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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带我去阿尔泰(全本)-第24章

小说: 带我去阿尔泰(全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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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戏了一阵,累了,他们便仰面朝天地躺着休息一下,就像窗外的鸟一样,盘旋够了,总要找个枝头歇一歇的。两人手拉着手,一会儿她挠挠他的手心,一会儿他又挠挠她的手心,相互挑逗,不过,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因为两只手用被单遮掩着。这时候的他们,疲乏的身体都涌动着一种叫做惬意的东西。 
踏实了一会儿,他问起她刚才为什么那样冷漠。她笑了,悄声说我是故意的。为什么故意?万喜良又问。安静说你要我怎么样,当着人家的面,欢喜若狂,厚着脸皮扑上去跟你亲热,这么传出去,岂不太没出息了?假不假呀,你,万喜良说。安静嘿嘿一乐,淑女都这样。 
万喜良俯下身子,加重语气问道你给握说说清楚,淑女都哪样?她再次把他抱住,小手伸进他的内衣里,说了句淑女都像我现在这样,就又沉溺于缠缠绵绵的沼泽地带之中,当然,还有万喜良陪着她。 
此时此刻,对他们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自从他们住在了一起,一直奉行着独立自主、奋发图强的八字方针,能不麻烦护士,尽可能就不去麻烦护士,这样,跟前少了一个电灯泡,他们就自在多了。 
现在好了,每天从睡梦中醒来,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对方惺忪的脸,他们迷恋这种感觉。嗨,睡得好吗?他们打过招呼,就拥抱在一处,当然,这个时候是不能接吻的,安静规定,只有在漱过口之后,喝过茶之后,开开窗透过新鲜空气之后再吻,那样吻起来才有左岸的味道。 
他们俩成立了一个互助组,万喜良难受的时候,安静就会帮他捶背,让他呕,有时候呕过之后,胃部会好受些。只是呕的感觉很糟,好似一根铁钩子穿过喉咙,钩来钩去,又疼又痒,好几次他总以为快把心脏呕出来了,幸好没有。 
呕完,万喜良就跟虚脱了似的,瘫软如泥,嗓子眼还发出像蒸汽机车放气时的咝咝声。一般来说,替他打扫战场的都是安静,安静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给他换上干净的睡衣,再让他喝一杯加盐的清水,然后叫他枕着她的腿躺下。他轻轻抚着他的额角,擦拭掉额角上的冷汗。记得,以前她病的时候她母亲就是这样对她的。他就很感激,还会冲她笑一笑。 
让万喜良感到遗憾的是,在安静难受的时候,他却帮不上什么忙。她肝区疼痛起来难以忍受,这从她的表情上就能看出来,汗珠滴滴答答地一个劲地往下淌,她就用胳膊肘或是枕头顶着,而他只能攥着她的手,那是一双小巧的、白皙的、血管隐约可见的手,他只能那样,别的什么都做不了。最后,还是得按铃叫护士,给她注射一针杜冷丁。 
他很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总想找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补偿她。让她高兴,只要能让她高兴,叫他付出任何沉重的代价都可以,包括抛头颅洒热血,他想。有一天,偶而来了个律师朋友,给他们讲了些案例,他发现安静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许是与世隔绝太久了,来个人,就像吹进一缕春风,自然让人感到心旷神怡了。仿佛受了启发,过两天,他又请来个酒吧服务生,再过两天,请的是出租司机,病房外面的人讲的那些奇闻逸事,很是叫病房里面的人大开眼界。安静甚至又有了梳妆打扮的心情。任何时候都不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塑造,你说是不是?她问他。他连连称是。既然她开心了,那么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总算帮了她,所以他也就开心了。 
万喜良还拜托李萍给他们俩买了相同的帽子,那是红色绒帽,是圣诞老人戴的那种。他们戴上它,病房里就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安静的头发刚开始一绺一绺脱落的时候,他以为她会痛哭一场,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而是平静地接受了现实,甚至没为这件事发过一句牢骚,就画了个句号。 
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拿他们的小红帽找乐子,他们将计就计,叫人给他们买些糖果和巧克力回来,放进鲜艳的线袜里,一来客人,就分发给他们,一时间,这成了科里的一段快乐的小插曲。 
在漫漫长夜,他们睡不着的时候,常常靠读书来打发时间,幸好护士长的大扫荡不大彻底,那本蒙古人写的《在阿尔泰山》还在。安静到夜里总是憋气,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她的颈动脉搏动得特别厉害,所以都是由万喜良来朗诵,而她则依着他的肩头,静静地听着。 
这本书,现在对他们来说是何等的重要啊,随着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他们也被书中情节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那地方有一群群的牲口在悠闲地吃草,毡房的烟囱口冒出青青的牛粪烟,袅袅地上升。安静说我真想去那里看一看。万喜良说我也想。安静说你知道我最想看什么吗,最想看的是刚生下的小马驹。万喜良说我想看的是草原上的狼,说来也许你都不信,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野狼呢。接下来,他们开始策划这次阿尔泰之旅。先坐火车或飞机到乌兰巴托,然后坐汽车沿乌兰巴托伸向西南的公路行驶两天,第三天就进入了辽阔的沙漠地带,在这里就只能骑马了,一两天的时间便可到达毕奇格图山的山下,那里曾是成吉思汗大军的宿营地,野兽也最多,狐狸、豹子、狗熊、羚羊和旱獭应有尽有,所以人称这里是猎人的天堂…… 
安静说我们过沙漠的时候不骑马行不行,我怕摔。万喜良摇摇头说那么远,步行恐怕够戗。安静说我们可以骑骆驼,又快又稳又好玩。 
万喜良沉吟了片刻,那样,行期就要拖延一天。不过,最终他还是答应了安静的请求,放弃了马,改做以骆驼为主要交通工具了。万喜良把这一改动记录在案。他们可不是开玩笑,好像是来真的。 
看看他们绘制的路线图就知道,他们对这次旅行倾注了多大的心血了,图上用不同颜色的笔详细地标明沿途的每一个宿营地,每一处景点,每一座牧场和每一个村落。这张图是安静根据那个蒙古作家洛德依当巴的小说为线索精心绘制的,万喜良把它放大了一倍。他们毫不怀疑这张图早晚会派上用场,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 
不管怎样,这一计划给他们带来了暂时的宁静,无论乙醚,或吗啡,或杜冷丁都不能给他们带来如此的宁静。他们越是投入,就越是陶醉,窒息感没了,疼痛也没了,只有一种倦意像舒缓的溪水,轻轻地撩拨着他们的上下眼皮,让他们在冥想中甜甜地睡去。 
到达阿尔泰山脉的主峰,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这一点万喜良和安静早已达成共识。据说,主峰常年覆盖着皑皑白雪,耸立在蔚蓝色的天空里,把棉絮般的云彩,当做腰带——书中就是这么说的,那么他们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安静粗步统计了一下,有登山鞋、风镜、绳缆、帐篷、风灯、铁锹以及锅碗瓢湓什么的。 
乖乖,这么多的东西,得要背多大的行囊呀,万喜良说。 
你怕了吗?安静问。 
万喜良一拍胸脯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嘁! 
安静说那好,我们的阿尔泰之旅按原计划进行。 
没问题,万喜良说。 
好几次,安静突然出现了休克现象,医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围着她团团转,竭尽全力地实施抢救。万喜良在旁边会不断地提醒他们,轻一点,轻一点,于是,医生们的动作就变得小心多了,好像安静的皮肤上涂上了一层盐酸,稍微接触一下就可能被灼伤似的。休克中的安静,在万喜良看来,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只是似曾相识而已。万喜良欠起身子,拼命地冲她喊,醒醒,你醒醒,阿尔泰还等着你呢!喊声那么嘶哑,他甚至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嘴巴里发出来的声音。值得庆幸的是,安静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之后,还是在他的召唤下醒来了。她吃力地睁开眼睛,你放心,我会跟你一起去阿尔泰的,她说。他们俩显然有默契的眼神撞到了一处,都会心地一笑,尽管笑得都那么勉强。 
安静昏昏睡去以后,医生问万喜良,刚才你们说的是什么,是接头暗号吗? 
不,万喜良说,那是我们的救命稻草。 
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爱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的几乎所有,他们是真正的泛爱主义者。他们爱白桦的叶子,爱三叶草上的露珠,爱新鲜的柠檬,爱吉他,爱磕瓜子,爱巴黎的建筑,爱岳麓书院周围的古老小径,爱围棋,爱海风,爱开屏的孔雀,爱太阳,爱孩子的眸子,爱秋天的黄昏,爱光洁的卵石,爱珊瑚,爱诗,爱布鲁斯的调子,爱旋转木马,爱咖啡,爱夏天的倾盆大雨,爱窗外的景色,爱暖烘烘的篝火,爱浅蓝色的雾,爱一叶扁舟,爱熊猫,爱地下铁,爱网上聊天,爱数码相机,爱肥皂剧,爱夜间酒吧里的火车座,爱于是之演的《茶馆》,爱青春期的梦境,爱李连杰,爱报纸娱乐版的八卦新闻,爱接吻,爱做爱,爱蓝白条纹的睡衣,爱高领运动衫,爱博尔赫斯,爱书房里书籍满架的亲切气氛,爱老式留声机,爱麦芽糖,爱圣诞夜,爱索尔仁尼琴前妻写的回忆录,爱剪报,爱陈道明扮演的方鸿渐,爱骑自行车在小胡同转悠,爱在抽水马桶上看时尚杂志,爱生日派对,爱裸着身子在房间里溜达,爱装得满满的冰箱,爱一边跟恋人亲热一边看电影,爱雨天睡懒觉,爱煲电话粥,爱在阳台上举哑铃,爱玫瑰香型的古龙水,爱橡木家具,爱罗纳尔多,爱撒欢的狗,爱年轻时代的玛格丽特·杜拉,爱骑摩托车兜风,爱陈染的一张黑白照片,爱纽约时报图书排行榜,爱烟台道古旧书店,爱青纱帐,爱褪了色的牛仔裤,爱街心花园…… 
最后,他们还是幸运地走出了医院,跟所有大踏步地走在街上的人们一样,他们也是健康的。她骄傲地牵着他的手,穿行在人流之中,两个人的脚步服从着一个节奏,像跳探戈。病房、病床、病人的呻吟等等都已经成为记忆,都已经成为将来泡吧时的谈资。 
街上的每个人,在他们的眼里,都是亲切的,温和的,愉快的,不禁萌发了一种挨个去拥抱他们的冲动。 
那条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他们就一直地走下去,走下去。 
当然,他们也没忘他们的诺言,选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踏上了去阿尔泰的征程。一路平安,十几天以后就进入了毕奇格图山的丛林,他们走过了险峻蛮荒的峡谷,爬过了峰峦重叠的山岭,有时候骑骆驼,有时候就牵着骆驼走,终于在一天的傍晚,攀上了顶峰。晚霞把峭壁照耀得五光十色,炫耀出大自然的壮观和美丽,那些野羊、野兔和野狗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好奇地窥视着他们,甚至还有一对灰毛的野狼也匍匐在草丛间,冷眼观望。安静说我们就在这举行婚礼吧,让这些野生动物来给我们证婚好不好?万喜良说好啊。两人面对群山,私订终身,而且每个人还都给对方客串了一把牧师的角色,他说,你愿意嫁给万喜良为妻吗,无论他是贫穷还是患病,你都将永远跟他在一起?她说愿意。她又把这番话重新问了万喜良一遍,他也说愿意。然后交换了戒指 。然后接吻,吻了一遍又一遍。 
夜幕降临了,他们简单地支起个帐篷,燃起了风灯,那就是他们的洞房。最后一抹夕阳照见了她从敞开的胸衣里露出的乳房,他谨慎地抚摸着它,摸着摸着就不那么谨慎了,越来越疯狂。她尖叫起来,尖叫声惊得飞鸟扑打着翅膀四处逃窜。他停下来的时候,她就鼓励他连续作战,直到两人虚脱了为止。她跨坐在他身上,把头靠在他时起时伏的胸上,倾听着他心脏的剧烈跳动,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说我们从此可以相依为命,还可以生上一大帮孩子。她说要是有一大帮孩子可够我们操劳了啦。他说我们尽量做好当牛做马的思想准备。她说你能确定你已经把一大帮孩子注入到我的体内了吗。他说我不敢打包票。她风情万种地说那就只好麻烦你再补种一回了。他再次搂抱起她来,但是已没了如饥似渴的感觉,而是更加温存,更加缠绵,他们的呼吸与飒飒秋风交织在一起,如歌。 
这一夜晚以及接下来的许多个夜晚,他们都是相拥着进入到同一个梦乡。月如钩,星如豆,微弱的光覆在他们裸着的身上,与长满青苔的岩石融为一体,宛若一对长眠的圣子,童话一般…… 
可惜,这是个梦。 
2005年9月于天津南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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