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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黑色念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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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似的迷惘抑郁飘荡出来。后来,她看到一本相书上说他的那双眼睛是豹眼,乃刚正之相,“性严峻不可近。”可能是这样的,那天,她与他见面,复社的盟主张博先生为他们做介绍时,他向她匆匆一揖,“呵……好好。华亭陈子龙!”他低头垂目,厚厚的嘴唇紧抿着,略有些羞涩地微笑着。她看到他以后就很不平静,她被他青春的身躯辐射出的热力所感化,或者,所融化。她的沙漠似的心灵里流淌出了一泓甘洌的清泉。
他呢?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固执和呆板?
柳如是头戴一顶迎面嵌玉的海蓝色方中,身着湖蓝提花茧绸直裰,足下崭新的朱色缎鞋白布袜,手里捏了一把刻竹骨子的折扇。
“瞧瞧我!”她得意洋洋地将折扇一挥,“潘安转世,翩翩公子!”又大摇大摆地走几步路。
女仆阿秀忍不住捂住嘴扑哧一声笑了。
仆人阿贵连忙摇着手说:“不行!不行!您是小脚,走惯了碎步,这样一摇三摆,走起路来像鸭子,一看就是假装的。”
“怎么办呢?”柳如是真有点儿着急了,她微蹙眉头,咬一下嘴唇,“看我走慢一点,行不行?”
她放松一下自己,脸蛋微斜着,尽量把脚步放宽,走得慢一些,步子稳一些,又虚心地问阿贵:
“这样呢?成不成?”
柳如是丹凤眼微微脾睨着,一把竹扇挥来荡去,俨然是神采飞扬的翩翩公子。可是,阿秀和阿贵仍是忍不住地笑,瞧着如是昂首挺胸做作出一副豪侠男子模样,却不时流露出娇俏的女儿态,她一举一动的姿势,她耳垂上的洞眼,她一摇三晃的鹅步,都难以掩饰她是一个女子啊!
阿贵勉强地说:“也……还行。您再走慢一些,走稳一些,也就更像了。”
“叭!”如是将折扇往腿上打一下,长长嘘一口气:“算了,我也想清楚了。我就这么大大方方穿着儒服在街上走,不做忸怩之态,别人也不拿我当回事儿。街上人来人往,谁来注意我呀!”她取出手绢,揩尽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我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我行我素!”
话虽是这么说,那天当她走到街上时,心里还是发慌,迈着方步,却将一把折扇时而打开,又时而收拢,又不时轻摇几下,还常把折扇遮一下脸,盖一下耳朵,用来障住过路行人射来的诧异目光。她毕竟是一双小脚,又要迈着大步。在石板路上没走多远,两脚已经酸疼了。她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意态闲豫地挥着折扇指点来指点去,真正是一须眉男子样。她身边的阿贵似乎比她更难受,一边连连称是,一边却用眼睛觑着过往行人,唯恐他们识出主人女扮男装的身份。如是却不乐意了,狠狠瞪他一眼:
“你眼睛溜来溜去,贼眉鼠目的!瞎看什么……快走!”
“是,是,我我不……”阿贵申辩着,话才出口,被一连串咳嗽打断,又引来一些行人的注视。
“你咳什么,你!”如是也禁不住心里慌乱,咬一下嘴唇,狠狠地低声呵斥。
“不是!我喉咙痒痒,不是,我心里痒痒……唉!”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见柳如是微微低头,又打开折扇轻摇着,遮挡住别人的视线,加快脚步,向前急走,他也忙赶了上去。
到了陈子龙的寓所,柳如是递上名片自称“女弟”。陈子龙很快出来接待了她,他俩坐在客厅里只寒暄几句,长时间默默无语。他的眼睛并不望着她,却盯着不远处小条几上的那块尺许高的玲珑英石。他的棱角分明的嘴唇紧紧闭拢,随着匀缓的鼻息声,喉节也在抖动。偶尔,他也向她瞄一眼,接触到她那火辣辣的目光,他却受到惊吓似的立即把目光移开。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柔和又有些茫然。淡褐色的阳光从细密的竹帘外透了进来,正射在那块玲珑英石上,它被蒙上一层梦幻似的色彩,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显示出某种秘密与孤寂,她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浑圆的肩膀轻微抖动,雪白的银牙轻咬着鲜红丰润的嘴唇。这时候,她也不愿意有任何的言语,多么让人心满意足的静谧呀。她那时就有一种预感,她再也难以体验这种幸福了。昂扬之气消失了,她再不去想自己的性别,是弟?是妹?是兄?是妾?她只是十分专注地享受着内心的宁静。她的肉体也正在融化,正在变成一股气息,然后,渐渐投入他的怀抱,他的严峻也化成了温柔,也融成了一种气息,他们俩就要投合了。这是一座极大又极莫测的迷宫。蜿蜒曲折的道路使人心情慌乱,又使人快乐,但是,往往在里面盘旋了好久,发现自己却又走回原地。迷路就是一种幸福,灾与福,善与恶,阴与阳等等,都离那么远,又那么近,真好像进入了八卦阵。
也许,这是一种象征吧?
望着散发着幽香的袅袅青烟,她坚信是一种象征。她和陈子龙的事情,不应该再去想它了!她立刻紧紧闭上眼睛,感到了极度的晕眩,她就让那些……微眯的豹眼,紧抿的嘴唇,严峻的方脸庞……一切一切都迸碎在晕眩里。
一块回忆的碎片扎在她心里伤口上,渗出了血珠,一滴又一滴。
她累极了累极了,疲惫的感觉似乎已经透进了骨髓里。她有时想,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睡觉。永远永远睡觉—;—;那就是死亡了。死亡其实有什么可怕呢?连梦也不用做了。她把这话向好朋友汪然明讲过,汪然明勃然变色,立即拉住她的手说:“如是啊,你、你可不能……可不能寻短见呀。”如是淡然一笑,从汪然明冷汗渍渍的巴掌抽出自己的手,“我是说,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她冷峻地眯起凤眼,拂一下额前的一绺头发,“不过,起码是现在,我还不想死。”汪然明眨眨眼睛,不解地望着她。
汪然明是个徽州富商,为柳如是刻了《尺牍》,里面收集了她的信札;又刻了《湖上草》,收集了她的诗作。他为人善良忠厚,以真心待柳如是。如是几次到湖上,就借住在汪然明的湖庄上。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生活,还常常惦记她的终身大事。
“如是,你该有个归宿了!”
“是呀……”如是黯然垂下眼睑,洁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样的归宿呢?”
“这里有一位公子,我觉得人很好……”
如是仿佛专注地听着,微笑凝在唇边,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了。她仍然无法摆脱内心的情感煎熬,总是忘记不了陈子龙吗?也并不都是这样。她与陈子龙离别后,后面又追满了许许多多的公子哥、官僚和名士们,她走到哪儿,他们跟到哪儿,家中天天是清歌侑酒,车水马龙。她高兴了,与他们有说有笑,不高兴了,就闭门谢客,笙歌盈耳和灯烛辉煌之中,她常常发怔。她似乎又回到了与陈子龙单独相对的梦幻之中去了,无情的现实却又把她拉回来了。她必须与那些浅薄无聊的公子哥们应酬,说一些无聊的话。这些蠢货们,你就挖苦他们,他们也听不出来,还跟着嘻嘻笑呢。可是,这些人都是些地头蛇,招惹他们不得的。有一次,一位豪绅请客,她拒绝不去。那豪绅恼怒了,就唆使一些地痞流氓天天地到门前捣乱,抹了屎尿在她门口,还打了她的仆人阿贵。这些年来,她受尽了那些恶霸的欺凌,不得不再去讨好地位更高的官僚们来保护她。这些官僚们又岂是善良之辈?她看透了、看透了!
“哦,汪先生,前些日子,我亲访半野堂,会见了钱牧斋先生……”如是语调很平静地对汪然明说。
“见到了钱牧斋?他还好么?听说,这几年他又有出山的可能性了!”
“出山不出山,我可不太清楚。他么,他—;—;还好……”如是凝眸一笑,眼睛里充满了迷惘。
突然间,他明白了。
“他—;—;他、他……他是挺好,是挺好。”
他想说,钱牧斋已经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家里还有好几房小老婆,你为何选中了他?他又想问,你知道吗?崇祯十年,温体仁指使张汉儒揭发钱牧斋不法五十八款罪状,他有上百个奴婢,逼奸良人妻女,把持官府,夺人田宅,勒索地方大户,操纵考试词讼,霸占湖利强要渔船网户纳常例,毒杀和殴杀平民等等,几乎是无恶不作,你择婿的结果为什么偏偏选中这么一个品行恶劣之人?汪然明嚅动着嘴唇,却把这些话硬吞了下去。柳如是这么一个何等聪明的女子,她对钱牧斋的这些情况岂能不知?唉,自己差点儿说出一些傻话来,她的抉择必定会有她的道理。他把许多许多的疑问埋藏在心里,怔了一会儿,又说:
“他,是挺好的……唔,唔,你,决定了么?”
“决定了。”她的嘴唇上凝结着冰冷的微笑。
汪然明有些茫然,他的胖呼呼的脸上残留着不知所措的尴尬笑意,有一道黑洞洞的深渊突然把他跟她隔开了,他俩彼此能看到对方的神情,抬一抬手,就能互相接触,可是,却隔一道深渊,却不能两心相通。汪然明清楚,他与柳如是之间不可能有爱情,只是一种深厚的友情。他同情这个飘泊不定饱尝人间辛酸的小妹妹,这个“女弟”,真心诚意地想帮助她,使她的生活能够稳定,有一个较好的归宿。她呢,对他的真挚情谊,尽心维护,是从内心深处感激的。她在窘困的时候,总是向他求救,甚至向他呼吁:“望先生速图一静地为进退,最切,最感。”现在,她突然又甘心为钱牧斋做妾了,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不想告诉他,他也不想问。他过去仅仅把她看成一个可怜的柔弱女子,那真是大错特错了。她的那又黑白分明的凤眼里,有两汪深不可测的潭水,里面有仇恨,有讥讽,有悲哀,有冷漠……都有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汪然明木然地瞧着她。她凄然一笑,又喃喃地说:
“是啊,决定了,决定了……”
在罗水泊的描写间,常有宋英夫的一些批注,或者附以整段整段的辅助描写,其中有些是很精彩的,我就把它们都保留下来了。这些文字,再与我自己的议论及描写搀和到一起,必然会给读者以斑驳陆离的感觉。
我对柳如是这个人逐渐感兴趣,还是由于罗水泊。
那时,我们俩在西南联大念书,恰巧,住在一个宿舍里。其实,我俩的性格与秉性是大不相同的。他思想机敏,灵活好动。不过,他的记忆力强,读的书也比我多得多,往往我要花三、四天才能读完一本书,他只要花一天多时间即可读完了,还能摘录下所需要的资料。这大概是由于他出身于宿儒世家,有极深的国学根抵,以后又在教会学校读书,英文与法文都很好的缘故。他有一次却认真地对我说:“英夫,我可能并不是真正做学者、教授的材料,因为我的心眼太活,不甘于去死读书……”
罗水泊有一段时候忽然对古物喜好起来,常跑一些古玩店,去玩赏那些名人字画,砚石印章,古镜古钱等等。他还拉着我也去逛。我对这些玩意儿也颇爱好,我们是学历史的么!我却不像他那么痴迷。说实活,真痴迷了这些玩意儿,总忍不住掏钱买。我们都是穷学生,千里迢迢来到大后方,一日三餐尚不果腹,哪儿有钱呢!没钱去买,光瞪着眼睛欣赏,心里痒痒得慌,像一个人饿得肚子咕咕叫,却隔一层玻璃瞧别人大开筵席吃鸡鸭鱼肉,光有流口水的份儿!罗水泊这人却有一股傻劲儿,他瘾上那些古董,总禁不住诱惑,要掏钱买个一两件。为挣钱买那些玩意儿,他给一些刊物写稿子,翻译书,利用课余时间当家庭教师,还把家中新寄来的棉袄也卖了!我劝过他:“你何必花这些冤枉钱呢?真正的古董你未必能买得起,你买的是那些玩意儿,说不定是假货呢!”他却瞪起眼睛,呼哧呼哧喘着气说:“就是假的,我也甘心!我喜欢嘛,上了当,我也甘心!”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是撞上南墙也不回头的,我也就懒得再劝他了。
罗水泊有一回给胡风主编的《七月》写了一篇很长的论文,论述明朝厂卫特务统治,得了一笔稿费。他买一块青田石书镇,据说是柳如是遗物。这块书镇长两寸半,刻着山水亭树,颇工致小篆款曰:“仿白石翁笔”。另一面则镌刻着:“崇祯辛已畅月柳蘼芜制”。这块青田石书镇看起来平淡无奇,不过据水泊说,仔细看起来,闪着幽幽的绿莹莹光泽,深沉的储灰色中有着细细的条纹,充满着一种粗糙又细腻的美,冰凉光滑的石面,一片灰色雾霭压抑着沉重的叹息,似乎凄凉的泪水滴落在刀刃上那样寒冷。我说罗水泊你太敏感,我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呀!罗水泊一个劲地说,找一找看,找一找看,找一找就有这种感觉。以后,我也没有去找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我只是听他讲那些柳如是的奇闻轶事极感兴趣,我认为她是一个极有性格,心理又很复杂的小女人,她蔑视那些封建礼法,常常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她有点儿像陀思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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