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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青龙帘-第13章

小说: 青龙帘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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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仍然微笑,“无所谓,反正是凭空多出一笔经费,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们……他们要展众香织品我们就辟一间专室去展,说实在也是实至名归,缺了怎么能叫织品展览馆呢——但是其他的部分,我们就可以展我们自己的东西,把璃州各区、各族的织品,都觅集起来。”

    织品,展览馆……

    ——忽然符希的遐想被馆长的一句话拉回现实。“拉格兰日所长表示,希望由你驻馆。”

    “拉格……兰日所长……?”

    “……你在那里住了两个月,你不会说你不认识吧?”

    “我不认识。”

    ……这样会让我怀疑他们只是要个傀儡的,馆长半闭着一只眼盯着符希:“他说你们一直都在通信。”

    通信——啊?!“什么,你是说,那位出家人哦?”

    “不然你认为呢。”

    “我不晓得。”符希摇头,“为什么他会指名我啊?”

    看看符希,馆长同样摇头。“我也很想知道。”

    “……”

    “总之,他说……他说你有研究者最珍贵的操守,”馆长从皮椅上前倾,盯着符希瞧。“他说你敢讲真话。”

    有什么机会让对方下这个判断啊,轻声叹息:“我不敢。”

    继续盯了符希一会。“众香人的逻辑无法用常理忖度。无论如何,”终于开口:“为了本馆和对方的对等地位,我不希望织品展览馆辟在我们本馆之内。来,我们研究一下,哪个位置比较合适。”

    “太好了!!你要拿出自信啊!”

    看一看满脸励志的学姊,符希沉思说。“我始终觉得,自信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能做到就是能做到,不能做到就是不能做到,重要的是事实。不符合事实的信心就是迷信,难道有了自信就能让事实瞬间消失吗?就算事实是可以做到,那也是就事论事,不能扩张到整个人身上。从小到大都听到一大堆人叫我要有自信,为什么叫我认清事实的却没几个呢?”

    “那就要去努力改变事实啊,你、”

    “天下事本来就不该弄得太清楚,”——学姊的演说未完,冯学弟在一旁插进来。“给它自信下去就成了!一皮天下无难事,做不到的事情可以赖到。学长我跟你说,烈女怕馋狼、缠郎、啊同款啦!”

    “你不要打断我说话、教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观念啊。”

    “是真的啦!而且学长、很奇怪噢,如果没有自信,反而会伤害别人,你信不信。”

    “叫你不要打断我说话,你自信过头也是照样伤害人啦——”

    “今天你过得好吗,今天发生过哪些事?”

    符希决定从外表开始向内织。记得很清楚那是在织造“章”的第三晚,他回答今日的状况之后,忽然也回问了自己。从那一刻开始,每天每天,一件一件,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一边经历、一边想着,对他描述的方法……

    简直像是,为了对他说才发生的。

    恐慌能说的素材不够,符希一一把可能比较可以拿来回答的事情记录下来。有时观察布料范本之际忽然想到,怕忘记便匆匆写在拭镜纸上,软糯糯几乎下不了笔。浪费公家财产虽然忐忑,倘若他听着稍稍点了点头,立时便压倒了一切不安;倘若他听的时候不置可否,甚至目光飘移转开了些,当夜便要沮丧辗转,接下来更加钜细靡遗地写下,纵然筛选时益发严格往往也删得精光。好像五脏六腑都吊在他身上,他的轻轻一举手一启口都牵动流血,死去活来。

    他笑。

    他不笑。

    他说话。

    他不说话。

    符希知道自己随时都将溃堤。

    “……嗯……那个……民族织品展览馆,今天……位置已经定了,很,很巧……”一点也不巧,符希想,“就在层云山脚下。”

    一点也不巧。能够以合理的价格得到的土地,一定不会在市区;而周边的郊区虽然不少……符希很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推荐;不清楚的反倒是,为什么自己竟能找出那么多推荐的理由,竟能让馆长首肯,甚至、竟能听起来完全合理。

    “哦。”绢仿佛沉思,低头看不见表情,许久说了一句符希从来未曾想到的事:“那岂不是……离你的宿舍很远。”

    “宿舍……”

    盯着晚餐冒着腾腾水蒸气的汤锅,淹渍成将菜的小白菜和着肉片翻得正沸。白烟在两个人中间隔成一片雾墙,像是固体遮住了对方的容貌,像是液体湿湿地沾在自己脸上。符希也觉得又滚又酸,好像心也浸进去一起煮了,切成一片一片夹给他吃。

    “……是啊,是很远。”

    是啊,我真是会做梦,他怎么会肯吃。

    有时候,非常非常少的时候,突然会想到,一边惭愧无比地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会不会,有一天,妄想中的那些,那些事——会不会——如果会——如果竟然有千分之一的机率,竟然——

    能够成真?

    ——立刻会压下这样的念头,单单持续现在维系的关系都是奢望。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早就知道有一天会发生。他清清楚楚地说了,我本来就不能无止境地住在这里,迟早要回宿舍去的。别无选择站起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多么扭曲异常:

    “那么……我……我……我回家去了。”

    “『回家』——”略略努力地想了一下,双眉微微蹙起:“你要回你们村子?”

    我要——这样的时候,符希忽然觉得,他说得没有错,这样的时候……

    “对,我要回……我们村子。”

    ***

    夜路跌撞回到故乡,正好天刚亮赶得及打电话托学弟请假,学弟说学长你睡迷糊了哦周末一大早不要吓人好吗。爸妈虽然惊讶却是惊喜,怎么回来了怎么突然会回来,一边问一边煮下一锅又一锅的知母当归。

    “……”

    看着儿子一脸惨烈一言不发坐在椅上,妈妈说:

    “去睡觉吧。开了这么久的夜路。前两天才帮你把棉被洗好晒好了。”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啊,不先问个清楚,万一他房间锁一锁自杀怎么办!”“我儿子我还不懂哦,你儿子没那个自杀的种啦!”“你——说——什——么——!”“啊不然你觉得有胆量去自杀比较好哦?怕死的人活得长啦!”讲到自杀基因了呢符希想,倒在床上没听几个攻防回合就失去听觉,沉沉睡去。

    许久不曾。

    和山上,不一样……

    醒来的时候,煎鱼的味道。

    恍惚不知道身在哪里,恍惚不知道什么时刻,恍惚不知道什么年纪。

    慢慢走出来看到最近的一面时钟,清醒原来是,五点了……

    “啊,起来啦?”半张餐桌的菜瞬间移动过来。符希安份地埋头尽孝时,爸爸说:“这次什么时候要回去?阿宙说明天一起吃个饭——”

    心不在焉仍然心不在焉,“哦……”

    妈妈果决发言:“你叔叔要帮你相亲。”

    “哦……”口形下变忽然岔了气,不知道是枸杞还是薏仁倒吸进去:“呕咳、咳咳咳、咳咳……”

    平常可能已经争着要急救送医,但吵得热烈时没有任何一方注意。“你怎么直接讲出来了!”“就是要直接!我早说对我儿子偷偷摸摸是没有用的,你就不听!跟你保证,你儿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上次是相亲——”转过头去:“小希,你知道你相过亲吗?”

    辛苦的咳嗽被瞠目结舌打断:“不知道。”

    “什么!”爸爸抢过来:“就是宣伯的女儿啊!”

    “……那是谁?”

    “清清秀秀,在当老师那个啊!”

    “……我不认识。”

    “不是这样问!”妈妈抢回来:“前年过年那时候,我们在茅庐茶艺馆,你说他们拿古董药橱当碗柜很有意思,但是用人家祠堂的神主牌当壁饰就未免过分——”

    “哦,是啊,他们的桌巾竟然是真正的三仙老绘布,实在……”

    感叹未完,妈妈胜利结论:“就是那次。”

    “……”

    “小希,明天——”

    符希咳得十分疲劳,慢慢站起来把碗拿到洗碗机里。“我吃饱了。”

    平常,到达的时间……

    每个月由自己帐户扣款、熟悉无比的号码,仿佛陌生,巨大的挑战。却又控制不住,没有办法不去拨出。而他接起似乎也同样,迅速而犹疑。该是方结束一天工作的夕曛时分,然而音色宛如昼寝晏起:

    “符希……博士?”

    “我……我,我在,我们村子……”

    “嗯,你……以后都要……住在那里吗?”

    “不、不是!我……我……”

    “啊、是不是、你——『弟弟』——又要……『结婚』了,所以你才忽然回去?”

    “呃!不是、不可以这样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结婚』是坏事……”

    “结婚是不是坏事……唔、总之、不是我弟弟,是、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气一咬牙,“是我,我、我要、我要回家来相亲!”

    “哦,原来是这样呀。”

    ——他的声音平和全无芥蒂,甚至有松了一口气般的欢欣。挂掉电话之后许久,符希仍然怔怔盯着萤幕。

    到底在希冀什么反应,为什么心中带着怒意,自己根本连半点立场也没有。

    将要摆脱我的骚扰,他高兴是理所当然的,我竟然耍起这种庸俗的拙劣手段,真是说不出的又蠢又悲惨。默默走回客厅,爸爸笑着在抱怨:“叫阿宙传个基本资料过来看看,居然足足传了十位,当你一个人要娶几个老婆啊实在是。来来,过来看,阿宙要你赶快排个顺序,决定明天先见哪一位,这样才来得及约——”

    “这个好,妈妈晓得你要能够沟通有那个……心灵交流的,这个,”迅速把其中一份塞过来:“科学家,学者比较能了解我儿子,也能体谅研究工作的生活方——”

    爸爸插进来补充:“阿宙初恋情人的女儿,长得漂亮唷。”

    “……爸,妈,”呃,“你们确定她不是我堂姊还是堂妹?”

    面面相觑。“唔……阿宙的话……”“嗯……”

    “那这一个,能讲七州语言,小希以后如果要去研究其他州的民族,她就可以帮上——”

    “啊、她家世很好哦,母亲是参议院州议员,阿宙靠着这一层关系——咦?!”

    “这位厨艺很强唷,不只是家常菜还会办桌,说是擅长药膳,小希的身体可以好好调养——”

    “哦这是家学渊源,阿宙都说跟她妈过夜非常好康,真个是『有吃又有掠』——啊!”

    搞什么、你弟弟怎么这样、专介绍他相好的女儿给我儿子!我也不知道,真是,明天骂他,我们先直接找个没问题的!这个也是、这个也是、这个、该死我要去揍阿宙,这个不是她妈妈,根本就是她自己跟阿宙交往过!

    翻来翻去只剩下一个。

    “二十七岁,十一月十四日生,血型O型。璃州大学举业,身高一百六十九公分,体重五十公斤,大概是传统宗教。”

    传真纸上无意义的基本资料,后面跟着个妈妈一边念一边连称绝对符合的要求:

    “条件:房间里杂物要多,谢绝窗明几净者。”

    结果当叔叔带着一干人马一起出现的时候,爸爸没有揍也没有骂。

    “阿宙,谢谢你帮忙介绍这么乖巧这么美丽的女孩,到时大礼谢你大媒。”

    “哈哈,小希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当然要多多照顾啊~~”

    ——你只是不甘心自己一个人折寿,一定要拖我垫背吧。默默坐在长辈之间,菜上到第四盘,符希终于低声问母亲:“相亲都是……这么多人一起相的吗?”

    女孩、女孩的妈妈、女孩的爸爸,符希这边也差不多,还加上一个叔叔。

    “小希,我知道你不自在,不过等一下——”

    “等一下就让你们单独相处,”叔叔插进来:“哈哈,看不出你还满急的。”

    “我不是急,我有话要单独向她——”

    好好我知道,叔叔转过头,两家长辈们又开始热烈讨论起金价上扬的事。

    符希专心吃饭,难得这回爸妈完全没夹半点菜过来。等到上水果的时候,仿佛有个符希不知道是什么的讯息一声令下,五位家长几乎动作一致:

    “你们年轻人,一起出去走走吧。”

    走向餐厅附设的花园,符希频频往玻璃落地窗回望,是不是离开了长辈们的视线范围。

    ——一直到这时候,符希才第一次看清楚,女孩的动作跟自己是相同的。

    一起加快脚步到了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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