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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京爷们儿-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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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班主任的人品还算不错,她垂着头,跟犯了多大错似的:“你后面那几个都说过了,再上一年也无所谓,把基础知识打牢些好。”

“这还是为我好啦?那你怎么不让初三全体都再上一年,让大家都把基础打牢些不好吗?”二头平时说话木纳,那天可是嘴硬到家了。

“哪个当老师的也不愿意自己的学生留级,学校这么规定,我有什么办法?咱们要争区先进教育单位,升学率最关键。你要是前十名人家能点你的名吗?还不是你平时不争气,初一的时候我就要你们好好学习,还不是你尽瞎胡闹……”班主任突然激动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先进单位是蒙事蒙来的?”二头呵呵冷笑着,据他说,那时他觉着自己就跟江姐似的。

老师被噎得直喘,她把手里的书摔得啪啪响:“要不你自己找校长说去,我懒得理你。”

二头真是条汉子,他当时就直奔校长办公室,当着七、八个老师的面把校长臭骂了一顿。“你们整个一群蒙事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考试?告诉你们,大爷我早就不愿意上了……”最后二头被学校劝退了,他倒是一点儿不后悔,离开学校时竟冲到领操台上,为大家说了一段《岳飞传》,说的是风波亭岳武穆归天,大地惊雷,天降鲜血。

二头被劝退的那天晚上,我和山林一起来到他家。自从大头被枪毙后,二头父亲就一病不起了,开始是脸上起黄粉,干活没力气。后来医院说是肝上的毛病,而且越治越重,那时已经腹水了,每过一阵子就得到医院去抽回水。为了不打扰他父亲,我们拉着他来到一家小饭馆,卫宁小尾巴似的跟着。

山林要了几个凉菜,我们闷头喝酒,谁也懒得开口,卫宁则一个劲的瞪着山林发呆,路上她就一直偷着问我山林的事,搞不清这丫头在想什么。酒喝了半瓶,二头说话多少有些不利落了,实际上我很早就开始喝酒了,父亲说两岁的时候我就能喝一两二锅头,初中时我一个人就能干掉半瓶。

“你爸还不知道吧?”山林终于打破了沉默。

二头看了眼卫宁:“你嘴上有点儿把门的,先别让他知道。”

卫宁点点头。

我苦笑了一下:“咱们这个妹妹是个直筒子脾气,可她不说你就能保得住密?天天在家混你爸能不知道吗?”

二头把自己的两只手平放在桌子上,上下左右端详了半天,越看越兴奋:“就凭这两只手我还能在家闲着?听说永定门内新开了一个自由市场,是人都能去,我不会去卖菜呀?”

“你会玩儿秤吗?”我问。

“学,谁他妈生下来就会生孩子?我不会学呀?”二头狠狠白了我一眼。他掰着手指头算计着:“我一天卖三十斤菜,一斤挣两毛钱,一个月我就能挣一百八十块。我爸一个月才挣七十多块,咱要是每天拉拉晚,没准还能多卖几斤呢,保证赚钱。没准哥们儿还能发财呢。”

“你这是算死帐,要是头天没卖出去,一晚上菜就烂,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我使劲摇头:“听说永定门是试点,我爸说没准干不了三天就得封,我看你还是跟家里商量一下,去接你爸的班吧,好歹算个正经工作。”

“我爸离退休还早着呢,再说他现在病成那样了,我能说吗?”二头又看了卫宁一眼:“千万别说。”

“要不先卖几天菜再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我这不是也蹬三轮儿呢吗?”山林的眼睛一直在街面上溜儿,他自己说这叫扫街,一眼就得看出谁想雇三轮儿。据说山林他爸眼特奸,从永定门一眼能看到天桥去。

二头突然笑了一声:“咱们这几家是怎么凑的,平时跟外面那帮孙子聊起来,好象人家都挺有门路,咱们这几户怎么一点儿门路都没有?”

山林翻着白眼珠往地上啐了一口:“全是傻逼!听他们吹呢,他们没准儿还不如咱们呢,再说指望爹妈算个屁,舔着脸还到处吹呢!”他突然转过脸来看我:“将来咱们几个就指望你了,最起码你也得弄个局长。”

“难说,没准明天我就让驴车轧死。”我给卫宁夹了一筷子菜:“我这辈子也没多大指望,咱连小组长都没当过,初一好不容易弄了个学习委员,仨礼拜都没坚持下去。我看将来最有出息的是卫宁,不信咱们走着瞧。”

卫宁羞涩地垂着头:“我有什么出息?”她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问我:“为什么偏让驴车轧死?”

我仰面使劲咳嗽几声。“我比驴还笨呗。”

大家笑过一阵后,二头又说话了。“嘿,卫宁你可得有点儿信心,听说这学期考试英语拿了个满分吧,将来咱们这片排子房就看你和东子的了。”我的英语一直不太好,二头老拿这事刺激我,今天他这样说倒是很出意外。
北京爷们儿全文(37)
    “满分算什么,以后我要当翻译。”卫宁的精神头来了,她仰起小脸问道:“你们觉得大庆怎么样?”

二头看了我们一眼:“你怎么认识他?”

“认识他怎么了?都认识好几个月啦。”卫宁用眼角瞟着二头,老大不满意:“人家老送我英文辅导书,哪儿跟你们似的?整天就知道打这个抄那个。”

“你到底怎么认识他的?”二头的音量已经放大了不少。

卫宁也瞪起了眼睛,她冲二头嚷嚷着:“就在学校门口认识的,他一听我是你妹妹高兴的什么似的,上个月还送给我个学英语用的板儿砖呢!”

“就是家里那个?”二头指着排子房的方向。

“是啊,连老师都说我的口语最近进步特别大……”

二头砰的一下把酒瓶子摔了,玻璃茬子飞得到处都是:“我还以为是妈给你买的呢,原来是大庆那个兔崽子,我告诉你明天老老实实给人家还回去,那傻逼整个就是个吃屎的。”

我赶紧用手把他们兄妹隔开:“算了、算了,别吵架。卫宁,大庆那小子真是挺阴的。“

“人家背后可没说过你们的坏话!”卫宁头也不回地冲出饭馆。

山林摊开双手:“卖菜的事是小,妹妹的事你可不能不管。你真得好好看着卫宁点儿。大庆可是个两面三刀的主儿,上个月我才在一个朋友嘴里知道,知道当年麻疯为什么第二天就找到咱们了吗?全是大庆告诉他的,你看他表面上不敢惹咱们,背地里捅咱们一刀的心都有。”

“我明天让他长两个肚脐眼儿!”二头啪地拍了下桌子。

我无可奈何地摆摆手:“现在还顾得上他?你先把饭碗的事解决了再说吧,其实看住了卫宁就行了,小姑娘嘛多说几句就明白了。”

二头目不转睛地瞪着前方:“明天再说。”

第二天二头果然来到学校,他把大庆叫到校门口对面的小胡同里,没说三句话两个人就动起手,等我赶到现场时大庆正把二头压在底下揍呢。我赶紧冲过去,照准了大庆的耳根子就是一拳,大庆被打得跳起来,他抱着脑袋一个劲转悠。鼻青脸肿的二头站起来,他已经有些摇晃了。

这时大庆缓过劲来,他凶巴巴地指着我们:“你们几个小崽儿的气我早受够了,大头死了你们还敢这么牛逼?一帮胡同串子,傻逼!山林让学校开除了,活该!张东你也跑不了,等着!”

“你天生就是个吃屎的料。”我抱着胳膊一脸嘲笑,就凭刚才那一拳,大庆就不敢上来了。自从麻六讲了流氓拳的原理后,我就一直在实践,早晚在家抡半个小时胳膊,几个月下来胳膊竟长长了不少。而且打人时我特注意,拧着劲出拳的确是狠,一般人一拳就趴下。

“明天放学护城河边见,有种你们就来。”大庆晃着身子走了。

我过去扶住二头:“你还成吗?”

“我跟他说以后不许再见我妹妹,这孙子当时就急了,瞪着眼说你管不着。我操,我是她哥,我不管谁管?大庆这孙子现在长脾气了,还敢跟咱们约架了?明天——”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明天你别去,我和山林带人去。”

“我怎么了?今天要不是我,你就让人家打熟了。”我有些不高兴。

“我们几个商量过,以后打架的事不让你掺乎。”

第二天我倒是特想去看看,但一个意外使我赶到现场时已经打完了。其实那个意外早有传闻,精卫要转学了。

精卫要转学的事上学期就传开了,我一直没当真。老师在班里宣布了这件事,而且颇有些失意地说:“有人说我们学校教学水平低,还说我们专门把成绩差的学生赶走,可我们教出来的好学生考试的关头要走,这事怪我们吗?……”

我看着身边的精卫,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你真要走?”这是我很久来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下午放学就走,那个学校的手续已经办好了。”精卫咬咬下唇,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一直低着头。

我的头一阵发沉:“下午?!”

“咱们区的教学质量不好,只有三所重点学校,要想考重点就得转区,那个区有十一个重点学校,选择余地大,把握也大些。”精卫像背课本似的。

“你妈的主意?”

“我的主意。”精卫突然叹了口气。“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了,人活着应该有一个大目标,然后分成几个小目标,一个一个的去实现。”

我撇了撇嘴:“你活着可真累,是不是每走一步都得看一本书啊?”

“有什么不对吗?”精卫恼怒地把桌子上东西绞得哗哗响,再不理我了。

精卫走的那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绝大部分同学都去送她了,惟独我没去。三年的同桌,欢乐的火花虽然时有崩现,可不知为什么,欢乐之后总是无休止的争吵。我一直为自己的口才得意,却总被她挤兑得哑口无言,近一年来天几乎就不爱理我了。我怀恨在心,这回送走一个客星,挺痛快。据说送行时大家都挺伤心,不少人还掉了眼泪。我知道后只觉得一阵阵恶心,人这种动物太虚伪了!三年来大家虽然呼吸着一个屋子里的空气,但大部分人平时难得说上一句话,那真假莫辨的感怀是让人看的还是在伤感自己呢?我不想做假,最近和精卫不对付,就没去送。我只是躲在窗口远远望了几眼,说不清当时的感受,心里空落落的。我年轻的灵魂还没有意识到,那由人群簇拥的,渐渐远去的身影决定了我一生的走向,却再没真正回到我的生活,短暂的相聚只是坐标的交点。
北京爷们儿全文(38)
    精卫走后我却在书桌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放学后在天坛里见面。

我心底那点儿东西被彻底点燃了,放学后短跑运动员似的往天坛跑。路过护城河时,河南岸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两拨人中间隔着几米。他们对峙着,为首的一个小个子正举着一只白煌煌的自行车轮圈嚷嚷着什么。我顾不上搭理他们,天坛已经在眼前了。

“知道吗?今年你比以前还黑,都有点发亮了。”精卫的确在天坛门口等我。一见面,我就找茬挖苦她。

“可我心地比你好。”精卫一点不服软。

“真的?”

“谁跟你似的,除了瞧自己顺眼,别人都不行。”

“好,好,我服你了还不行?”我知道再逗下去,自己讨不了好。“听说今天为你送行的场面挺悲壮的?好多人比上法场还难受。”

“大家都是同学嘛,谁像你似的无情无义。”精卫狠狠瞪我一眼:“还以为你看不见那张条呢。”

“我是不知道谁想见我。”我拉着她进了天坛的正门。

“知道是我你就不来了?”精卫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我也不知道。”

到北京来的人,除了故宫、颐和园、长城就想不起来去哪儿了。其实天坛的建筑价值远比颐和园高,最让人心醉的是天坛的松林,我和精卫关系好的时候来过好几次。特别是在圜丘周围,几百年的大树比比皆是,它们忠实地站在那儿,站在人们身边,站在时间的风雨里。那古老粗大的松树拧着个地往上长,树干上一条条粗糙的筋落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时间的力量。天坛的建筑不多却紧凑,层层密林之上是几处蓝顶大殿,似浮于绿云上的天宫殿堂。它的面积足有几平方公里,在北京这样的大都市里,这片树林本身就是一道风景。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人文的东西,上小学时就常来这玩儿,在天坛就是闭着眼也不会走错。人是种自相矛盾的动物,应该忘却的难以忘却,不该忘的却全忘了。在这儿,在天坛,可能每棵老树下都埋着个争吵的理由;也许每条小路上都留着我们追逐过的足迹。我总想忘掉这些,却一直惦记着。

“上次去的那片核桃林还在吗?”精卫在前面转悠了许久,突然回头问。

“傻蛋,还记着那两个没熟的核桃哪!哈哈!我也找不着了。”我非常开心,竟盼着自己和精卫再吵一次,狠狠地吵,吵得精疲力尽。

“你也记着?”

“当然,我还记着那次在北海,我用船桨把你们溅成落汤鸡。”

“是颐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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