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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沉重的房子-第28章

小说: 沉重的房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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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龙口的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鞭炮声声,豆花抱着春娥的孩子抢着要糖果。白秀那段时间一直给茂生的母亲帮厨,吃饭的人多,又都是下重苦的小伙,她跟秀兰根本忙不过来。那时家家都流行吃钢丝,是粗粮细吃的一种。钢丝是把玉米面经高温机压后的一种食品,长期吃对身体不好,在那个年月,能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容易,大家谁还顾得了这些?
一个多月后,经过全家人的不懈努力,乡亲们的大力支助,茂生家的窑终于箍起来了!
窑箍成的那天晚上母亲坐在里面不出来,默默地流泪。她想起了茂民和茂娥,可怜的儿女活着的时候没有住上像样的地方,死不瞑目呀!母亲说她要在里面先住上一晚上,被茂生拉了回去。三个像炮筒一样的直口窑没有门窗是没办法住人的。里面的砖缝还要细细勾刷,用钢刷子一点一点地把粘在砖上的泥灰刮下来。秀兰包了头巾,一天下来腰酸脖子困,胳膊也肿得很粗。母亲几次劝她休息几天,她不听,三面砖窑她跟茂生整整清理了二十多天才算有了眉目。
为了尽快搬进去,茂生找到乡政府信用社想贷一笔款,信用社要担保,他于是找到了未来的岳父。岳父让茂生先不要着急,等窑干了他给茂生借五百元钱做门窗。茂生不好意思,岳父说都一家人了,还那么客气干啥?这五百元钱我不等着用,你们啥时候有了再说,没有的话就算我给你们的一点帮助。
庄稼收倒后,天气也一天天地凉下来。往年的这个时间都会下雨,茂生赶在雨季之前把窑箍成了,心里一直很庆幸。
茂强好长时间没来信了,听说前线战事一直很紧。前些日子大家都很忙,母亲似乎暂时忘记了他。现在忙完了,又开始唠叨儿子了。她让茂生给茂强写信,就说窑箍好了,弟兄两个每人一孔,老人住一孔。母亲像是提前分好似的,她说以后你们谁有本事了再修一院,没本事这三面窑就够住了,宽宽敞敞的,人要知足呀!现在她就是死了,也甘心了!
淅淅沥沥的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地上一片泥泞。大家都闷在家里。年轻人睡了两天后睡不住了,约了人打牌,一打就是一天。雨忽大忽小,墙头都已经湿了半截。
秀兰拾掇了几双鞋垫,一直没时间做。下雨天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母亲到大妈家去了,父亲去了大姐家帮忙铡草,屋里就剩了他们两个。
茂生拿了一本书无精打采地看着。纳鞋垫的声音“噌噌噌”的是那样有节奏。秀兰的鞋垫纳得很好,已经给茂生纳了好几双了。鞋垫上下半部是鸳鸯,上面是荷花,红红绿绿的很鲜艳,村里的媳妇都借去做样子。
秀兰在炕上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张贤亮笔下的马缨花。茂生不觉细细端详起来,发现她也用一种异乎寻常的、闪烁着灼热光芒的眼神凝视着他。她的睫毛很长,眼圈因劳累而微微泛青,显得固执而深邃,像一汪荡漾着的山泉,仿佛要把你洞穿。那眼神像暗夜中的星星一样,幽幽地诉说着她的爱,她的哀怨和幸福。
突然,她“哎哟”一声,眉头马上皱了起来,看时,原来针把手扎破了,殷红的鲜血从指头上冒了出来。
“休息休息吧,累了好长时间了,这鞋垫又不等着用。”茂生的心随着那滴血颤了一下。
“没事的没事的。给你纳鞋垫,我不累。你没听人说,女婿的活,心上搁,一针不到睡不着嘛!趁着下雨,我要把它纳成哩。”秀兰羞怯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又在飞针走线。
“让我看一下,疼不疼?”茂生凑了上去。
“哎哟没事的,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只要你对我好,再苦再累我也愿意!”秀兰嫣然一笑,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两颊红扑扑的,有些娇羞的样子,嘴里低声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记得有一次她从娘家回来受了嫂嫂的气,哥哥也埋怨她自私。秀兰委屈得哭了。茂生说你家里也忙,以后农忙的时候就不要再来了。秀兰擦了眼泪,说这光景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们是一条绳上拴着的两个蚂蚱,既然命运将我们安排在一起,这人生的钢丝桥再难也得走下去——莫跑了你,也莫走了我!
多么可爱善良的人呀!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和茂生绑在了一起,休戚与共,茂生的理想便是她的梦想,茂生的痛苦便是她的痛苦。她的心里只装着茂生,没有自己。茂生便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精神依赖和希望寄托,茂生就是她的一切!

老谢(2)

秀兰从小在娘家娇生惯养,很少干活,面对一贫如洗的家,一个柔弱的女子却爆发出了那么大的能量,拼死拼活地要让茂生家富起来。她做到了许多结婚几年的媳妇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过了一会,秀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香蕉。香蕉是大哥走外县干活买回来的,每人一根,秀兰舍不得吃,就拿了过来。
“吃吧,好吃着哩!”香蕉带着她的体温,热乎乎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甜甜的,有点油糕味的香蕉在茂生的嘴里咀嚼着,他无法下咽。
秀兰像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一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
“你也吃一口吧。”茂生说。
“我不吃,我已经吃过了。”秀兰转移了视线,好像对香蕉很不感兴趣。
“你吃一口,我要你吃嘛!”茂生把香蕉递在她的嘴边。
秀兰摇着头,香蕉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哟!”她惊呼一声蹲了下来,很惋惜地看着已经粘了土的香蕉,指头在没有粘土的地方抠了一点,轻轻地放在嘴里,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样子很可爱。
“秀兰,给我唱首歌吧?”茂生痴痴地看着她,好像刚认识她一样。
“我唱得不好,你可不要笑话。”说完她便抬起了头,向窗外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才低声地唱了起来:
清水水玻璃隔着窗子照,
满口口白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
叫一声哥哥你进来。
眉对眉来眼对眼,
眼睫毛动弹把言传。
一对对母鸽朝南飞,
泼上奴命跟你睡。
灯锅锅点灯半个炕炕明,
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穷。
茅庵庵的房房、土的炕炕,
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伙盖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水,
至死了也把哥哥你随。
咱二人相好呀一对对,
切草刀铡头不呀么不后悔。
……
秀兰在歌声里表达自己的爱情。那种爱情是温柔缱绻的,含蓄隽永的,像一朵炽烈鲜艳的玫瑰。绵绵的情义犹如旷野的风,叫人难以抵挡。
“你的衣服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秀兰看着茂生肩头破了的地方,用妻子般的神情和语气对他说。
“不要紧,天晴了还得干活。”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了,背上已经补了好几块补丁,茂生在干活的时候一直穿它。
“先换一件吧,让我给你缝缝。”秀兰说着已经用牙咬断了鞋垫上的针线,语气坚决地说。
茂生没有换洗的衣服。要换就只能换棉衣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无论如何得给你买一身衣服。”秀兰看着他,一边贴身为他缝补,一边心疼地说。
她跪在炕上一针一线地缝着,纤纤的手指在空中飞舞,像仕女的兰花指一样优美;她不用抬头,刚好正对着他的脸颊,嘴里呼出的热气麻酥酥地喷在他的脸上,痒痒的很舒服。她的黑发十分浓密,在白色的灯光下散射着幽幽的光彩;红彤彤的脸蛋像桑提尔笔下的苏珊娜,端庄温润而又有几分羞怯。那一针一线缝进了她的柔情,她的甜蜜和梦想,从此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她的关怀与体贴,这种关怀像一双温暖的小手紧紧地焐着不受寒风的侵袭,牵引着你的心回到她的身边。
雨下到十多天的时候,天好像放晴了,谁知到了半夜雨忽然又大了起来,像夏天的暴雨一样,一下就是几天。这种情况好多年都没见过,老年人于是都很担心,说这不是好雨,要出事的。沟渠的水溢满了,涧畔上的土全溜了下去;学校的围墙塌了,成了一堆烂泥;冬有家的窑背溜了下来,窑筒子都能看见了;白杨树根系上的土被泡成了稀泥,头重脚轻倒了下来……
几天后,雨终于停了。天气突然冷得让人难以接受,冷风飕飕地蹿着,让人瑟瑟发抖。
雨后的村庄是那样的萧条,灰蒙蒙的,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助地战栗。
乡上来人检查灾情。
谢窑科的几孔砖窑被水泡塌了,所幸没有人员伤亡。接着就陆续地传来了消息,说寨子村、白家村都发生了房倒屋塌的事故。
茂生家的窑是新箍的,箍得很结实。可是厚厚的窑土却不结实,被水浸泡了十多天,早就成稀泥了。稀泥顺着窑背流下来,窑筒就露在了外面。由于两边还没有建筑,窑帮上的土也溜了下来,失去支撑力的窑洞坚持了几天后,终于不堪重负,在雨停后的第三天轰然倒下!
几天前还整齐地排列着的窑洞,顷刻间成了一堆瓦砾!茂生无力地跪在一片废墟前,身体像被一股外力抽空了一样,轻飘飘的,好像生命已经离开躯体,只有视觉是整个世界。世界突然之间暗了下来,所有的景物都在眼前飞奔,匆匆的不知道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冷风席卷着枯叶,狞笑着从废墟上掠过,贴着树梢发出呜呜的怪叫,像是宣布世界末日的来临。
风过后,雪便来了,像细小的冰雹一样急急横扫着打在人的脸上,给荒凉的村庄披上了灰白的颜色。虽然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却是积攒了一年的苦,一年的泪,一年的忧伤和寒冷,一年的希望和企盼呀!
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立冬,怎么会下雪呢?
然而这确实是雪,一粒粒的像白色的沙尘,打得脸颊生疼,弄得人睁不开眼睛。沙尘密密地洒了下来,落在茂生的脸上就化成了水,化成了泪,化成了伤心和绝望,化成了一声凄凉的哀叫:
“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冬天是如此寒冷(1)

生命是真实的,
生活是严肃的,
它们的终点绝不是墓场。
你来自红尘,
必归于红尘。
这是指肉体
灵魂并未死亡。
我们注定的结局
和道路,
既不是享乐
也不是悲伤,
而是行动。
为了每一个明天
我们准备迎接
任何命运的风浪……
——'美'亨利翻瓦翻朗费罗
茂生箍窑用尽了家里仅有的积蓄,原想着紧张一年,第二年就缓过来了,这下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一场大雪过后,把一切都粉饰得很太平。墙头、地畔上到处都是雪,地里更是一片白皑皑的颜色,显得很单调。麻雀轻轻地跳进了场地上扫出的空地,躲在远处的孩子一拽长线,它就被罩在了筛子里。它们永远也想不明白这是人类事先设好的圈套,任它们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难道人的一生都是命中注定的程序?
这个冬天是如此寒冷!
当满天彩霞变成了厚厚的阴霾,仅有的一线曙光被无情地堵上的时候,命运之神再一次无情地捉弄了他们!茂生的心比严酷的冬天还要阴冷,他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出来,母亲叫吃饭也不起来,站在地上边哭边说:“茂生呀,我娃可要想开些!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大怎么活呀!”茂生不说话,躲在被窝里默默地流泪。
秀兰来了。
茂生坐了起来。
茂生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头发蓬松得像只草笼,满脸的胡须像个小老头。才几天没见,亲爱的人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秀兰伤心地哭了。她边流泪边劝茂生,让他想开点,大丈夫站得起就跌得起!只要有一口气,咱们从头开始倒砖,不信地方修不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茂生便拿了镢头和绳子,到北沟砍柴去了。
地上青光光地泛着白色,风卷着沙尘在一些枯树的枝叶上发出咝咝的怪叫声,逼得人睁不开眼睛。茂生把绳子勒在腰里,低头迎着风向,只觉得脸像刀割一般地难受,耳朵冻得发麻。
北沟离村里有十几里地,因为附近山上的柴已经被人砍完了,连筷子粗的植物也没有。茂生走到北沟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灌木丛中还留着一些积雪,茂生把雪捧在脸上搓了一会,脸便开始发热,人也清醒了许多。几年前,茂生已经习惯了走这种夜路,并且一边走一边睡,等天亮的时候赶到学校,站在操场上还迷迷糊糊。黄泥村距学校有十几里地,茂生每天步行去上学,从初中到高中的第一年,他走了四个春秋。村里有自行车的同学比他起得晚许多,却往往比他还要早到学校,车子呼呼地从他的身旁掠过,茂生心里有一股难言的滋味,偶然也有同学让他坐在后面,他不肯。那时的自行车对他而言简直太奢侈了,茂生从来就没有奢望过。
北沟的灌木丛很高,高得像树一样,密实得钻不进去。茂生用镢头把细枝磕掉了,然后再砍倒,不一会就弄了一大堆,用镢把挑着往山下滚,滚了一段滚不动了,就一根根地整了,用绳子一捆,把镢头把子插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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