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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菜子沟家族恩怨:深宅活寡-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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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3)

从老巷爬出来,庄地累得喘不过气,杨二差人给他洗脸,换衣,庄地很想骂一顿他,却又忍住了。默声吃完饭,他问,二拐子哩?
这一天的二拐子总算是等来了机会,要说,少奶奶灯芯对二拐子的抱怨,多多少少也有点冤枉二拐子。二拐子到窑上,充其量也是个聋子的耳朵,窑头杨二能放心他?他漏给少奶奶灯芯的那点儿信,一半,来自他跟几个窑客的打听,一半,是他自个编的,压根就跟窑上的事沾不上边。这不怪二拐子,二拐子也是一心想讨好少奶奶灯芯,巴不得天天拿到窑头杨二的把柄。可难哪——
窑头杨二安当给二拐子一个很轻闲的差事,喂驴。
煤窑往山下运煤,全靠驴驮,南山煤窑养了四十多头驴,有时还忙不过来。以前喂驴的,是窑头杨二的一个亲戚,见二拐子来,窑头杨二很仗义地说,这窑上,尽是苦差事,就喂驴轻闲,你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了窑下的苦?说完阴阴一笑,道,喂驴吧。二拐子一开始还感杨二的恩,慢慢,就知道杨二的用心了。有次他背着窑头杨二,跟一个叫猴子的窑客下了趟巷,没想,人还在半巷里,窑头杨二的恶骂便响了起来。
这窑,没窑头杨二的话,不是谁想下就能下的。
二拐子一度很灰心,想跟少奶奶灯芯说实话,让他返回下河院好了,他可不想熬在这深山老林,跟驴作伴。没想,下河院很绝情地将他娘仁顺嫂赶了出来。一想这个,二拐子心里就起火。老东西,算你狠,你明里暗里的霸了这么些年,说赶就给赶了!整个年,二拐子都是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里度过的,忽儿恨东家庄地,忽儿又恨自个的娘,恨来恨去,就把方向转到了少奶奶灯芯身上,想让我给你做底细,做梦去吧,我还巴不得让这巷塌了淹了着火了呢。有时他恨得睡不着,就抄起棍子打驴,年后到现在,他已打断两头驴子的腿了。二拐子很解气,打驴的时候,心里是骂着东家庄地的。
有天他正打着驴,窑头杨二来了,没吱声,站边上看。二拐子也不管杨二,现在他是谁也不怕了,大不了也跟娘一样,让他们撵出去,撵出去还干净,没听说谁离了下河院饿死的,饿死又能咋,比这受气受辱的强。这么想着,手里的棍子越发狠,打得驴满圈跑。终于打累了,打不动了,扔了棍子,躺地上发呆。窑头杨二这才说,不打了?
还打,谁欺负老子打谁!
有点血气。窑头杨二笑着走过来,接着又道,不过拿驴出气,也让人小瞧。
你啥意思?二拐子猛地瞪住窑头杨二。
没意思,我能有啥意思,你打,接着打。说完,窑头杨二一转身,走了。把二拐子丢驴圈里,左想右想想不出个道道,气得他真就提了棍子,再打。
二拐子正在圈里喂驴,听见窑头杨二唤,扔下背篓往住人的地方走,快要进屋时,窑头杨二叮嘱道,嘴把紧点儿,想在窑上混饭,就甭乱说。
屋里的人相继让东家庄地支走了,就连老管家和福,也让东家庄地打发到另屋去了。摇曳的油灯下,映出一老一少两张沉闷的脸。
很长时间,东家庄地都想跟二拐子喧喧,不为别的,就想喧喧。
细算起来,这娃也在他眼皮下晃了快二十年了吧,一想这二十年,东家庄地就觉是场梦,不,比梦还恍惚。他比命旺大四岁,屠夫青头死的时候,他已在院里跑趟子。一想屠夫青头,东家庄地的眼前就冒出一团黑,二拐子满月的时候,他还是吃过满月酒的,没想……
你二十了吧?他问。
虚岁二十一了,二拐子道,不明白这个阴狠的男人问这做什么。
快,真快,一眨眼的事。
二拐子不言声,眼睛却死死盯住油灯下这个一脸沟壑的老男人。
到窑上,还顺心不?不知怎么,这阵儿,东家庄地突然就有种悔,很悔,问出的话,也就多了种味儿。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以前见了二拐子,只有气,说不出的气。
顺心个球!二拐子差点就把这话说出来,不过,他忍住了。二拐子好歹也算个聪明人,尤其察眼观色这点儿,比一般人要强,他从东家庄地脸上,忽然就捕捉到一样东西,很陌生,很新奇,也很好玩。他倒要看看,老东西葫芦里到底卖啥药。

意外(4)

接下来,二拐子就发现自个错了,错得很,东家庄地说出的话,一下就把他给打软了,打蔫了,打得心里竟没了恨,也没了怨,有的,竟是一种软绵绵的东西,很软,软得他都要掉鼻子了。
二拐子吸了下鼻子,说,东家,我二拐子不是个人,我打驴,我骂你,我不是个东西,我……他都不知道该咋个埋汰自个了。
东家庄地冷了下眉,他是见不得人这样作践自个的,别人可以作践你,自个不能,自个一作践,这人就真贱了。不过他把这层不满压下去,用同样软绵绵的话说,也怪我,这么些年,很少把你的事放心上。你也别怨悔,持家过日子,谁有谁的难处,往后,只管争气就行。
我争气,我保证争气。
这就好,你年轻,只要往正路上走,干个三年五年的,就能成个材料。懂我这话的意思么?
懂,东家我懂,我保证不再赌,我听你的,往正路上走。
东家庄地捻着胡须,微微笑了笑。
这夜,东家庄地和二拐子睡在了一个屋里。
临睡时,东家庄地突然说,虚岁二十一,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东家庄地给二拐子成亲的主意就是在窑上的这个夜晚定下的。
要说,促使他改变主意,要把二拐子当个人看,还是庙里的事。
东家庄地这一次去庙上,可谓换了一次心。
东家庄地跟惠云师太,是有过一次谈话的,而且谈的很投缘,很带点佛理。
那是他到庙上的第三个日子,晌午吃过,天飘起了雪花。早春的雪飘起来远没冬日那么寒冷,也没冬日那么壮烈,似飘非飘,倒像是成心把人往某种意境里带。东家庄地站在窗前,静静凝望着雪花,脸上是难得的沉静。也是怪得很,一到了庙里,东家庄地那颗浸着恨浮着不安的心便慢慢冷却下来,变得安宁,变得明净,对世事,也不那么耿耿于怀了,仿佛真就有了一颗禅心。不知何时,惠云师太进了屋,点燃檀香,放进香炉,然后,静静地看恙望雪的东家庄地。
那一天的日子有些特别,仿佛注定要给两颗心拉近距离。东家庄地转身的时候,赫然望见一张沐着佛光的脸,那般清澈,那般慈祥,蓦地,数十年前的那张脸又跃到眼前,似幻似真,似远似近,东家庄地脱口就唤,婶——唤完,才把自个吓了一跳,忙掩起脸上的惊喜,恭敬地叫了声师父。
惠云师太竟毫不计较,望着惴惴不安的东家庄地,轻声细语道,发什么呆呢?
师父,我——东家庄地欲言又止。
惠云师太笑了笑,说,你来了这几天,我也没过来一次,寺里太过清苦,不知你受得受不得?
受得,我受得。东家庄地一听师太这样说,立马有些激动了。这口气,这笑容,一下让他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二婶屋里。他也顾不得戒规,挪了步子,就往师太这边过来。师太轻轻一指面前的垫子,两人坐下了。
你急火攻心,处在恶欲挣扎中,这样下去,未必是好。惠云师太终于启开那张一直对庄地紧闭的嘴,跟他说法了。
院里上下,一片不宁,我又如何静得下心?东家庄地紧道。
院里自有院里的定数,你把它看得太重,这心,自然就浮了,心一浮,你便没了方向。世间万物,有方向才能不迷失,你迷困在自己的心里,又怎能看得清方向?
方向?东家庄地似有觉悟,端身坐好,聆听起来。
那天惠云师太给他讲了好多,有些庄地能悟个大概,有些,却云里雾里,还是不明得很。但,他跟惠云师太却是近了,比任何时候都近。夜幕降临时,东家庄地忍不住又唤,婶——
惠云师太仙云一般腾起身,世主,你在前尘旧事里陷得太深太重,忧生于执著,惧生于执著,凡无执著心,亦无所忧惧。世主,苦海无边,你还是忘了吧。
忘了吧。三个字,顿然让东家庄地明白,眼前云一般超凡脱俗的,正是当年爹起歹毒之心,里勾外合,掳走的他的福啊……
东家庄地牢牢记住了惠云师太的话,多布善,方能结得善果,以慈悲为怀,方能解脱自己也能解脱众人。那么,对二拐子,他就不能再抱以怀恨之心了。

意外(5)

当然,东家庄地决意给二拐子娶亲,还有更深也更实际的一条理由。恶人六根跟马巴佬杨二沆瀣一气,虎视眈眈,下河院随时都有灭顶之灾,院里又人势单薄,无力应对。除了和福等几个老人手,东家庄地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二拐子年轻气盛,又是奶妈仁顺嫂的儿子,多少也有些连带,要是能把他扶成个材料……
东家庄地忍不住呃然叹息,他真是一脚踩在佛里,一脚坠入这万恶孽渊。或者,他心原本就不在佛,临时抱佛脚,为的还是这尘俗之孽事。
东家庄地要给二拐子说的是北山皮匠王二的丫头,王二前些年在下河院做过皮货,跟东家庄地有点交情。皮货做完临走时拜托过庄地,有合适的主儿引见一个,他想把丫头芨芨嫁到沟里来。粗算起来,芨芨也该十八了吧,配二拐子正合适。
打窑上回来,东家庄地开始谋划这事,这事越快越好,要想稳住二拐子的心,就得拿女人。东家庄地熟谙二拐子就跟熟谙奶妈仁顺嫂一样,草绳男人很快带着礼当,悄悄去了北山。
接下来,东家庄地就该重新面对奶妈仁顺嫂了。这事难,真难,东家庄地硬着头皮来来回回在巷子里转了几趟,腿还是迈不进那座小院。
夜里,他把自个着实恨了一番,有啥难进的门呢,十多年前那么不该进,他不是还仗着贼胆大堂堂进去了吗?现在,这门明堂堂给他开着,没谁敢拦,缘何就偏偏没了那份心气呢?恨来恨去,东家庄地才明白,原本自个就不是个多光明磊落的人,或者,就没光明过,就没坦荡过,难怪庙里望见妙云法师的那一瞬,会像遭雷击般震在那里,半天收不回目光,这心里,从头至尾,就是藏着一个鬼的呀。
鬼。东家庄地禁不住想起苏先生说过的话,鬼在心里,你要是心中老有愧,那鬼就不走,牢牢地缠定了你。驱鬼不在法,也不在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想驱鬼,还在你自个,你自个的心。
我有愧吗,有吗?
第二天,东家庄地选择在正午人多的时候,穿戴整齐地进了仁顺嫂的小院。这一进,东家庄地的心就翻过了。
这哪还像个院,哪还像个人住的地方。破烂不堪的小院里,杂物堆得到处都是,菜子秆横七竖八地躺着,占去大半个院子,填炕的粪草让风卷到了满院,有两只鸡懒洋洋在粪草里刨食吃,一床烂棉套吊在绳子上,大约是年前拆了要洗的被窝,没洗,还那么脏兮兮地挂着。太阳直直地照下来,院子里腾起一股糜烂不堪的腐朽味。再看三间房,坍了,要坍了。这房,还是青头爷爷手上的,三条柱子两道梁,这都多少年成了,梁头子风吹日晒,烂掉了。再看墙,摇摇晃晃的,一脚就能蹬翻。
这样的院,这样的房,就是娶来个媳妇,能住?
东家庄地没进屋,没见屋里的人,院里怔站片刻,一肚子酸心地出来了。
看来,要想娶媳妇,还得先盖房。
也该给她盖一院新房了。
东家庄地这么想着,步子已迈到了沟里木匠家。
就在东家庄地张罗着要给二拐子盖房说媳妇的时候,沟里猛乍乍传起一股谣言。谣言先是在婆娘们中间传,传着传着就到了东家庄地耳朵里。
后山女人灯芯是只不下蛋的鸡。
说得有眉有眼,先是说她的东西是“石”的,“撒尿还行”,怀娃娃不行。后又说,为啥二十二还嫁不出去,后山人知道呀,压根就是个男人婆呀。
沟里人视生不下儿子为罪恶,像管家六根这样的,已经恶贯盈盈了。讨一房纯粹不下蛋的鸡,那不是万劫不复吗?
烟囱堵死了呀,有人这么惊叹。
谣言像毒药样撒到东家庄地心上,事实上自打进了腊月,他的目光就开始注意媳妇的肚子,平展展毫无起伏的肚子常常会让他艰难地挪开目光,扫兴地闭上眼,有时夜里睡不着,忍不住就想,该开怀了呀。
到现在还不开怀的事实让东家庄地无法躲开谣言。
谣言完全打乱了东家庄地的计划,清明过后菜子下种的某一天,庄地的脚步再次迈进仁顺嫂院里。这次,他是唤她回去的。不回去事儿不行啊,盖房的事儿先撂下,二拐子的事也先停下,要紧的,是得弄清楚,媳妇灯芯是不是个不下蛋的鸡。

意外(6)

这事,离了仁顺嫂,能行?
奶妈仁顺嫂披着头,坐在太阳下发呆,见了庄地,目光乏乏地动了一下,没起来。庄地已顾不上甚么,颤颤地扶起她,打胸腔里叹了一声,你呀……就把事儿说了。奶妈仁顺嫂哗地有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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