,孙凝激动的还不是这个人人见得到的用心,她是从经济角度去透视欧美的野心。

今时今日,随便抓一个经济学家来问,二十一世纪是不是属于筷子天下?

得到的答案是如许的一致;

换言之,美国负债累累,贸易赤字差额又大,三分之一的债权握在战后经济一日千里的日本手里,美国已是有苦自己知。

若还被更具潜质,拥有全球最大劳工与消费市场,有采之不竭的林林总总矿藏原料的中国坐大,欧美一定欲哭无泪。

孙凝认为吃饱了肚才能谈政治理想,才能做任何事。

现今世界,由个人以至于国家都无法不是经济挂帅。

美国人通过香港法例外,扬言加入三O一条例,再而有条件才给最优惠国待遇予中国等,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鼓其余勇,从中国身上榨取利益。

趁中国发展的羽翼未成,就来拔她的羽毛,阻缓起飞的劲力,免得过些日子,继日本的威胁之后,又多一个中国。

孙凝最看不得人虚伪。美国因为崇尚民主政治,要达成那种摧毁社会主义存在的理想,还是很个人的思维与行动,好比宗教迷信一样,还能理解。单单现今情况,活脱脱一条光棍,晃着从前王谢世家的牌子,分明要占人家的便宜,还要装着一副悲天悯人大义凛然的样子,叫人看了吃不消,压根儿地反感。

孙凝也许就像很多其他香港人一样,日积月累地把香港以至国际问题看在眼内,听进耳里,老早已把疑虑在心底分析发酵而成观念意见,静待一个时机,一触即发。

或者孙凝今日的这个时机来得并不如理想,的确是令她表现忠勇之外,还带了点不符礼数的缺憾。

在人檐下过,焉能不低头?

客观环境要求各人表现涵养;讲求客套时,孙凝忽尔不顾一切地直话直说了。

所引来的狼狈与尴尬各人都始料不及,也有可能削弱了她的义正辞严的威力。

当孙凝缓缓地踯躅在华盛顿的街头时,她开始清醒地明白一切的后果。

脸上无疑是滚烫的,既为对维护祖国利益与民族自尊的真心诚意,也为了自己控制不了脾气的失礼。

这就是一个独步江湖的女人至大的悲哀。

因为在她情不得已地做出了一些尴尬事时,还得要挺起胸来,走出困境。

那种人前逞英雄,人后独憔悴的过程最能折磨人。怎生有—个人可以在她身旁,陪着她默默地向前走,以行动支持她,或者在她耳畔说:

“别怕,你的脾气发得不是没有道理。总有一些人有胆量,在一些对方始料不及的场合内,把真话说出来给大众听听才好。他们表面上不会怎么样,然而,心内其实人人都为你鼓掌。”

众人是否鼓掌不要紧,只要身边的那个人鼓掌便成。

孙凝以手背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下,

那泪珠儿在脸上滑动,令她觉得痒痒的并不好过。

她的这个动作之后,眼角儿瞟到身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回头一望,竟见着一张好看而温和的笑脸。

香早儒并没有对孙凝说什么,他只轻轻地搀一搀孙凝的臂膀,示意她继续向前走。

在阳光下,终于有一同上路的人,这令孙凝心头忽尔掠过一股暖流似,胆也壮子,心也稳了,人也舒服了。

就这么简单,并不需要多言多语,香早儒从会议中赶了出来,跟孙凝并肩向前行,这就表示了一份极大的支持。

孙凝差不多不能相信会突如其来她有这个好结果。

直走了一段路,香早儒才开口问:

“累子吗?好不好找间餐馆坐下来喝杯饮品?”

孙凝点头。

她需要有人为她拿主意,从这—刻开始,拿大大小小的一切主意。

经过刚才的一役,她太觉着自己的疲倦了。

坐下来之后,香早儒活像看透了孙凝的心事似,也不问她,就为她叫了咖啡和一个吞拿鱼三文治。然后,他解释:

“我注意到你喜欢喝咖啡。”

孙凝点头,大大地呷了几口咖啡。

“舒服一点了吧?”香早儒问:“并不是太多人肯在人前激动,因为要付出代价。”

这句话是太说到孙凝心上去了。

今时今日,人人都像把磊落光明的态度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则吉。

因为世情越来越艰难,人事越来越千丝万缕,一个不留神,表明心迹,旗帜鲜明,立即有成为箭靶的危险。

世纪末的今天,太多人受耳濡目染而变得多少有点政治智慧与手腕。

君不见每逢立法局有涉及中英两方绝不妥协问题的会议,就必有些议员缺席,连投弃权票都不敢,托辞海外公干,宜于避免表态,置身事外。

无他,这个后过渡期令一些人处境尴尬,因仍要买英国人的帐。

说到底,在人檐下过,焉能不低头。还有四年日子,谁不要做生意,谁不想好好地过?

可是呢,四年之后英国佬执包袱了,无论如何要对祖国表示多少敬畏之心,以获长期利益。

故此,在立场上只好竭力左右逢迎,如假包换的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

若是人鬼同场出现,只好立即回避。

只要不让人执着真凭实据就容易洗脱。

明眼人对这种花招,实在是太心知肚明,然后依样画葫芦,用在其他事情上头。

孙凝最怕最恨就是嗳昧不清的言行,她连西式自助餐与中式火锅都不喜欢吃,就是对那种混淆味道起反感。



第六章 

正如方佩瑜曾有一次对她直率地批评:

“孙凝,你太过黑白分明,是要吃亏的。”

孙凝就是改不了这个脾气,要吃亏,就随它去吧!

如今有人对自己说出如此体谅了解的话,真是太大的安慰了。

况且,看到香早儒对自己表示含蓄的关怀,心上泛起了丝丝甜蜜的意念,一洗今早对他的懊恼。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又觉着自己似有点傻瓜兮兮的,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孙凝并不知道,她的这个动静十分十分地女性化,且极之迷人。

香早儒差一点点就按捺不住冲动,要捉住她的双手,说:

“孙凝,你好可爱。”

虽然,他到底没有这样失仪。

但,经过这天的遭遇,彼此之间的微妙感情已逐渐升华,浮于表面。

晚上,方佩瑜来叩孙凝的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门旁,像有团艳光要闪进来似。

孙凝叹一口气,问:

“有什么要我效劳的?”

方佩瑜有点奇怪:

“你为什么长嗟短叹?’

“为你。”

“为我?”方佩瑜失笑。

“如此明艳照人的材料,犯得着如此委屈?”

方佩瑜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放心,目下的景况不会持续过久。”

“你有把握?”

“成竹在胸,指日可待。孙凝,要找个跟自己匹配的人并不容易,唯其本身条件好,更难找了。如果要委屈,胡乱找对象,作为朋友的你,一样会痛心,一样会可惜。”

诚是一针见血的话,在方佩瑜身旁歌功颂德,赞美扬善者众。然而,并没有人够得上资格,试敲她的心扉。

谁会白白冒那碰一鼻子灰的恶险?

只有这有妇之夫的香早业,碰上了机缘,撞正了运气。

有什么话可说呢?

于是孙凝点点头,示意领会了,便道:

“是不是现在出去吃晚饭了?”

“不,我们打算留在酒店,在房里吃,特来通知你一声。”

“嗯,莺莺小姐原来约好了张生,放红娘半日假了!”

方佩瑜啐了一口道:

“你呀,好自为之,别是俏红娘要丫角终老。”

说罢就扬扬手走了。

孙凝背着房门站了好久,不知所措。

心想,这姓方的老同学若是有心成全的话,就不应只顾自己。其实不妨再四个人—起吃顿饭,再徐图后算。现今扔下她独个儿在房里,总不能自己给香早儒摇电话相约吧?

才这么想,就有人叩门。

香早儒站在门前,笑着说:

“看来,我们今晚是同病相怜,都被冷落了。就一同去吃饭好不好?”

说罢了,也不等孙凝反应,很自然地就拖起了她的手,把她拉出门外去。

直走进了升降机,两个人停住了急促的脚步,才发现手仍然牵着。

一份好受却难以形容的牵动在两个人的心底涌现,挥之不去。

是在难为情的沸点之下,孙凝悄悄地把手抽回来。

香早儒并不舍得这份遍体舒畅的感受。

他必须向自己坦白。在这十年八载之中,有过的女人不只一二。然,即使是泥上指爪,风月留痕,也从没有试过这种心灵喘喘跃动的好感受。他对眼前的这位丽人,在这瞬息之间没有肉欲,只有敬慕。

这个分别是很大的。

如果要问他,他究竟对孙凝在此刻有何要求?他会鼓起勇气,向对方说一句: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肯定爱上了你,你会相信?”

香早儒并没有说出口来。但他那棕黑的眼珠子在明亮的眼眶内流转,表露的神情代表一切。

然后他把手伸出来,撑住了升降机的那面镜子。

再俯首向前,吻在孙凝的刘海之上,沿沿而下,以至终于捕捉到她的炽热红唇。

孙凝整个身子在颤动着。那不是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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