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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关仁山风暴潮-第27章

小说: 关仁山风暴潮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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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秀秀的老娘前,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西装。老太太很喜欢朴实、健壮的赵小乐,问他是干什么的?他支吾着,咬牙撒了个谎,说他是海港工人,同秀秀一个单位。老太太已看出是喜事来了。赵小乐观察着米秀秀,她似乎也挺虚荣,没有把他渔花子的身份说破,就顺坡下驴地应着。整个小山村都轰动了,说米秀秀领来个海港工人,听说还是北龙市市长的弟弟,村民们纷纷前来观看。
回到老蟹湾,米秀秀就把赵小乐领到熊大进的指挥部。指挥部里挤满了人,简直就像作战司令部。熊大进将一顶蓝色安全帽交给赵小乐,叮嘱他说:“我跟你大哥沟通过了,他说你愿意来就来,不能搞特殊,要到第一线上劳动。那你想干什么?”
赵小乐高兴地说:“开挖泥船。”
熊大进笑着说:“开挖泥船也是一门专门技术,和你一直开的渔船两码事。这样吧,把你分到海上挖泥作业组,用你的渔船送饭、送材料、来回接送工人。工地运输力量不够啊。你的船用柴油和破损费都由工地支付,行吧?抽空你再学学开挖泥船!”
赵小乐满口答应着,不时用眼睛瞄着米秀秀。米秀秀微微地笑着不说话。等走出指挥部,米秀秀叮嘱小乐好好干:“你别看我姑夫挺温和,真正发起火来连你大哥都敢撅的。”
赵小乐憨憨笑着说:“俺不怕大哥,怕你姑夫,更怕你哩!俺是为你才到港口的!……”
米秀秀嗔怪地说:“你别咱俩咱俩的,谁答应你什么啦?”说完脸就红了,赵小乐则怪模怪样地瞅着她笑。
赵小乐上工的第一天就很争脸。这天天气不好,不是风暴潮,而是海上涌起了海流子,使筑坝工地和挖泥工地与陆地失去了联系,施工材料运不过去。更令熊大进焦急的是,中午饭也运不上去,使第一线的工人空着肚子施工。赵小乐满打满搂地说,他能够闯海流子!熊大进拍着赵小乐的葫芦头说:“看你的啦,不过,要注意安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大哥不饶我啊!”赵小乐说,那你就瞧好儿吧。
等食堂师傅装上干粮,他就驾船闯海了。老蟹湾的海流子涌起的浪头并不很大,它的淫威出自海底。一股一股纵横交错的海流子,吞噬渔船击断帆桅,就像传闻中的一样令人毛骨悚然。老蟹湾曾有多少先人死在黄龙潮里。赵小乐天生就是歪腚葫芦邪路种,偏偏喜欢独闯海流子。以前潮来了,他的大肚蛤蟆船就到泥岬岛低价收鱼虾,闯几个来来回回后再高价批发给等潮的渔贩子。渔人都说赵小乐聪明过人,不是凡人,每根汗毛孔都是一个心眼。
黄雾渐渐和淡淡的海雾化在一起,使黄昏的气息越发浓了,海鸟群和同被贼风击碎了的墨云惶惶怵怵掠过海面,冷嗖嗖的贼风像海鸥折断了的翅膀似的与浪沫一同拍打着赵小乐的脑壳,海底轰鸣之声可闻。赵小乐呱嗒一下子落下了灰不溜秋的老帆,架着老船朝泥岬岛移去。穿透雾帘子,他瞧见拢到泥岬岛的渔船还稀稀拉拉的。他没有直接迎上去,而是悄悄地挑进泥岬岛肉赘儿似的臂弯里,她了锚,斜腰拉胯地靠在舵楼里十分悠闲地吸烟。他的鬼精之处就在他从不逼人就范,他要等渔人们无望闯岸,眼睁睁看着拿命换回的虾蟹变成一堆废物之前,才鬼头鬼脑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渔人面前。不知怎的,米秀秀的倩影又在他脑子里闪跳了一下,他的眼睛就一忽一闪的:俺要能娶上那娘们儿,就是汽车轧罗锅子——死也值(直)了。呼呼隆隆机帆船的马达声敲击着他的耳膜,他感到喉咙口发干了,就很费力地咽了口唾沫。
他又朝泥岬岛望了一眼,看见渔汉子大眼儿正跪在井口旁双手合十一撅一撅地磕头。大眼平时老跟赵小乐套近乎,也想一夜之间发大财呢,但赵小乐不尿他。可他没想到今儿大眼儿已经抢在他前边收购了几筐黄螃蟹和海带鱼。等赵小乐的大肚蛤蟆船逛荡过来时,大眼儿已经跳到槽子船上跃跃欲试地想闯海流子了。
大眼是个渔民,刘连仲大伯的儿子,他不知道赵小乐是为港口工人送饭来的,还以为赵小乐要跟他抢生意,就要抢在赵小乐之前把海货从岛上收过来。大眼不服气地哼一声,扑甩着肥大的裤管下的脚片子,虎虎地钻进舵楼子,额头上的青筋勃勃跳动,粗门大嗓地吼一句:“老少爷们儿,你们就瞧好吧!”说完缩回头,驾着船颠进疯魔似的海里。
赵小乐气得怪怪异异地扭歪了脸相,嘟囔道:“哼!哪个裤裆没系好露出这么个玩意儿!”渔人们看着远去的槽子船又看看赵小乐,觉得他的脸有些怪,怕是要出啥事儿:“小乐,大眼那小子愣,别跟他怄气。”“大眼儿哪是你的对手?怕是鸡毛点灯,十有九空。看他家老爹的份上你去护护驾吧!”
赵小乐一直没说话,闪闪跌跌走到土坡子上,从裆里掏出一线尿来,籁籁流出的水线勾出一个亮亮颤颤的半圆。他一边系裤子一边说:“老子是送饭。”说完得意地眯起眼跳上船,在睫毛间玩弄着万道金光,接着又笑了,笑出威武强悍来,最后他黑眼珠暴起:“狗日的,有好戏看呐!”吼完,蛤蟆船就一蹦一颠地走了,甩下咿咿哑哑的声音嘲弄着岸上渔人日子的狼狈。
天色灰麻重浊起来,浪头子扑扑咬咬地涌来涌去,疹人沉闷的声音如铆船钉船的声音从大海腹中传来。赵小乐将觑成一线的目光一截一截探出去,肋帮上就有一棱肉噗噗弹跳着。他看见了大眼那条青灰色的槽子船如一条死鱼在浪里跌落跃起。他知道大眼儿不敢贸然闯海流区而在来来回回调控着。“黑瞎子撞井,熊到底儿啦!”他骂着,加足马力追上九一股浓重的油烟子味呛得他脑仁疼,他忍着,关严了舵楼的所有窗子。
浪头子大了,满世界轰轰闹响着,浪沫子团团片片溅起老高,又纷纷如雨般砸下来,冷气阵阵。赵小乐瞪圆了眼,十分专注地盯着暴烈的海面,揣度着海流子区。海流子能在眨眼之间让你帆布变孝帽一步归西,也能让你腰缠万贯。
不一会儿,他就模模糊糊瞧见了大眼儿的槽子机帆船。大眼儿是背着他爹干的,他在滩上人五人六挺气派,到魔口张开的当儿就草鸡了。“大眼儿,狗日的,快回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呢!”赵小乐重重地吼着,就灭了舵楼里的柴油机。
大眼儿铁青着脸,冲赵小乐吐一口浓痰。赵小乐没再回嘴,弯腰撅腚拿塑料袋子将柴油机包个严严实实,然后甩掉黄背心,裸着紫铜色的膀子,矮身钻出舵楼子试试风向,就又扯起湿漉漉的老帆。老帆兜满风,鼓起肚子,哗哗有声,赵小乐站在帆下觉得自己像个率先攻上碉堡的勇士。他手里装氧气的黑布袋子被抖得呼呼作响,一副很飘逸的样子。
大眼儿眼巴眼望地盯住他手里的黑布袋。小布袋变得空幻神秘,纯纯粹粹一个精灵。大眼儿愣神的一刹那,赵小乐黑憧憧的影子像个幽灵似的,扎进了海里,丢下空船像个没有灵性的棺椁吃水很浅地逛荡着。大眼儿心里发空,惊讶地望着船帆在贼风里翻卷着,拐搭拐搭地下沉,像吊死鬼的舌头舔着海面上的涩腥味儿。黄雾和海流子紧紧围困着大眼儿,苍穹沉重地压在他的背上,黛色的波涛下,传出冷嗖嗖的声音。他慌了,当下腿一软,竭力猜想着赵小乐在水底的样子。
此刻赵小乐正像一条灵巧的海泥鳅,脚片子一搧一搧地在海底穿行。大海醉了似的摇舞,一道道砭人肌骨的海流子缠磨着他,他身子被撕扯得歪歪扭扭,耳鼓灌满了滋滋的闹响,奇形怪状的海藻也来抓他,缠他,耗他的劲,磨他的神儿,一束硬硬的海草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口子。他咬紧牙,运足气力,不时拽出系在腰间的氧气袋子换气儿,继而臂膀一顶一拥,抽出腰间的鱼刀连连剁着海藻和海草。死亡的气息在他身边幽幽行走,一股儿霉涩味儿涌进他的鼻腔和肺部,火辣辣地痛。他顿时觉得两只眼珠如盐花般炸开了。他拿身子来感悟此时此刻海流子的宽度和大体流向,他的每个汗毛孔都是眼睛,都能极敏感地接收海流子传递给他的某种信号。
他歪扭了脸,又换一口气,眼前晃起斑斑点点的亮,脑袋里仿佛打了个闪,似在警告他该回游闯流了。但他还要十分耐心地钻进海里侦察一番,他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力征服大海里被渔人视为谜一样的东西。他在琢磨海流的同时也常常要忍受一个渔人游魂般的孤独和寂寞,米秀秀的影子又在他脑里晃了一下,单相思的火焰竟烧得他忘记了海流子冷彻骨髓的寒凉。
他眼前宽阔了,水流子像银灰色的链条哗哗啦啦地抖动,无情无义地抽打着他的身体。他疼得鬼追似的,感觉身上肿起一道一道紫色的肉棱儿,鼻孔腥涩涩地堵得慌。他一抠,挖出一团肉囊囊的海藻。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骂一句,就触摸到了他那条嘎嘎裂响的大肚蛤蟆船。他低着身子,壁虎似的将身子贴到麻扎粗糙的船底板上,一点一点地引船涉入海流区。他频频踢蹬着双腿,两只大掌死死托住船底,一拧一拧保持着平稳。一股斜刺里冲过来的海流子将人和船冲歪了,拧得老船一阵痉挛,哗啦一下子,老船就在海面上消失了。赵小乐发狠地保持着平稳,竭力使船按着侦察好的海路钻行。海流子时急时缓,他恍然觉得自己和海流子之间存在着某种强悍的默契。
“水浸的鬼,该招海神爷报应啦!”望着久久不露船影的海流子区,大眼儿幸灾乐祸地咒着,烂眼圈都给憋红了。他嫉恨赵小乐。哗地一个大浪,激溅起一道一道残阳泡透的晕虹。晕虹转眼就破碎了,落下一个个跳跃不定的光圈。远远的,光圈落下的海面上,一杆松桅斜挑着水涝涝的灰帆探出头来,继而整个大肚蛤蟆船也浮上来,抖落了一身稀汤薄水,透着明亮庄重的孤傲。赵小乐像头小海怪爬上船板,细细查看一下船舱,舱里没漏水。他的舱密封绝好,花了大价钱的,遗憾的是竟没人看得出来。他神神气气地走进舵楼,解开柴油机上的塑料布,轰一声马达响起来。黄雾稀了,像是有一只神手扯去了黄蒙蒙的雾帘子,他抬头都能看见远处透着深沉,平坦空阔褐黑色的海滩,以及蚁一样的人影。他感觉到人群骚动了。他扭回头瞅了一眼大眼儿的槽子船,远远地吼道:“回吧,孬种!”吼完,他就依稀听见来自挖泥船上的欢呼声贴着水皮儿滚过来。大眼儿无法忍受他的奚落和嘲讽,眼睛在烂眼圈里打着骨碌,莹莹地闪着疯狂的绿。“操他妈!”他骂了一句,甩落上衣,也学着赵小乐的样子扎进海里。
大眼的勇猛使赵小乐震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和说不明白的悲悯攫住了他。他不再前行,而是不错眼珠地盯着海流子区。粗糙的浪头子一下一下涌着,大眼的槽子船也拐搭拐搭地下沉,末了就剩下一个翻花的水泡儿了。不长的时间,赵小乐听见大海腹中传出嘎啦啦焦干哑闷打雷一般的声音,一股股浪头子来回翻卷,卷一阵子,海面上突然浮出船底板,一闪,就消失了,留下一片模糊的茫白。赵小乐当下腿一软,知道出事了。他猴急地钻出舵楼,一猛子扎进海里朝海流子区游去。他的脑袋扎出海面时,看见桅杆和白帆如一块白膏药贴在浪头子上一颠一闪地远了。赵小乐料定大眼儿的船已颠散了,当务之急是寻人。他顺着海流子钻去,两条胳膊东一甩西一甩刮拉着大眼儿。他知道大眼儿从小就心劲太盛,他真后悔自己不该激他,这号人逼不得的,踩着乌龟出头越逼越糟,最后会落个船毁人亡。流动的水气掀出恐怖的声音,贼凉的海水在他周围颤颤涌涌。他触摸到一片海藻,伸手一扯,碰到了温乎乎滑溜溜的东西,是大眼儿。大眼被海藻缠住了,还在一蹬一蹬地无力挣扎,嘴里大口大口地灌着腥咸的海水,脖子伸得长长的,也没能探出海面。赵小乐拼命拿渔刀剁着海藻,被海藻划破了血口子的胳膊阵阵发麻。海水被杀得惊惊颤颤,海藻被割成烂泥后,他就拽过黑布袋换了口气,又将黑布袋的细嘴插进半死不活的大眼嘴里,接着,他就十分麻溜地托起大眼儿粗壮笨拙的身子往回钻。糊里糊涂的大眼儿,脑袋在海面上探了一下又耷拉下来,喉咙里呼噜呼噜撕搅着一个声音。他拽着大眼儿艰难地钻出海流子区,探了一下头,发现自己的蛤蟆船逛逛荡荡已颠出老远,几只海鸟在他们头顶呱呱地叫着,天空一派苍黄转为灰青。他长呼一口气,海风将他粗重的喘息声一同吹向远处。赵小乐连拉带拽地将滴里啷当的大眼儿拖上蛤蟆船时,日光已变得软弱无力,淡得连影子都丢了。他跌坐在船板上,看着大眼儿头一歪,吐出一摊腌腌臢臢的臭水和没能消化的食物。
赵小乐开始与工人们搬饭盒。
赵小乐闯海流子的场面,赵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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