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倾月-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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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梁景易心里猛然打过一个浪。来自千里之外安城的一处无名海域。海浪来了又去，潮水涨涨落落，沙滩上的脚印，即便是用力写下的字迹，都将很快被平复。可他偏偏要去不断复刻，以为铭记了便不存在辜负。
长者从尖利的钩上摘下鱼来，就像从树枝上摘下一片叶子，鱼落进墨绿色、网兜里，不停翻飞。离开了水，它最原始的飞翔正在被逐渐激发出来。
梁景易感到自己的手随着鱼的动静也猛烈震动着，心内亦翻腾不止。不过，他手里的动作不停，很快地将鱼倒进一旁的容器里。
冷不丁，听到手机震动了两下，遂从防水服口袋里掏出一看，却是“哥”发来的。
意料之外，但转念又成了意料之内的事。毕竟，凭借梁景容的实力要查出自己的去向并不是什么难事。想着，他随即解锁了手机，在看到那条信息时，嘴边不由划过了一丝笑，眸色里也顿生出暖意来。
此时，恰有风过，落英缤纷。亦有花瓣浮于水面，自在飘零。
前天晚上，他出了江城机场便驱车来到这里，正赶上当天的最后一趟游船，也恰巧遇上了跟清月同来那天的船工。不想，对方也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当下便生出了回乡遇故知的感觉，少不得与对方攀谈几句。他说的一腔地道的普通话，而那船工的吐字里则夹杂着浓重的江城口音。但这却并不碍事，只觉是另一种风土人情。
夜色已浓，游人渐渐散去，画舫檐上的雕花走马灯仍不知疲倦地旋转着。
“先生，这次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啊？”船工用船桨缓缓撑过墨色的水面。
“嗯。”
一个短促的单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寂寥。
许是察觉到了他郁结于胸的情绪，船工大声说道：“里面桌上有壶米酒，是我自家酿的，你来点吧。”
梁景易闻言，忙婉谢道：“老伯，谢谢你，我不喝酒的。”
“不喝酒？这怎么行！你是不会喝呢，还是不喜欢喝啊？男人不抽烟是好事，喝不了酒可不行啊。”
他的话一字一字落入梁景易心里，那里长久以来有着一道屏障，让他超脱意志地去远离荤腥和酒。是儿时的绝念，却又不全是，或许说是执念要来的更恰当些。
当年，他母亲凌晨驱车去海边，只因了婆婆一句想吃新鲜的海货。
母亲是父亲执意娶进这个家的。奶奶原本属意的是元家的独女，两家是世交，孩子从小来往，本以为会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不料父亲却在去外地求学时结识了母亲。元家独女心高气傲，差点以死相决绝，从此，元家便对梁家起了嫌隙。而母亲因为嫁进来之前的这个疙瘩，并没能得到婆婆的喜爱，有时甚至还会遭到冷言冷语。但在梁景易的记忆中，她从未出言抱怨过，反而事事周到，跟冯姨二人操持着家务，努力扮演好在这个家中的角色。
所以，当听到老人家要吃什么，她才会无论如何都要办到，哪怕，她害怕夜路，哪怕丈夫前一天晚上聚会喝高了不能陪伴她同去。
所有的事母亲不曾对他说起过，许是等不及他足够懂事了吧。这么多年来，家人也从未跟他提过，所有被掩埋的往事都是后来他从母亲的日记本中看到的。
“老伯，你会钓鱼吧？”片刻后，他看向船工问道。
“嘿嘿，这抓鱼可是我们鱼米之乡的生存之本啊。我们这一辈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哪个不通水性，不会钓鱼的？”长者含笑道。
“那改天你教我钓鱼成吗？”梁景易认真地问道。
“行，想钓条江城的鱼回去给你老婆啊？呵呵……那就，后天下午吧。”
梁景易闻言轻轻一笑，昏黄的灯光在他周身晕开了一层暖色。
安城第一医院的VIP病房内，天蓝色的帘幕低垂着，床头的加湿器默默尽职工作。窗帘正对的地面上摆放着几盆绿植，因为落在阴影里的缘故，绿得有些发黑。
夏飞扬轻轻推开门走到床边，把手中的保温桶缓缓放在床头柜上。不想，先前似乎还在睡梦中的茹晗却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显而易见的苍白，粉白条纹的病号服在她身上格外宽大，只觉得从那袖口伸出来的纤纤玉手像是孩子的小手。
“晗姐，我吵醒你了。”
“没，我早醒了，一直闭着眼睛想事儿呢？对了，我爸妈呢？”她徐徐说道。
“你放心，我把二老安排到医院附近的酒店了，昨天他们坚持要陪夜，挤在床边身体肯定吃不消。”
她出事当天，父母正在美国参加一个商务洽谈，于是，夏飞扬一手办理了她手术住院的事宜，甚至连签字都是以他的名义。直到手术结束医生宣布茹晗的各项生命体征稳定后，他才打电话告知了苏老台长，她在安城唯一的亲人。
“谢谢你，飞扬。”茹晗抬起眼看着他说道。
“哎，那有什么。”他闻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末了，又低声说：“你能醒过来就好。你不知道，昨天早上你动了动手，然后慢慢恢复意识那会儿我有多开心。前两天，看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你小子欠教训啊，平时我在工作上对你那么严格，有时候还说不好听的话……”茹晗说着说着有些歉疚起来。心下一想，夏飞扬做她的经纪人竟也有三年了。历数这三年来，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站在她又或者利于她的角度。而现在，她遇到了这样的意外，父母遥隔千里，心有余而鞭长莫及。而爷爷老了，她又怎么好让他再为自己担心。放眼望去，身边的朋友、同事，那些所谓的追求者，哪一个能够像此刻陪伴在她身边的男人那样贴心。而那个她多年来盛在心里，念念不忘的男孩呢，现在他们恍如陌路。
茹晗，你可真失败啊。她嘴边露出一丝苦涩。
夏飞扬静静看着她脸上变幻的表情。这些年，他陪着茹晗一步一步走上今天安城主持界一把手的位置，很多事他都看在眼里。尽管，她在某些方面一意孤行乃至于偏执，伤害到了她自己和身边的人，但他知道骨子里的茹晗依然是最初在校园里认识的那个为了自己心中的念想而不懈付出的人。甚至，她会近乎傻傻地比寻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一档访谈节目，编辑交给她的内容，她会自己查资料反复修改。这在他人看来或许是一种挑剔，却不知她为了做这些熬到凌晨。然后，只休息三四个小时，就又起来赶通告。
在他心里，茹晗的美丽并不浮于表面，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态度。
“晗姐，你饿了吧？我让李姨给你做了点吃的。”他说着，伸手想要替她垫高枕头。
没想到，茹晗却一下触上了他的手背，她的手指并没有什么力气，他却是一惊，随后才注意到她正看着自己手背上那片的烫痕。
“哎，没事儿。前几天打翻茶杯弄的。”
夏飞扬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边说边抽出手去拿枕头，身体却不由颤抖了一下，那天接到茹晗出事的电话以及之后看着她躺在白色担架上满身是血的情形再度清晰地浮现出来。
你还活着，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更来了，看望别忘了动动手指，留下你们的想法。其实，作者特别想知道，你们最心水哪个配角。

☆、Chapter　53

从恒园出来，沈清月脑中不住回想着方才梁景容送她到门口时所说的话。
“有空去老宅看看吧……”
其实自从发生了这件事以后，她才觉得自己对于梁景易实在是疏于了解。
她只知道梁景易在国内念完硕士后去意大利学习的经历，却不了解在此之前他过着怎样的生活。他带她去过他母亲出事的海边，但却从未说起过关于其他家人的种种。她察觉到了他与他奶奶之间的隔阂，却不敢轻易去探求其中的原委。
她原本觉得梁景易已经将他自己最大限度地展现在了她面前，现在才发觉那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但她不觉得这会是自己抱怨的理由，甚至她压根就没有底气去责怪他。因为一直以来，她时常被自己的情绪左右着，而梁景易忙着关照她，在爱情里，他们两人的天平早就失了衡。他解决着她的难题，无暇面对自己的困扰，而她失职地鲜少去关心他更深层次的生活。
那天在他公寓里接到从梁家打来的电话后，看到他显而易见的情绪变化，若她再坚持一些该有多好。有时候，害怕破坏情绪只是一个逃避的借口。如果她能给他足够的力量，让他坦诚相告，迈出第一步，那么是不是就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连他有孪生哥哥的事她都不知道。
所以，梁景容方才那句让她回老宅看看，她更愿意把它理解成是让她主动去了解关于梁景易的更多更多。
这样想着，她反倒对梁景易留给她的这段空白有了新的理解，脚步也不觉有力起来。
就在这时，包包里传来了手机铃声。她看了看屏显，忙接起来。
“小沈设计师，我是天成的何力，你快到现场来一下吧，旁边的住户不满我们的施工，你快来向他们解释一下，都闹得我们没法开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人焦急的声音。
沈清月忙答应下来，拦了量计程车往事发地点赶去。
一个月前，她在论坛上看到一则求助信息。说是本市一间百年的小屋因为年轻一代要结婚需要重装。房子本不过30多平却住着祖孙三代，如今家里人口又要增加，如何安排居住空间自然就成了很大的问题。还有另一个更为现实的困扰，就是装修的预算实在是有限。清月看着帖子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照片和发帖人讲述的他们共同生活的点滴，心中动容，便产生了帮助这家人实现他们愿望的想法。
她当即决定以她个人的名义去完成这个案子，因为考虑到公司毕竟不是慈善机构，若因为这次装修的缘故招致很多类似的案子，那么公司方面将很可能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不过，这事她还是跟梁景易做了商量，一来想听听他的建议，二来他在这一行有不少熟人，特别是那些材料供货商。于是在男友的全力支持下，她正式接受了改造这个小家的挑战。
计程车很快穿过繁华的路段来到了一片衰败的老旧平房区。
“小姐，前面的路窄车开不进去的。”司机师傅说道。
“哦，师傅，那我就在这里下吧，谢谢。”
她下了车，才走到胡同口，便听到远处的人声鼎沸。走进赵家所在的小院，只见屋前围了好几个人，看样子都是这里的邻居，施工人员正跟他们据理力争着，看样子双方都相持不下。
“小沈设计师，你总算来了！”何力眼尖地朝她招手喊道。
这下可好了，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全都齐刷刷向她看来，一边是终于盼到救星似的目光，另一边则显然的充满怨气。
“我倒怎么，原来设计师还是个黄毛丫头，难怪做事那么不地道。”一个老大妈打了头阵，她身边的其他人立时帮起腔来。
沈清月深吸了口气，走到说话的大妈身边，拉着她的手道：“阿姨，您说的对，我呢还真是个新人……”
“别以为你承认自己是新人，就什么事都可以原谅了！”大妈没好气地说着甩开了她的手。
沈清月却一点都不气馁地继续解释道：“叔叔阿姨，我刚才的意思是，我虽然是个新人，但绝对不会拿这个给自己的错误当挡箭牌的。这装修上有什么问题请大家借我点耐心咱说清楚了，我一定好好处理。”
她话音刚落马上有人质疑道：“你说得好听，到时候一走了之了，我们找谁啊？你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
沈清月迟疑了片刻，从包里取出一本证件，目光坦然道：“这本室内设计师资格证从我做这一行第一天起就一直带在身边，时刻提醒自己一个设计师的操守。我想请各位叔叔阿姨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当然，我也能理解大家的顾虑，所以我会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和证件编号留下，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在装修期间告诉我。如果我真的不负责任不了了之，通过这个编号就可以投诉我。”
众人听她这样说，先是小声议论了起来。好一会儿，刚才的那位大妈才又说道：“姑娘，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好好谈谈，我先说说我的意见。”
清月忙点点头，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现场的几个邻里很快反映了自己的看法，主要矛盾点在于赵家重装过程中一些公共区域的设计影响到了其他住户。
沈清月听完，心中很快有了化解的办法：“谢谢各位叔叔阿姨给我提的意见，这些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在动工之前就征求你们的想法。我想请大家再帮我一个忙，小赵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娶新娘子了，刚才提到的有争议的区域我们先暂停施工，这两天我马上修改出新方案，大家看后同意了我们再做，其他地方我们的施工进度还得跟上。赵家在这里也那么多年了，想必叔叔阿姨跟他们也是老邻居了，喜事盈门，还要请大家多多担待。”
“行，在这点上我们没什么意见，但是，你说的可必须得做到。”商量过后，其中一个大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