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倾月-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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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上楼来的冯姨，打招呼时的笑容也愈发明媚。
冯姨今天一大早就组织请来的帮佣对宅子里里外外来了个大扫除，这会儿是来请示老夫人吩咐的。不想，先是遇到了笑呵呵的“小沈姑娘”，现在又见老太太也眉目舒朗，不免有些好奇。
“阿姐，你跟小沈姑娘说开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之前故意为难她似的。”梁老夫人佯怒道。
冯姨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着，前两天可不就是不欢而散了吗？
“小芬，你想什么呢？”梁老夫人见她半天不吭声不由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诶，对了，阿姐，之前小易明明说了要带小沈来看你的，结果不了了之，后来还是小容带的话说他临时出差，再后来小沈就自己找上门来了。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呐？”
“你就别瞎操心了。我看他们顶多也就是暂时拌个嘴，小易这孩子你是知道，要不是认定了怎么会跟我开口呢？”老太太笑道。
“这么说来……”冯姨想了想，也跟着欢喜起来。
此刻，梁景易正对着笔记本修改设计图。
来江城这几日，他的生活十分规律。
白天工作累了就出去走走，这座水乡小城的景致总能让他灵光一现。傍晚则去看望清月的家人，到八、九点钟再回到住处。
起初他也觉得每日登门有些打扰，没想到一日不见老太太便吵着让沈新宁打电话叫他去。这让梁景易感到自己是被欢迎、被需要的，与他们的相处也自然地亲密无间起来。
最近，沈新宁的病情有了很大的起色。Victor医生查看了近一段时间的监测数据后，也表示非常乐观，这一次她可能迎来完全的康复。
心境的转变还体现在她的画风上。仅从图像上看，线条比之先前显得更为流畅利落了，颜色也相对清透了许多。如果说将她之前的画比作是一朵积雨云，那么现在则更多是云淡风轻的意味。
与清月家人的融洽相处，让梁景易有勇气将杂糅在心底的陈年旧事摊开来。
就像是之前在庭院里修剪文竹一样，他逐渐放弃了一些无谓的执念。
例如食素。
母亲去世后，奶奶和哥哥都病了，爷爷又常年坐在轮椅上，整个家里沉浸在低气压之中。
梁景易感到从小覆盖在自己周身的保、护、伞被连夜拔除了。在惶恐的同时，长久以来被精心呵护的稚嫩心灵，也在突如其来的风雨之下，张开了敏感的触角。
此时的梁文韬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之中，他满心苛责的是自己身为丈夫的过错，却并没有意识到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他亦在失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母亲的突然离世让梁景易将更多的期待寄托父亲身上，但他很快便失望地发现父亲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不过，也正是这份关注也让他发现了父亲异乎寻常的行为。
梁文韬几乎是整日整日的将他自己封闭在书房里，每次出来时身上都带着浓浓的墨水味。
他听到负责打扫的帮佣们闲聊，说是父亲在抄写佛经。
现在想来，当时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心有苦闷却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定是想通过誊写经书来缓解自己心中的压抑情绪。
后来梁文韬离家去寺院，梁景易也执意要跟去。
他答应了，心想这孩子或许只是一时好奇，寺院里每日吃斋修禅，生活乏味，他定会很快厌倦，要求回去。没想到这孩子却有着惊人的毅力，不吵不闹，梁文韬做什么他也做什么。
梁景易回想起当时，自知真是孩子性情。他只当自己时时处处跟着父亲，父亲就会讨饶，随他回家。
这场较量历经了整整二十五年。
直到最近，他才终于释怀开来，默许了父亲与他之间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房间的窗户开着，白色的纱帘随着微风轻荡。梁景易正凝神思索着，房内的电话响了。
是酒店前台来电，他接起来，很快便道了声谢挂下电话，嘴边却久久地噙着微笑。
距离他下榻酒店几百米之外的新月森林工作室里，沈新宁正在给前两日就开始的一幅画上色。
在她所收藏的一大摞照片中，有一张是清月四岁时在花丛中嬉戏的照片。前几天拿出来翻看时她突发奇想，打算通过画笔让现在的清月“穿越”到儿时的花园中去。
偏巧这时候，清月正身处在百花丛中。
托了熟人的关系，她之前联系的工人和购买的花卉很快被运到了梁家，此刻她正配合园艺设计师和工人们摆设着盆栽。
原本寂静的院子里有了这些花花草草和劳动中的工人，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梁老夫人被这久违的喧嚣吸引，驻足窗边，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梁宅春来晚，迟到却未必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说将迎来大结局。
作者君也没想到这一开篇能写到那么多，感谢一路默默支持的你们！【飞吻。

☆、Chapter　60

周日早上，庄晓梦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听到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朦朦胧胧地见到沈清月雪白的手臂，遂伸手往她腰上一缠，闭上眼说道：“沈美人，这么早是要去哪里啊？”
清月不管她，继续穿好衣服，才把腰间的色、爪拉开，戏谑道：“大爷好睡，小女子天生劳碌命。”
“不是吧，你今天还去事务所？现在梁景易又不在那里。”庄晓梦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沈清月却忽然噤了声，仿佛被戳中要害似的。
“你担心他今天不出现啊？”晓梦见状立刻就猜了个大概，“好啦好啦，你就别瞎操心了，自己的亲哥哥结婚，他能不到场吗？”
其实，这一点清月怎么可能没想到呢。
只是，就在醒来之前，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跟梁景易一起去参加梁景容的婚礼，就在他们手牵手去向新人道贺时，梁景容突然对她怒言相向道：“我不是说，要你和我弟弟一起来参加婚礼的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她诧异地看向身边，发现梁景易竟然凭空消失了。
她在人群中遍寻不到他的身影，面对梁景容他们又百口莫辩，终是失声痛哭起来……
梦醒之后，她心底空落落的，怅然若失，再无法安生地合上眼睛。
这种虚实掺杂的感觉，重新勾起了她的担忧。
庄晓梦见无法说服她也就作罢。她知道就算强行把清月留在家里，她也一定会坐立不安的。
“那你别太累了，还有今天下午记得早点回来。”
清月故作轻松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打理好一切出门去。
打开门走进空空的办公室里，她快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迎着窗外尚未苏醒的商业街，她噙起一丝笑，在心中默念道：“沈清月，你要相信梁景易，也相信自己。”
冷不丁的，办公室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难道是他来了？她心里涌起一阵波澜。但理智很快告诉她，那并不像是他的脚步声。
“月月。”是小米的声音。
沈清月的心瞬间跌落到了谷底，只不过，当她转过身去时，小米看到的是一张风平浪静的脸庞。
“小米姐，你怎么知道我来公司了。”
“我停车的时候，正好见你进去。怎么，还有事没忙完啊？”
“嗯。之前结束的案子我想在boss回来之前整理完。你呢？”
“昨天中午我手机里收到信息说公司传真机有新传真，当时抽不出时间，所以现在过来确认一下。你先忙，我去处理一下。”
她说着便朝门外走去，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
不待清月开口询问，她便说道：“月月，这个传真是小舅发来的。我查过号码了，是江城的。”
“江城……”
那就是说他到昨天中午都还在江城。清月不动声色地陷入了思索之中。
前两天，她打电话给母亲询问她和外婆的近况。
快结束时，她分明察觉到母亲想说什么事，结果却绕到了别的话题上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沈新宁许是见到梁景易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觉得还是不提为好。会是什么事呢？
小米见清月一声不吭，出言安慰道：“月月，按我小舅的脾气，既然透露了这个信息，就说明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看你……”
“小米姐，手机联系不上他，我想我还是打去江城确认一下吧。”
清月趁着小米说话的间隙，给梁景易去了一通电话，没想到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这起码说明了，他现在并不在飞机上。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艾力未醒透的声音：“早安。”
清月只草草回应了一句，便直奔主题。
“你问我最近有没有见过梁？没有啊。”大男孩俏皮地答道。
“艾力，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好吧。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江城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我陪他去游览了出云寺，他说起订了昨天下午的航班。对了，他还提了安城香火最旺的寺庙，叫什么……”
“佑安寺？”
“对，就是这个。他当时说‘是时候该去那里了’。”
艾力绘声绘色地模仿着梁景易感慨万千的语气，仿佛丝毫不知电话那头沈清月心里已乱作了一团。
“月月，怎么了？”看她神色不对，小米忙问道。
“他可能到佑安寺去了。”
“他去那里干什么？”
小米这一问也正是清月心中的疑惑。
同时，她也不明白母亲前两日的欲言又止，但碍于沈新宁的病情刚有好转，清月不希望她为自己的事操心。
“小米姐，我放心不下，想去佑安寺看看。”清月眉头微蹙。
“那我陪你一起吧。”
佑安寺坐落于安山的半山腰，而安山可以说是这座城市的命脉。
这座山自古便有多座寺庙，不过大都在历史兴替中湮灭了，唯有这佑安寺屹立千年，栉风沐雨，是远近闻名的宝刹。
恰逢周末，游客、香客云集。小米开车载着清月盘山而上，看到如织的人流不免有些担心起来。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寺庙，要怎么找啊？
正犯愁时，只听清月说道：“小米姐，你就在车里好吗？我刚刚上网查了，这是出寺下山的必经之路。我进去找他。”
“好，月月，就听你的。你别急，慢慢找。”
“是时候该去那里了”，艾力模仿梁景易所说的这句话反复在清月耳边回响。
难道自己之前的想法过于乐观了？他对自己倾尽心思、寄予厚望，无法走出这种落差，所以……？
不对不对，沈清月，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觉，梁景易不是一个逃避问题、不负责任的人。
她在一棵大榕树边停了下来，望着满目苍翠，试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大树如伞，庇荫处摆了许多古色古香的桌椅供游人休息。
两个香客模样的老人相伴从清月身边走过。
“我看等我那外孙上了中学，不用我每天接送了，我就索性来这里做居士好了。每天吃斋念经也比在家里操不完心要好。”
“看你到时候想不想得开。”
“居士”二字让清月心头一紧。
她怎么忘了，梁景容说过他们的父亲就在寺院里修行。莫非就是这座佑安寺？
如果真是如此，梁景易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见他的父亲？
寺院的古钟在这时响起，浑厚而悠长，像是冥冥之中的应答。
佑安寺庙宇众多，清月尝试着穿过人潮云集的大殿，朝僻静之处走去。
不多时，一片新绿色的茂密竹林出现在她眼前，就像是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的纷乱。隐于林后的低矮房屋，与青山相依，幽深僻静。
她虽然不了解寺院的布局，但凭着设计师的敏锐感官，她觉得这些房屋应是修行的禅房。
“施主，请您止步。”清月一回头便看到一个瘦瘦的小和尚。
“小师傅，我是来拜访长辈的，他在这里修行。”
“麻烦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或是法号。”小和尚一丝不苟地问道。
清月遂说了梁文韬的名字，却见小和尚一皱眉，道：“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来看梁居士……”
“小师傅，你说的是不是一个个子那么高的男人？”清月边问边用手比划。
小和尚点点头，然后用一副少年老成地口吻说道：“你跟我来吧。”
清月一边道谢，一边跟他走在通往禅房的小路上，心如鹿撞。
终于，小和尚停在了一扇门前，清月听到屋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谈话声。
几声叩门后，屋内响起一阵脚步声，是那样的熟稔又令人安心。
门开了，声音的主人看到门外的清月一脸惊讶，而清月本人此时已然是热泪盈眶。
小和尚虽然搞不懂状况，但还是机敏地闪人了。
这时，房间内传来问话声：“小易，怎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先出去一会儿，便拉起清月朝禅房后面走去。
阳光倾泻，淡粉色的樱花一丛丛静静立在枝头。
清月像是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惊喜地看着眼前成片如云的樱花。
“这个时候居然能看到樱花！”
五月初，地气渐渐热了起来，唯有这山里的凉意让花儿们可以在这个时节里依旧鲜活明艳。
“虽然是晚了一点，但很美吧？”
“嗯。”
清月出神地答应着，许久才觉察到身边那两道灼灼目光。
她顿时低下了头，像是等待被训话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