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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浮生物语-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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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翠终年的山峦,疮痍满目,怪味刺鼻的烟雾,在每一处被强大的攻击毁得体无完肤的土地上肆意横陈。

“跑!快跑!”父亲淌血的脸,被快速逼近的火光与入侵者们的吼叫声湮没。哥哥一手抱着妹妹,一手

拽着枯月,在密林里狂奔。身后,追兵不息。

一直跑到昭虹界里地势最低的知寒谷,哥哥指了指谷底那方深不见底的黑色潭水,用力握住枯月的肩膀

:“日落之后,你一旦看到潭水瞬间变成了白色,即刻带着小妹跳进去,憋住气,一直沉到潭水最深处,那

里有一条通往人界的秘道,到了人界,你们就安全了!记住,一定要照顾好小妹!”

“哥哥你呢?”尚是少年的枯月,一把抓住打算回头的哥哥。

“我得回去。王城被困,那群龌龊的蜘蛛妖还有他们搬来的人类帮手,一定不会放过王与王后,还有小

公主。”哥哥擦去了从额头上滴下的血,看定枯月,“小月,一定记住哥哥的话!我们夜蝶一族,是为了战

斗而生的,保卫我们的家,是天职。”

山洞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枯月一手搂着妹妹,一手紧紧抓住暗河里凸出的岩石,双双浸在冰

冷的河水里。暗河离洞口很远,他看不到外头发生了什么,可是激烈的打斗声,却沿着洞里每一个弯道清晰

传来。

妹妹在他怀里不断发抖,她还是个小孩子,连背上的蝶翼都未长完整。枯月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暗河的河水哗哗流过,洞外的动静渐渐止息。枯月心如乱麻,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抓住岩石

的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他让妹妹留在河边,自己蹑手蹑脚跑到了洞口。

在他心目中,父亲与哥哥都是夜蝶里最骁勇善战的武士,这么多年来,他们跟整个夜蝶族一道,保卫着

由雪蝶王统领的昭虹界。然而,这一次的入侵者比从前任何一个都强大,那群常年蛰伏在幽暗湿地里的蜘蛛

妖们,积蓄了多年的力量,不但全军出动,还跟人界那些心怀叵测的术士们结成联盟,两派合力,誓要攻陷

昭虹界。

虽然枯月还没有资格当一个真正的夜蝶战士,像父兄一样行使夜蝶族的职责,虽然他也清楚这次的战争

跟从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可他依然坚信夜蝶们不会输给这些卑劣的入侵者。可是这次,他错了。

压制已久的欲望一旦有了爆发的机会,注定会催生出比最凶恶的妖魔更可怕的东西。那些不甘于在自己

促狭土地里卑微生活的蜘蛛妖,那些人界里妄图拿到的雪蝶妖刀、征服妖魔界,继而再一统人间的术士们,

终于有了实现“梦想”的机会。而这次机会,恰恰是雪蝶王的亲弟弟给予他们的。他一直以一种温文尔雅的

状态生活在所有人眼里,所有人只看到他的与世无争,看不到他内心最深处对王位的渴求,对哥哥的嫉妒,

以及憎恨。他悄悄解开了雪蝶王布在昭虹界四周的防御结界,为敌人们打开了一扇给蝶族招致灭顶之灾的大

门。

当然,这一切,都是年少的枯月无法理解的。

此刻的他,呆呆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山洞外,看着地上那道鲜艳的血痕,上头沾染着点点的暗蓝色的光斑

。这是夜蝶翅膀上的磷光。

地上,到处都是激烈搏斗之后的痕迹,有剑痕,有毒液烧出的大洞,还有残缺不全的符纸。空气里是腥

热的味道。

哥哥留下的血,朝另一个方向延伸。哥哥一定被抓走了,枯月的脑中一片空白。

“二哥……”妹妹脸上挂着泪花,从山洞里怯怯探出了脑袋。枯月抬头看着天边,夕阳只剩一条金色的

线,那黑色水潭里,偶尔冒出一串奇怪的水泡。

“回山洞去!”枯月对她吼。

“不要!我要找大哥,找爸爸!”妹妹拼命摇头。

“回去!”他冲过去把她往山洞里推。

“不要!”这小小的人儿,倔强地抠住山洞的边缘,指甲沁出了血,“妈妈睡之前跟我说过,一家人不

能分开!”

枯月一愣。三年前,母亲临终前,的确拉着他们兄妹跟父亲的手,说过这句。他一横心,将妹妹背起来

,撇着腿朝血迹指向的方向飞奔。

一路上,同族们的尸体比比皆是,村落房舍,无一完好,惨景触目惊心。一直追到王城附近的祭台,他

被蜘蛛妖们特有的浓重妖臭们熏得睁不开眼睛,在一片嘈杂中,他停下脚步,躲在离祭台不远处的密林里,

紧张地窥视。

几个穿着奇怪袍子的人类,跟那只带领了无数部下的鬼面蛛王窃窃私语。他们身后高高的祭台前,一张

闪着诡异光芒的巨大蛛网,死死网住了好几个抵死挣扎的人。枯月从蛛网里,看到了父亲与哥哥。怀里的妹

妹情不自禁想喊,却被他及时捂住了嘴。

“这些夜蝶战士,充其量是雪蝶王手下的看门狗,没有什么用处。”鬼面蛛王挥动着他丑陋的肢脚,指

着网里的俘虏,继而瓮声瓮气地怪笑,“不过,你们的符咒果然厉害,要不是你们协助本王,要打败这群走

狗,估计没那么容易。这样吧,他们的精元,就送给各位道长助长功力吧。”话音刚落,鬼面蛛王从口里吐

了一根白丝,穿过蛛网,蛇缠到其中一个夜蝶武士身上,一甩头,生生将其从蛛网里拖了出来,扔到那群人

面前。

只见其中一人从袖口掏出一张黄纸,轻巧地朝那夜蝶身上一扔,只见那魁梧的年轻人痛得闷哼一声,身

体便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化作了蝴蝶的原型,继而迅速化作一团黑灰,那人一拂袖,黑灰随风散去,只留一

团拇指大小的浑圆光球,从地上缓缓升起,那人张嘴一吸,这光球便乖乖入了他口中。

枯月看得背脊发凉。怀里的妹妹拼命挣扎,唔唔直喊。这是枯月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他们的强大与残暴,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力。

父亲与哥哥就在眼前,命悬一线。冰凉的汗珠,从枯月额头落下。救人与恐惧,在他不曾经历过任何风

浪的心里,撞击起空前的矛盾。

一个,两个,三个,夜蝶武士们在那群所谓道士的手下,渐次化作了灰烬。天边只剩最后一丝微茫。

我们一家人不能分开!走!快走!一定照顾好妹妹!母亲,父亲,哥哥的话,在枯月心里交替翻滚。他

看了看蛛网里已是奄奄一息的父兄,一咬牙,抱起妹妹转头就跑。

妹妹在他怀里拼命踢腿,他不管,只顾往知寒谷飞跑。他不能去想别的,也没有勇气去想别的,他现在

只想快点逃离,快点去人界。也许,刚才选择追回来,就是个错误……突然,他的手掌一阵剧痛,他本能地

一松手,手掌上,是一排血肉模糊的牙印。怀里的妹妹,用超出她年龄的速度回头狂奔,没跑几步,只听呼

呼两声,这傻丫头竟然强行打开了尚未成长完全的蝶翼,快速朝祭台方向飞去。

枯月纵身一跃,却扑了个空。他追过去,却依然是祭台前的密林里,中了定身咒般停住了脚步。他还是

迈不出那一步。

他看到年幼的妹妹,用瘦弱的身躯狠狠撞向看守在蛛网两侧的蜘蛛妖,从她翅膀上落下的磷光,纷纷扬

扬,美丽异常。他也看到鬼面蛛王毫不犹豫地用口里的白丝,穿透了妹妹的心口。他更加看到蛛网里的父亲

跟哥哥痛苦到几乎扭曲的面孔,听到他们背恸至死的喊叫。而那些人类,只是一个轻蔑的笑,用以张符纸,

终结了一切声音。

枯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知寒谷的,直到他看到那一片在夜色中变作月白色的潭水,他才发现,自己

的双手一直捂着耳朵,力道大得几乎要挤碎自己的头颅。

他大口喘着气,朝前一看,却见潭边站着个一身白衣的男人,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女孩。空气里飘荡的

气味告诉他,那是他的同族。不等他开口说话,那男人已经拽着小女孩跃入潭水之中。枯月连他们的模样都

没有看清,只看到那男人一头银白如月光的头发。

身后又有了危险的动静,潭水的边缘也开始恢复成黑色,枯月捏着鼻子,噗通一声跳入了潭中。迷乱的

气泡与水声,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更多好书请访问。。≯

一切都被抛在了身后,雪蝶王族,夜蝶武士,曾经美丽宁静的昭虹界,他的亲人,他的家园,从这一刻

起,与他彻底隔绝。

他在水里,不断下沉,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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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她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脸,还有自己缩小的身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王城的秘道里,她的父亲紧紧抱着怀里那个黑发雪衣的小女孩,而她,在吞下父亲给她的一个药丸之后

,竟变成了这副模样,变得跟他怀里的小女孩,雪蝶王的女儿,一模一样。

秘道外,蜘蛛妖们的嚎叫越发响亮,厚厚的石门被强大的力量撞击得摇摇欲坠,随时会被攻破。

“雪蝶王的女儿就躲在里头!”

“快!一定要抓住她!”

轰轰的撞门声中,簌簌的尘土从顶上落下,在秘道里起了一场呛人的浓雾。父亲走到她面前,熟悉的脸

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说了一句:“就当没有我这个爸爸吧。”

他呆呆地看着这个从一出世就伴在自己身边的男人,这个总是喜欢哼着歌把幼年的她举起来转圈圈的男

人,这个恨不得把整个春天都抱来给她当礼物的男人。

这一瞬间,她突然不认识这个人了。

父亲带着另外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走到秘道一侧的墙边,一掀机关,一道小门打开

,露出不大的空间,里头放着食物与清水。他抱着别人的女儿走了进去,毫不犹豫地按动了里头的开关。

暗门徐徐关上,她从最后的缝隙里,隐隐看到门后的父亲闭上了眼,转头不再看她。她就这样,被自己

的亲生父亲,遗弃在即将到来的一场灭顶之灾面前。

秘道的石门,轰然坍塌,那群长相丑陋龌龊的蜘蛛妖们,流着恶心的涎水,张牙舞爪地冲了进来。它们

长着倒钩的肢脚,死死缠住了她的身体,那些带着毒汁的倒钩刺进了她的皮肉。真疼啊。

她在敌人们兴奋的吼叫声里,被架出了秘道。“大王已经抓住了雪蝶王跟王后,就差这丫头就一家团聚

了!”

“听说只要把他们一家人的精元聚集在一起,就能炼出宝贝!”

“什么宝贝啊?”

“我怎么知道!总之把这丫头交给大王,咱们就算立了大功啦!”

被蜘蛛丝捆得结结实实的她闭紧眼,咬紧牙,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害怕,不能哭,大不了就是一死。

可是,她终究活了下来。是她身为蝶族女祭司的母亲,以精元与全身血液为代价,使出血遁之咒,将这

一群死敌困与咒法所成的幻境中不得动弹。

虽然这个以形神俱灭换来的咒法,对于那群强悍的敌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就是这短短数分钟的混乱

,让她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照着母亲临终前所说,她躲到了知寒谷,等到那一潭黑水变成白色之后,从那里逃往了人间。

那一潭水,冰一般刺骨。可是,再冰冷,也不及她父亲看她的眼神。她至今也无法忘记母亲临死前的惨

状,她眼看着她原本美丽的身体像秋天的落叶一般萎缩,枯竭,在空气中裂成无数碎片。

她更加忘不了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不要恨你爸爸!

可以不恨吗?可以吗?

他保护着别人的女儿,却要自己的亲生女儿去送死,还因此间接害死了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

不能原谅。永远,不能原谅!

默在一场梦魇里挣扎,这么多年来,她总做同一个梦——灼人的火光里,她跟母亲被死死困住,而几步

之遥的父亲,却在火光之外冷冷注视着她们母子,对她们伸出的双手视若无睹,眼见着他们化成灰烬……

“爸爸!救我!”她一声惊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冷汗湿了额头。

她下了床,赤脚跑到了酒柜前,抓起一瓶红酒,直接往口里灌。醇厚的液体滑进身体,她渐渐平静。

一千年真的很漫长,他只是一只雪蝶,像她的父亲一样,没有任何攻击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漫

长的一千年里四处追寻她父亲的下落,然后借用一切她能借用的力量,要这个男人为当年的行为付出应有的

代价。

可是,她总是失败。她太会掩藏行踪,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失去他的下落,继而总要花很长的时间才

能找到四处漂泊的他,以及他的“女儿”,还有那些被他那可笑的慈悲心保护着的没用的妖怪们。而且,她

找来的杀手们,没有一个达成了她的心愿。不是失手,就是半路放弃。

她已经没有耐心再耗费下去,她要一个可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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