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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天下残局-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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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之废

六年以前,六十四年以前,乃至二百年以前,建议改革科举者梦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政府颁布“新政”,不仅改革科举停止八股而已,竟根本将科举废除了。但是,科举一停,真就百废毕举、万事大吉?“文明之邦强盛之源”,真就“基于学校”,由此而致富强了?事实告诉我们,未必。

如前所述,科举制不仅是传统中国政治制度的核心部分,更因其本身具有弹性,足以充当传统中国的“杠杆”。首先,参试资格的放开、考试程序的一律及对各省学额的调节,令国民不致遭遇受教育权利的不公平;其次,“学而优则仕”的科举宗旨,保证了耕读传统——读书人出则入仕,为官者退则居乡——的延续,不致造成巨大的城乡差别以及国家政权与基层民众的隔膜;最後,科举制具有“开放政权”的作用,令隋、唐以来的中国形成一种“公开”、“透明”的政治模式(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56…7页)。最後一点似与常论相悖。然若考虑到“帝国”具有自身无法突破的局限性——君主专制,我们不得不承认,藉科举制(及与之配适的官僚铨选制度)体现出来的“消极的民主”,多少降低了出现君主绝对“独裁”的风险,终不失为自传统中国内部发展出来的最优解决方案。以此之故,陡然将科举这根“杠杆”撤去,若未能及时觅得代用物,一国政治之失衡势将无法避免。

当时定议:科举废除後,以学堂代之,并辅以留学。于是,天下读书或不读书的“读书人”,甫闻新诏,初则惊喜狂怒,继则狂怒惊喜,终于,纷纷“背起书包上学堂”而後已。为何惊喜?为何狂怒?为何上学堂?所以惊喜者,留心经济、立志匡时的人获得了解放,再不用千人万马挤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你拉我拽举步维艰了;所以狂怒者,十年寒窗,砚透笔秃,何曾想换来一场黄粱梦?所以上学堂者,自此以後,神州大地,遍设学堂,将使“无地无学,无人不学”,并以此致富图强,有志报国养家者,舍此途无以进身矣。

学堂制度差不多全盘照搬自日本。所以如此者,一则因日本维新以来,国富兵强,适堪师法;二则日本为邻邦,对其制度进行考察甚为便利;三则日本刚刚战胜俄国,足以坚定主事者的信心。可是,直至科举废除,学堂制度并未建设完备,不论宗旨、科目、章程等软件建设犹待斟酌改善,即校舍、师资等硬件建设,亦因政府财政濒于破产,拿不出专项经费,无法展开。于是,“劝谕绅士”,“捐募绅、富”,遂成为办学主流,其时,不仅私立学堂幾乎全由各省士绅举办,即大部分公立学堂亦由其开办。这场改革,实质上是教育公有化全面转变为教育私有化,其利弊不可胜言,仅述其大者。

清末废除科举,改办学堂,从表面上看,前此得益于科举的士人绅士的特权受到破坏,或曰“士人政权”被瓦解,他们理应坚决反对此项改革。而实际上,广大士绅在此巨变中“机敏的停止了反抗”,转而以开办学堂作为“保存特权的新出路”。因为,学堂的考试内容虽由子曰诗云一变而为声光电化,可是,学堂毕业生(以及留学生)照样被授予生员、举人、进士的头衔,照样做官,特权犹在。王辏г擞�1908年特授翰林院检讨,尝作诗云:“已无齿录称前辈,尚有牙科步後尘”;上联谓科举已停,为旧日翰林所重视之前辈、晚生的规矩,毋庸遵守,下联则谓新学方兴,医学生中佼佼者也可获得进士头衔。钱锺书撰《围城》,述及方鸿渐“博士”回乡,成为“本县的名人”,报馆请他题辞,学校请他演讲,一时风光无两,不啻如从前中进士、点翰林而衣锦还乡者。二者,冶华洋新旧于一炉,相映成趣,而幽默的背後,则显示了新、旧制度虽有差异,读书人的特权却未因此改变。

国民中读书人的特权依然保留,全体国民受教育的权利却因此不平等。科举制度下的读书人,所费不过幾本书钱及微薄塾金,且入学以後还能得到政府的补贴(膏火银);而新时代的学堂生,其学费、制服费、食宿费皆由自筹,贫家子弟因此废学者渐多。清代平均识字率约为20%,而民国时期很多地区的识字率竟低于此数。如江西寻乌县,位于闽、粤、赣三省交界处,极为偏僻,在科举制度下,十万县人中识字率达到40%(包括一个举人、四百个生员),废除科举後,能进学堂(自小学至大学)读书者不过14%(毛泽东《寻乌调查》,1930年),教育改革後,受教育人数反而减少,即此可见一斑。

一方面是读书人(当时已有“智识阶级”之称)依然占据各界的要津,一方面却是无力读书者数量越来越大,社会分化——包括城乡分化和阶级分化——日趋剧烈。旧时代的官绅,得风气之先的一部分学堂生,以及大小军阀(可以鲁迅《阿Q正传》中赵家父子、假洋鬼子及城中“革命党”作代表)成为社会的上层阶级,农民及城市贫民成为社会底层,二者之间的阶级流动因缺少类似科举的制度设计而趋于静止,二者之间的矛盾亦日愈扩大。旧时代常见的“官逼民反”造成之动乱是可以克服的,不然不会有清代後期的“同治中兴”;新形势下的“列强瓜分”,因民族国家业已兴起,足以抵抗;但是,过渡期的制度性缺失——阶级流动不能经常、有序——却足以亡国。因此,虽然建立了宪制国家,虽然发生了号称“启蒙”的五四运动,虽然“教育救亡”的喊声不绝于耳,虽然有一段所谓“黄金十年”的上升期,民国仍因无法弥补制度性缺陷而导致社会矛盾激化,并终于崩溃。 


小结

曾大力呼吁改革科举制度的梁启超,在废除科举後不过五年,便检讨此举之得失。他说,美、日、德诸国皆“拾吾之唾馀”(谓科举),以为选人授官之良法,“颂为政治上一新纪元”,我们自己却“因噎以废食”(谓因恶八股,遂并科举而废之),实在是大大的“不智”,因此,他要“悍然曰:复科举!”(梁启超《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官制与官规》)

梁启超常以“今日之我”与“昔日之我”作战,久为人知,惟论科举当“变通”而不必废除,则始终一贯。无奈,时代大潮奔涌浩荡,百挽莫回。汹汹者流,莫非“知进而不知退,知得而不知丧”(《易传》)者,当时之人,除梁启超、严复等少数被称为“文化保守主义”者以外,并不以废除科举为非。时过境迁,吾人于百年後回看这段历程,再思三省,方体会得“文化保守主义”实则一点都不保守,反而高瞻远瞩,“前卫”得很。

即今而言,高考实在具有科举制度的真精神,正是一种国家制度保障下的经常有序的社会流动渠道;九年义务制教育,则可对应科举体制下毋须繁费的普及教育;与高中并行的职高、中专,一则分流高校压力,一则为社会提供中等人才,适如科举体系中的生员、贡生,参与公共事务,得以维系基层社会的稳定。前後两种体制,俱能兼顾国民教育与精英教育,所学虽异,其用则一。但是,自高校扩招或曰教育产业化以来,学子皆骛大学之虚名,高校渐成敛财之工具,职业教育幾废,教无所施,学非所用,其弊浸然有八股为害科举之势。时论或欲以扩大高校自主招生权为挽救之策,乃不知“为国抡才”之权一旦下移,标准不一,去取随意,社会流动之渠道反而因此滞塞,呜呼,其不至乎推倒重来如百年前故事者幾希!

八股的危害,不在于没有文学价值,而在于除了形式再无其他。科举的好处,不在于“学而优则仕”,而在于维系社会流动,保障程序正义。我们纪念废除科举一百周年,其教训即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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