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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的囚犯-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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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似乎只有你对你丈夫的死因毫不怀疑。”
那时。这两个字别具意义,显然解剖并没有发现任何外力介入的证据。
“那并不难预料,”她说,她的信心正逐渐增强。“毕先生不顾医生的警告,长时间服食过量的鸦片。那本来就是一种鸦片慢性中毒,但我丈夫这情形,是医生经常警告的,意外中毒。”
这并不是胡说,她对自己的良心说。樊世不会故意吃太多鸦片。
“确实是这样。”检察官低头看着他的笔记。“但根据邓太太所说,你曾在吵架中提到毒药。依你现在所说,你指的毒药就是鸦片吗?”
“我指的是酒和鸦片,我绝对不是表示我要对他用毒药,如果这是邓太太的话让你困扰的地方。”
“然而,你可以体会有些话在别人听来很不一样?”
“不,我不能体会,”她坚定地说。“除非别人把我当白痴。我如果‘真的’威胁某人我要杀他,我会笨到立刻动手吗?尤其仆人显然听到那些威胁,我若那样做,如果不是弱智,就是疯子。”
黎柔倔傲的环顾室内,看谁敢说她弱智或疯子,使得这话更被大家相信。现场没有一个女人,都是男人。德鲁同意地点头,大维的父亲兰福特公爵坐在他的附近,表情一片空白。陪审员热切地望着她……昆丁爵爷的表情漠然……几位她认识的鲍尔街警探……其他政府单位的代表,有人怀疑、有人有礼的不表示意见。他们都认为她很笨,每一个人……
她的视线射向昏暗室内的角落,有个治安官模样的人斜倚在墙上。他油腻的棕发掺着灰色,年约五十岁。旧旧的外套和背心包着突出的肚子。他抓着头发,眼睛看向地面。
不可能,黎柔对自己说,那人间所无的蓝色一定是她想像出来的。即使他抬起眼睛,这么远的距离,她也不可能看见他眼睛的颜色。然而,她敢发誓,她的确感觉到灼热的凝视。
她努力回到现场,不管她感觉或想像了什么,此刻都不能分心,否则后果将难以想像。
“我们要调查的并不是你的理智或智慧,毕太太,”检察官正在说。“我们只是企图理清你丈夫死前的一些事件。”
“那些事件我都描述了,”她说。“我丈夫离开我的画室以后,我就没再看见活着的他。他离开画室,到邓太太就在我的身后、而我发现他的尸体之间,我都没有离开画室。我一直敞开着门在画室里工作,直到午茶时间都过了。我的画就是最清楚的说明,那样的画作一定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这一次,检察官甚至懒得隐藏他的不解与不悦了。“对不起,夫人,你说什么画作啊?它又能证明什么?”
“皇家的警方人员当然看到我用那几个小时完成的、还没有干的画,”她说。“任何艺术家都可以告诉你,那绝对不是在愤怒不安或匆忙急躁的心境下完成的。如果,我中断工作跑去解决我丈夫,绝对画不出需要那么多技巧的作品,那需要绝对的专注。”
检察官瞪视她良久,周遭的耳语声变成低吼。他转身对他的书记员说:“我们必须找一个艺术方面的专家来。”
几名陪审员发出呻吟,检察官生气的瞪着他们。
这个瞪视转向黎柔。“夫人,我真希望你早些预料到这些事。你当然知道它们的重要性,那岂不可以让你那么关心的‘政府资源’不做这么不必要的浪费。”
“我‘认为’它们很重要,”她倔傲的说。“可是别人想必都不同意,因为没有任何人问起相关的问题。我对调查庭的工作当然是外行的,所以我一直不懂问题为什么总是集中在我跟毕先生的争吵,以及邓太太的歇斯底里。我不懂为什么空口白话,竟然比实际事物更为重要。但我没有立场告诉专家,他们的事情该怎么做。要不是它可能完全被忽略,我今天也不会贸然提起。“
“好吧,我了解了,”他的声音非常不高兴。“你还有什么应该提起而没有提起的事吗,毕太太?”
☆☆☆
一段时间之后,亚穆进入昆丁爵爷的马车,在后者对面坐下。
“唉,拖得真久,不过,我们总算达到目的了,”爵爷说。“判定为吸食鸦片过量,意外死亡。”
“拖得久其实是好的,”亚穆说。“检察官会认为自己彻底尽到责任。”
他拿下油腻的假发看着,毕黎柔认出了他。昆丁本来都没有认出,但她不知怎地,远在调查庭的另一头、在检察官的盘问进行之间,她竟认了出来。她大概是魔鬼的化身吧。
“我希望民众也满意了,”昆丁皱起眉头。“我并不满意,可是也无计可施,判决如果是谋杀,那后果将是我们负担不起的。”
“我们做了必须做的事。”亚穆说。
“要不是她让我们变成了傻瓜,或许我会更喜欢这个结果。”
亚穆微微一笑。“你是指画作那回事。”
艺术品专家魏乔治爵士坚持那幅画至少需要两天才有可能完成,而且拒绝相信那是一位女性的作品。结果,好几位执法人员奉命再去毕夫人的画室,拿回更多画作来加以证明。说完那斩钉截铁之判断的一个小时之后,乔治爵士被迫把他的判断吞回去。
“乔治爵士的表现有点蠢,”亚穆说。“不过,他总算有点良心,并勇于认错。终于承认那幅静物是毕夫人的作品,而且从主题的描绘和它的笔触看来,都需要高度专注的心灵状态。”
亚穆终于也承认错误,至少在他的内心里。他没有考虑到那幅没有干的油画所代表的意义。在那间画室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造成的破坏,而非她的创造。他太过注意她火爆的脾气……如此的充满热情。
他让情绪污染了客观观察的能力,这是不可原谅的过失。他很气自己,也生她的气,一切都是她造成的。然而,他的表情仍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问题在那瓶墨水,”昆丁说。“如果她没有杀他——”
“她显然没有。”
“你本来并不这么确定。”
“我不必确定任何事,她有无杀人跟我要完成的工作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她弄翻墨水瓶不是要保护自己,就可能是要保护某个人,”昆丁仍然坚持。“或者你能同意,那瓶墨水早就在那个没有任何笔记本、纸张,甚至连一枝笔都没有的地方。你告诉我,这要怎样解释?”
“有可能是毕樊世本来要拿去别的地方,随手一放却忘记了,”亚穆耸耸肩。“可能的解释太多了。”
“但无法解释她的状况,这女人脑筋实在太快、太聪明。”昆丁的表情若有所思。“总让人忍不住要猜测。她‘真的’认为毕樊世的死是意外吗?那么聪明的女人,会没有看到连我都明显看到的事吗?”
“这有关系吗?”亚穆把假发扔在旁边的座位上。“问题解决了,我们的秘密没有外泄,你那些贵族朋友不会因为谋杀案而遭到难堪的调查,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下手的很可能就是我这些贵族朋友之一,”昆丁闷闷不乐的说。“虽然我受到很多限制,正义似乎也遥遥无期,但我倒很想知道是谁害死他。”他双肘置膝,身体前倾。“难道你不想知道?对于这瘟疫般的事件,难道你没有一长串的问题想要得到答案?”
有,亚穆心想。他想知道那受诅咒的女人今天怎会认出他。这件事,甚至比他做出少见的误判,更让他困扰。他文明的一面说,因为艺术家的观察力比常人敏锐,所以能识破他的伪装;但迷信而野蛮的一面则相信,这女人能透视男人的灵魂。
他对野蛮的自己说,没有任何人、即使是他,可以阅读另一个人的思想与心灵。他确曾发掘出各种秘密,但那并不是魔法,他所凭借的是多年经验与自我训练出来的精确观察力,以及从人的声音、表情和动作解读事情的技巧。所以,他一向小心,从来不让任何线索轻易暴露自己。然而,她似乎察觉到……某些东西。一如过去这个星期,他不知怎地让欲望凌驾了理智,竟以某些未知的方式,让她渗入并看见了他。
他一点也不喜欢“不知怎地”和“未知的方式”所暗示的失控。曾经,十年以前,一个女人削弱了他的意志和理性,那代价他到现在还在偿付。他不能冒险,让毁灭再次发生。他会去参加毕樊世的葬礼,做做表面功夫,然后就返回欧洲。这一次,他要彻底忘记她。
所以,他大声地说:“不,我一点也不好奇。事情解决了,我们的麻烦已经过去。我很满意。”
第四章
    毕樊世的葬礼在调查庭的第二天举行。艾司蒙伯爵参加了葬礼,并和其他人一起回到屋子。他表达了哀悼与慰问,并说明尼克可以待到毕太太找到新的仆人取代邓家夫妇。
她礼貌地婉拒了,并哀伤地确信,她的婉拒应该正如伯爵的意。他恰到好处的言语和态度,绝无丝毫过度的疏远或亲切。但是,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意,好像他们之间有一堵看不见但摸得到的冰墙。
当她继续解释贺德鲁会从办公室调人给她用时,大维和菲娜同时坚持她借用他们的人。菲娜和大维争到快吵起来时,在一旁跟昆丁爵爷谈话的兰福特公爵做出了裁决。
“一星期以来,艾司蒙的仆人已经熟悉了你的要求,”公爵大人说。“他继续留任对你造成的困扰应该最少。而我认为你受到的困扰已经够多了,毕太太。”
“有道理,”昆丁同意。“我认为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黎柔瞥见可能是愤怒或厌恶的情绪在艾司蒙的眼中闪过,但她还来不及回答,他已经说话了。
“没问题,”他低声说。“反正我即将返回巴黎,这些对我都毫无影响。等这里的事情安排好,尼克再去找我就行。”
她看看德鲁,后者正顺势点头。谁也不敢反对兰福特公爵,大维把脸转开,连一向什么都要抗争的菲娜也乖乖闭嘴。
黎柔抬起下巴,迎视艾司蒙带着魔力的蓝色视线。“看来我只得服从多数人的决定,”她说。“可是我对这样滥用你的慷慨,真的很过意不去。”
他只用了些不着边际的言语将她斥为无稽,不久便离去了。
可是他并没有把那股寒意带走,甚至还添加了一些绝望。她再次感觉到自从多年前在威尼斯的那一夜之后就不曾有过的痛苦、而揪心的寂寞。
尤其,在得知艾司蒙帮了她多少忙之后。德鲁拿出调查庭的详细报告,她才领悟到,如果不是昆丁爵爷在背后主导,她可能会有多么可怕的下场。
她想向艾司蒙表达感激,也预先练习了简短但精心准备的说词。问题是,那堵冰墙在她能开口之前就把她截断了。如今,她猜想他的帮忙只是出于绅士风度,法国人比较爱护女性,当然他的贵族出身也使他觉得有义务帮助比他不足的人。但是义务尽到,他便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了。
她不应该感到惊讶,也大可不必生气或伤心。兰福特不也一样吗?公爵大人显然很不愿意他的儿子大维,以及好友的女儿菲娜,跟一个蠢得嫁了个酗酒吸毒、最后害死自己丈夫的布尔乔亚女画家,有更深的牵扯。他的表现是那么的清楚,甚至这两人的家仆都比毕黎柔高贵,所以不该来到她家工作。让那外国人的卑贱仆人照顾她就够好了。
讽刺的是,兰福特并不知道他的顾虑有多正确,也不知道她正在付出的代价。狂乱地想拯救自己和保护德鲁,她并未仔细思考隐藏一桩谋杀案所必须付出的心力与结果:那是彻底的孤立,随时随地必须注意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表情,生怕有任何闪失被人发现,或更糟的,被那不为人知的杀手发现;除了这些,还有最可怕的:良心的啃噬。
她不敢直视朋友的眼睛,看见任何人都怀疑他们。她希望客人赶快离开,却又害怕他们离开后的罪恶感与恐惧。等她的客人终于离开,筋疲力竭使她昏睡了一夜,甚至连梦都没作。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则不得安宁。她完全没有胃口,也无法工作。每个敲门、每个车声,她都认为是昆丁要来逮捕她,或者杀手要来杀她灭口。
她诊断自己为歇斯底里,然而这情况一直持续,带来无数的恶梦,可怕到她不敢入睡。
终于,调查庭过去一个星期之后,她告诉尼克她要去附近的圣乔治教堂,最后又习惯性的来到教堂旁的墓园。也是埋葬樊世的地方。
她订制的墓碑还没有放上去,只有薄雪复盖的一抔新土,以及一个简单的记号。她无法哀悼他,那太虚伪,吸引她来这里的并不是哀伤。
她怨恨地看着那堆土。不管死活,他都仍在折磨她。要不是他,她不会这样愧疚、焦虑、凄凉的孤单一人。
“是谁呢?”她小声地质问。“谁再也受不了你了呢?他可能不会受到惩罚呢,你知道,因为,呃,我是那么该受诅咒的聪明。用一些墨水,去掩盖……那味道。”
这时,她突然想起来。
艾司蒙……将近一年以前……若丝夫人画像的揭幕酒会上,一个多小时前搽的香水,他仍闻得出确切的成分。
啊,冰墙的来源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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