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河边走-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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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多少遍，一本《赤脚医生手册》给他翻得烂烂的。他的爷爷是当地很受人尊重的老中医，给比他更穷的人看病从不收钱，这点日后也深深影响了吴相。吴相靠着过人的聪明和勤奋，十几岁起就能单独行医，他用当地的两种中草药和蜥蜴调配成的方子治好了一个被市医院判了死刑的病人，一时传为佳话。吴相还写得一手好对子，过年时家家户户门前贴的对联几乎都出自吴相之手；吴相的父亲喜欢唱戏，他从小常跟着父亲混在当地的戏班子里，不知不觉也就学会了摆弄几样乐器，比如胡琴。村里的人都说：这孩子将来准有大出息！吴相看起来象个文弱书生，干农活却也不含糊，插秧、挑土、挖渠样样都拿得起，吴相后来常对家里人说，如果没有上大学，在家乡做个农民也不错，少了许多人世的烦恼和盛名之下的无奈。　

１９７４年，由于他的出色表现，被公社推荐上了ＸＸ大学哲学系。这一年，他远离了故土和家乡的恋人，故乡的背景远去了，但他从未忘记过它，就是在美国，也不知有多少次梦回故乡。是啊，如何能忘记黄昏时分家家远上的饮烟，一起抢菱角挖嫩藕的儿时伙伴，节日里的社戏和棉花糖，如何能忘记“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的少时恋人？那个叫青莲的女孩，那个总是羞涩地抚弄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的乡村少女，那个长着纯净的眼睛、雪白的牙齿和红润的嘴唇的姑娘，如今已是儿女满堂了，曾几何时，她也是“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她还记得那个深夜在她家对面的河边悠悠地拉着胡琴的少年吗？　

在他上大学的第二年，吴相收到了来自家乡的一封信，青莲说：吴相，我马上就要嫁人了。遇见合适的女人，你就找一个吧。我配不上你。收到这封信后，他四处借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去，结果却正好赶上了青莲的婚礼。他傻傻地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他掸掉溅在身上的彩花，望见了青莲哀怨的双眸，他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他没有和青莲说一句话，第二天他就返回学校，想让时间和距离治愈情感的创伤。一年以后，他听说青莲生了一个儿子，他把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寄给了她，附言是：祝你幸福。大学期间，他拼命读书，不想言爱，哲学、文学和医学书是他的偏好，这也为他后来取得的骄人成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其实，爱情就在身边。从一年级起，他就感觉到了班里一个女生看他的目光有点不同，这目光里的含意他很清楚，一开始他却故意回避她。巧合的是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莲，她叫雪莲。毕业前，他得了急性阑尾炎住进了医院，雪莲每天替他打饭，洗衣服，读书给他听，她还读了为他而作的情诗。雪莲的嗓音柔美，气质高雅，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大家闺秀，吴相感动地抚摸着为他洗过脏衣服的白嫩的小手，决心要让这个女人因他而幸福。　

毕业分配，他被分到了社科院，雪莲则去了一家报社。两人的爱情瓜熟蒂落，全国人民沉浸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喜悦中，他们的小家也温馨地建立了。社科院给他们分了一小间房子，他们觉得很满足，当然吴相心里也有一丝遗憾，他还没有力量把劳累一生的父母接来养老送终。这也成为了他终生的遗憾，因为父亲不久以后就去世了。就是在这间小屋里，他们的爱子出生了。然而，他和雪莲的感情却渐渐出现了裂痕。也许是因为两人的出身差异较大，也许是因为年轻人对爱情和家庭的期望值过高，他们开始吵架了。雪莲的坏脾气也逐渐暴露无遗，过去的温柔不知去了哪里，她在家里颐指气使，一点小事就会让她大发雷霆。有一次过春节，除夕夜雪莲还在乡下采访，却没有跟吴相打一声招呼，这是吴相过的最凄凉的一个除夕夜，他做了不少雪莲爱吃的菜，自己一口未尝，一夜未合眼，他左思右想不知道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是他对妻子的关心不够吗，还是浪漫的爱情经不住生活的考验终于随风而逝了呢？雪莲第三天才回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工作太忙，赶不回来了。吴相忍住火，他知道他说一句，雪莲就有十句等着他。吴相是个重感情、重家庭的人，他不想为一点小事伤了家庭的和睦以及给儿子幼小稚嫩的心灵留下阴影。多少次，在雪莲无端发火、恶语伤人时，他忍住了，他想为了儿子，这段婚姻也要维持下去。有一次，吴相的母亲和妹妹来玩，中午不知道为了一件什么很小的事情，可能是吴相觉得雪莲的菜做得有点淡，稍微说了一句，雪莲却一怒之下把桌子给掀了。　

吴相本来就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婚姻受挫后，他更是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事业上。同时，随着家庭战争的逐步升级，他开始考虑离婚了。本以为雪莲会很痛快地答应，雪莲这样伤害他，表明了她的爱情已成为过去。没想到她坚决不同意，并表示要改正错误，吴相让步了。雪莲随后几天的刻意的温柔也让他很不舒服。但是，就是这种刻意的温柔也好景不长，一个人根深蒂固的个性是无法改变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生活又重复着往日的噩梦。儿子已渐渐懂事了，关于离婚，他特地征求了儿子的意见。儿子说的话让他下定了决心：你们这样吵，我还不如离家出走呢。　

就这样，他生命中的两朵莲花永远地成为了美丽而又痛楚的背景。梅开二度又逢春在社科院呆了三年后，吴相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改行。他有着扎实的医学基础，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考取了医学院的研究生。他的业务能力、人品和医品都是有口皆碑的，也很受导师的赏识。毕业后，他留在附属医院当了一名妇产科医生。选择妇科，也是有原因的。吴相对女人有一种强烈的同情心，他有一个姐姐和四个妹妹，从小他目睹了太多的女人被各种各样的妇科病折磨得苦不堪言，那时他就立志有一天他要尽量解除她们的痛苦，成为她们的白色守护神。他工作十分认真，对患者无微不至，有时他甚至自己掏腰包为她们垫上医药费，他的许多同事都亲眼见到了那感人的一幕：一个病人出院时，热泪横流地跪在地上，她说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感谢吴医生了，吴医生不仅治好了她的病，还替她掏了欠的住院费，在她住院期间，吴相看她吃的太差，还隔三差五地做了鸡汤肉汤给她喝。要不是吴医生，她这条命肯定是扔了一半了。吴相利用丰富的临床经验，写下了大量的极有价值的论文，引起了国内同行的广泛关注，很快他被破格提升为副主任医师，成为附属医院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取得这些成绩的同时，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家庭已到了破碎的边缘，他从不把恶劣的情绪带到班上，这是一个医生的基本道德。其实很多时候他是很苦闷的，他本是个不能缺少家庭温暖的人，他的要求也并不高，累了一天回家，能看到家里干干净净，能喝上一口热茶，吃上一口热饭，能心平气和地聊天，足矣。因此，在他最需要温暖的时候，一个默默地爱慕着他的女孩子走进了他的心，也是不足为奇的。这个女孩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叫李小丹，她是分到妇产科的一名实习生，吴相成了她的指导老师。她是个温婉、美丽的女孩子，吴相也很喜欢她，却没有往那方面想，毕竟他还没有离婚，毕竟他比她大了十几岁，他还有一个已经懂事的儿子，她能接受这个孩子吗，这个孩子能接受她吗？小丹用她的温柔和痴情逐渐攻破了一个成熟男人坚守的感情防线，她会在他饿了的时候给他端上一碗热腾腾诱人的炸酱面，她会在他一场手术下来腰酸腿疼时用她温软的小手给他按摩，她会偷偷地把他的白大褂洗干净熨好放在衣柜里，她会在他和雪莲无暇顾及儿子时带他去吃饭，她记得他、他儿子和他母亲的生日……在她面前，吴相重新找到了爱和家的感觉，他也不忍心让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为了他而蹉跎了青春。　

吴相把离婚的消息告诉了小丹，随后他让小丹郑重考虑一下，他说：儿子判给了他，你年纪这么小，一进门就要面对这么大一个孩子，你能吗，你的父母能同意吗，你要考虑清楚。小丹异常坚定地说：吴相，我嫁定你了，别说你有一个孩子，就是你有十个我也不在乎，今生今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吴相紧紧地把小丹搂在了怀里，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对待这个少有的纯情的女孩子，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不久，这个小女孩做了吴相美丽而又幸福的新娘……伉俪情深十余载，几度夕阳红婚后不久，吴相有了一个去美国进修两年的机会，权衡再三，他想放弃了，因为他一走两年，儿子就会放羊，成绩一旦掉下去，亡羊补牢为时已晚。这个儿子对他来说太重要了，离婚已经给他造成了一次创伤，他不能再抛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不管了，为了他，他必须忍痛割爱。让他感动的是：小丹和儿子都极力说服他出国。小丹保证她一定会好好地替他抚养和管教孩子，小丹说：这个机会是很难得的，你不应该错过。儿子也天真地摸着他的脸说：爸，你放心，阿姨对我特好，我跟她比跟我妈还铁呢，你就大胆地往前走吧。　

在机场，一家三口依依惜别，吴相和小丹订下盟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美国，吴相日夜思念着儿子和娇妻，一封封飞越重洋的家书在两人心中传递，千山万水也不能阻隔两个深深相爱的恋人的情思，吴相把这缕缕思念转化成了事业上前进的动力，他疯狂地读书、写作，准备厚积薄发，在他极度疲惫的时候，他只要看一眼桌上三人的合影，就倦意全无，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中去。在美期间，他的才华和勤奋也深深地感染了他的老师和同学，他们见到他，会翘着大拇指夸奖：中国人，WU，好样的。两年转瞬即逝，他在美的成绩有目共睹：成功漂亮的手术、几篇重要论文在美国权威医学刊物上发表、导师对他的极力挽留，然而他归心似箭，他欠他们的太多了……　

他回国了，在家人身边的感觉真好。小丹把儿子养得又白又胖，学习成绩不仅没有下降，反而提高了许多，回国前，他给家人买了许多洋玩意，也给小丹买了不少衣服和化妆品，小丹高兴地说：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是想死你了。吴相深情地吻着她，说：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在国外的两年，他深深地感到，国内应该有专门的妇科诊所，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小丹的全力支持，当时政策还没有放宽，两个人为此不知跑了多少路，求了多少菩萨，盖了多少公章，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诊所总算是成立了，后来随着吴相名声的扩大，诊所才有了现在的规模。除了诊所，吴相还要做很多事：为贫困农村捐医药和器材；为希望工程捐资；主持电视台和电台的性普及和性教育节目，为报纸和杂志的性专栏撰稿；吴相还要主持几项国家基金项目、手头有几本专著要出版……吴相常常感叹要是谁能卖给他一些时间就好了。　

所有的这些，都离不开小丹这个贤内助的理解和支持，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又有坚强的力量，能够撑起一片天，家里房子大了一些时，她就把吴相的母亲接了过来，端茶送水问寒问暖，婆媳处得象母女一样亲。她自己的事业也没有荒废，她的许多病人都亲切地称她为：我们的天使。　

儿子长大了，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小伙子，他虽然一直管小丹叫阿姨，但在他的心里，她是他的妈妈。　

时光飞逝，两个人的手不知不觉已牵了十年，他们的生活象是永远在蜜月中，他们的盟约不变：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