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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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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一天的逍遥就要结束,想到又要面对那几张没什么感情的脸孔,想到就要回去那个被称为「家」的「牢笼」,我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然而,不管心里有多少不愿意,叹完气,我依然认命地搭上开往「牢笼」的公车。我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说实在的,我无法明白解释为什么会对那个应该是温暖避风港的地方有如此委屈而绝望的阐述。可能是心里的自卑感在作祟吧,觉得总有一天会向家里的人「坦白」,到时候爸妈一定会很伤心,责怪不谅解和冷言冷语一定跑不掉,与其对他们的反应因期望过高而受到更多的伤害,还不如把自己武装起来。
如果跟家人没什么感情,出柜后造成的冲击应该就小的多。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于是,渐渐地没有交集,渐渐地相敬如宾。现在「牢笼」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提供免费餐点和床铺的旅馆,实质意义大过于其它的什么。
有一次,妈不断唠叨着「什么时候洗澡啊,我要早点开洗衣机早点晾衣服」,同一句话整个晚上重复拨放了二十遍三十遍,我不堪其扰,忿忿地回了句「你可不可以不要念些有的没有的?真希望你是哑巴」,结果那之后整整一个礼拜我和妈没有说上半句话。我偷偷观察过的,那阵子妈看我的眼神像是有千言万语却硬生生吞下去似的,尽是压抑。我确定妈没有生我的气,或许前一两天还是有些不高兴的,可是之后几天那姿态完全是想说话却找不到句子可以吐露的困窘。一个礼拜后,妈在我踏进家门时,或许是无意的,或许是忍不住了,问了句「吃饱没」,我只有「嗯」了一声并没有其它多馀的反应,和妈的相处才又回到从前的模式。
多么可悲啊,除了例行性的招呼以外,竟然就无话可说了!
我应该要感到雀跃的,和家人疏离不是我一直以来努力贯彻的目标吗?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有任何喜悦的心情,一丁点也没有。
更奇怪的是,爸妈明明已经完全不了解我的生活、无法介入我的交友状况了,却仍然固执地坚持出门前一定要先打声招呼,晚回家时必须事先拨通电话。他们天真地以为这样子孩子就不会被人带坏,我觉得可笑。唯一的哥哥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只有我知道。
「回来啦?益凯,还是益翰?」妈的声音从遥远的厨房传来。
「益凯。」益翰是我哥的名字。
脱鞋,然后我准备进房间去。按照老规矩,只要进门时报一下名字,接下来就没自己的事了。
「等,益凯,等一下。」出乎意料的,妈一反常态地叫住我。
「嗯?」尾音上扬,算是个问号。
「妈的钥匙不见了,你的先给我。」
我应该问妈要做什么,要出门吗,还有钥匙是怎么不见的,或许只是她不小心忘在哪个地方而已,钥匙其实正安安稳稳地躺在某处呢。积极一点的话,我应该主动开口说「妈,我帮你找」。
可是都没有,我只是沉默地掏出钥匙,放在客厅桌上,然后进房间去。
房间的存在对我来说太重要了,那是在我听听音乐看看书转移些许注意力以后,在这个「牢笼」里唯一能笑的出来的地方。
没多久,爸和哥也进门了。妈带着两瓶洗碗精回来以后,一家人到齐,晚饭时间于是展开。
跟平常一样,妈把属于我的那一碗饭菜送进房间,我一个人吃,他们三个则在餐桌上围成一圈。我很难有不被孤立的感觉。虽然哥在餐桌上也不多话,但总好过我一个人的凄凉。
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一开始是在我国三准备考高中的时候,读书读的没日没夜的,妈为了方便我冲刺,便专程把我的餐点送到房间里。没有想到的是,高中考上了,我却再也没有「搬出去」过。印象中妈好象问过我两三次,要不要一起吃比较热闹还是什么的,我好象都用一个忘了是什么反正很烂的理由蒙混过去,妈后来也就没有再问。
晚饭时间过后,我简单温习一下明天的小考范围,然后就上床睡了。
这大致上是我在「牢笼」里的生活实况,单调、无聊且乏味。
我常常想,当我找到一个不必愁吃穿的工作,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以后,是不是就会展翅高飞,飞离这个禁锢我灵魂的所在,然后再也不回头?
或许吧。
我曾经把这个想法告诉均,结果他惊慌的很,直嚷着他打工赚的钱只刚好够他的生活费而已,没办法负担两个人的开销。我气的搥他。以为我是什么了?要找人包养我也会找个有钱一点的。
学校里的生活虽然也没有比「牢笼」里的有趣到哪里,但我通常会摆出比较和善的面孔。伪君子指的大概就是我这种人了。表面上我跟每个人都处的还不错,实际上除了阿威以外,一个聊的来的也没有。课业也总是应付了事,其实我知道自己的成绩可以很好的,可是那么好有什么用?拿奖学金考明星大学或许是其它人的目标,不过不是我的。
阿威常常说我已经老了,没半点积极进取的野心,我想是吧。跟真正的老人家比起来,我没做到的大概只是每天清晨没去公园晨跑而已。
第三章
    学校的寒假辅导一个礼拜五天,一天有四堂课,都集中在上午。
第三节下课的时候,我给均拨了通电话。
「放学后,一样先到你那边去,然后再去医院。」
算算时间,阿威差不多要出院了。其实他早就可以回家休养的,我每次都要说他占了病床浪费医疗资源,他则觉得无辜,充满消毒水味的环境并不是他喜欢待的,一切都是惠铃姊和老祖母的主意。
阿威的出院代表着我和均相处的机会将会大减,与其将来后悔,还不如好好把握,把一天当好几天用。
事实上,我要出门并不是难事,妈虽然会问我去哪里,但也仅止于询问而已,我相信妈不会有四处求证的热情。然而,我很少利用妈的「信任」撒谎偷溜出去。这是我自己的坚持,我认为冷漠已经够要命的了,不诚实,至少要做到「不欺骗」,比如我跟妈说放学后会去看阿威,就一定不会丢阿威一个人不管,没有报备的只是探望时间的长短而已。
「今天有点凉呢!」均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待会儿我们去吃火锅暖暖身子,好不好?」
「嗯。」我的答应轻松而愉悦。
「你这次倒是挺爽快的,怎么,不再骂我败家了吗?」均在电话另一头笑了。
「对喔!」我清了一下嗓子,「谢氏倚均,你知道世界前百分之二十的有钱人占用了接近百分之八十的资源吗?如果每个人都有鱼吃,海里的鱼只够吃一天……」
「真服了你!」均大笑,「道理留着吃饱后再说吧!一样,在校门口等你。」
如果说回到「牢笼」会让我有种莫名的沮丧和无力,和均见面就是最好的调剂了。不管再怎么不开心,只要均在身边,间或开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心情马上拨云见日。这种情形我跟均坦白过的,他不信,以为我说的只是甜言蜜语。
不过话说话来,家人前家人后完全不同的面孔,这样极端的双重人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想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的吧?记得国中时有一次上国文课,兼任辅导工作的国文老师跟我们分享一个真实的案例:某在校表现良好甚至拿过模范生奖状的学姊,回家以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暴躁、任性而且极不讲理。事情爆发以前,女孩轮流用两种面孔生活;爆发以后,则义无反顾地堕落了,假面具也懒的再戴,以女孩的话来说是「反正你们一定以为我没有那么好了,我干脆就把自己再搞烂一点」。老师做家庭访问的时候,发现这是一个困苦的家庭,父母和其它两个孩子挤一床大通铺,惟独女孩不但有自个儿的房间,还拥有价值二三十万的床头音响。心酸的母亲这么解释:「给她这么多她都不一定回家了,如果什么都不给,不是硬生生要把她逼走吗?」
尽管心里明白国文老师没有杜撰故事的必要,但太过连续剧的发展,让班上每个同学都直呼不可能,包括那时的我。那时的我和家里的关系还没像现在这么冷漠。
要是现在,我恐怕会觉得心惊吧?那会不会是我未来的写照?
有一次跟阿威聊天的时候,我说我的生活目标恐怕只剩下均了,他不相信,问我:「那么,在遇到均之前,你的生活目标是什么?」
我愣了好久好久,好久以后才呐呐地说:「可能就是没有目标吧!」
阿威更怀疑了,脸上明白写着不相信。我也觉得疑惑,如果有天跟均分手了,是不是就再没有什么能支持我继续活下去?
我无意识地抚弄着君的照片,可惜君不会说话,没办法给我任何有实际助益的回答。
放学,我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均已经等在那儿了。他每次都会提早十分钟到达约定的地点,我知道的。
「上车吧!」均伸手拍了拍后座的椅垫,「先去吃点好料的,然后我载你去兜风。你喜欢兜风吧?」
「如果你不搞怪的话。」想到上次兜风时的状况,我忍不住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一次,我被莫名的沮丧狠狠包围,均于是骑着机车带我到处逛到处晃,风很凉景色很美,郊区的空气新鲜许多,我的心情却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均看自己的几个笑话都无法发挥预期的效果,最后若有所思地说:「不开心病毒的蔓延太难控制了,抱歉,我救不了你。」
「那要怎么办?」我意兴阑珊地问。
「张开嘴大喊『我要快乐』,连续七七四十九次,或许会有一点效果。」
「别闹了。」
「你不信?」
「我只是心情低落,还没有变成白痴。」
「那我帮你好了。」
这家伙竟然忘了自己刚才说的「我救不了你」,也没等我答应,扯开嗓子就喊:「我——要——快——乐!」
虽然郊区公路上来往的车辆不算多,但我还是觉得丢脸,连忙制止。
均只是嘻皮笑脸地问:「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会好才有鬼!」我给他一个白眼。
「看来是要喊足四十九次才有效……对了,一样我帮你喊吗?还是你自己来?」
「拜托,够了!」这点羞耻心我还是有的。
均却不理会我的抗议,鼓足中气又喊了声「我——要——快——乐——」,甚至加了「呀呼」当句末语助词。
我开始可以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关爱了,赶紧把头尽可能地压低,以免任何人记住我的面孔。
「怎么样,有开心一点了吗?」均紧接着又问。
「你疯了啊!」
「我——要——快——乐——」
结局是,均还没来的及喊完规定的次数,就被巡逻经过的公路警察拦了下来。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一毛二了解事件始末后脸上露出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我低到不能再低的关公脸。
我仍然没有开心的情绪,不过漫天淹来的羞愧的确让我一时之间忘了该去烦恼我的烦恼,均因此论定他已经达到目的。
真是个白痴——讨人喜欢的白痴。
「真的要吃这个?」
站在一家高级日式料理店的玻璃门前,我有些犹豫。
「怕什么?」均轻轻拍一下我的后脑勺,「钱不够的话把你抓去卖掉就好了。」
「还是算了吧!最近常常带我这样吃,你得多饿几顿肚子啊?」
「刚好可以减肥啊,有什么不好?」
「你又不胖。」
「罗唆!」再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均连拉带扯地把我拖进店里。
有时候我觉得均很奇怪。明明前一秒才不住地叫穷,一转身就可以眼都不眨地花掉一大把银子。照均的说法是「生命本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可我不免有些心虚,应该是想讨我欢心才做这种选择的吧?我跟均说过了,随便吃没有关系,我是吃路边摊长大的,肉圆和蚵仔煎是最爱,太高级的料理有时候反倒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均虽然每次都会点头说「知道了」,见面的时候却还是会找一些「光看价目表就觉得饱了」的可怕黑店。为此,有一阵子我还刻意避不见面。我是和均谈恋爱,可不是和美食谈恋爱。
「你一个月到底赚多少?」我皱着眉头问。
「放心,够你吃的。」均像是故意要和我脸上的表情形成对比似的,笑的异常灿烂。
我知道均利用课馀时间兼了两份家教,时薪很高,但究竟高到什么程度,我一点概念也没有。问他,他每次都打马虎眼曚混了事。
「多吃一点啊!」
均这句话让我不知怎地突然联想到喂猪,因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觉得无辜。
接下来有好一阵子,我们埋头于眼前的美食,一时之间忘了说话。于是我觉得均打错如意算盘了。小情侣该去的地方叫做咖啡厅,那种地方的咖啡难喝的要死,每喝一口便要张嘴十分钟好驱散滞留在喉咙的苦味,然后张嘴的时候为了避免尴尬只好开始打屁聊天……这样不是「浪漫」许多?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均的嗓音正常了我的胡思乱想,我猛地回到现实,听他说,「只顾着吃,差点忘记了。」
「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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