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太远-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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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一开始就是这么表现的。
宝鸡市的原煤供应日趋紧张，各单位纷纷出高价联系商家进购原煤。
这时候，罗杰在厂团委的办公室里认识了一个车间的工人，叫赵林，他到办公楼办事，在团委办公室碰上罗杰，他叫住罗杰，说是有事要帮忙，叫他下班以后在宿舍等他。
下班以后，罗杰在宿舍里看书，一边看一边等。
他不知道赵林要找他谈什么事。
赵林下班以后来到罗杰的宿舍，对他说，最近联系到了一桩运煤的生意，想让罗杰给他算算里面的账，看他到底能赚多少钱。
罗杰听了他讲的一些情况看，给他分析了一下里面的几个有关开支和收益的事项，帮他算清了运煤倒卖过程中的几个主要环节，赵林听明白了，他感到对这桩生意有把握了，就谢了罗杰离开了。
半个月以后，赵林回到厂里，找到罗杰说，这趟生意做成了，赚了好几千块钱，中间有几个环节差点被人坑了，幸亏罗杰提醒过他，才没让他钻进别人的圈套。
罗杰说刚开始做生意，一定要小心，细心算账，把各方面的环节都弄清楚，能少吃点亏。
赵林非常感谢罗杰的指点，他给罗杰买了几条烟，还叫罗杰下馆子，罗杰婉拒了，他没有去，他说他还有其他事。
赵林是事罗杰知道的他们厂里下海做生意比较早的青年工人之一。他小小的个子，身材略胖，显得很厚实，但凡有一点能耐的人，总会在时机到来的时候抓住它，然后把它做成功。赵林就是这样的人，他日后的成功让罗杰深深地感受到这一点。
赵林在车间上班，拼命地替别人顶班，为的是攒出时间去做生意，他出去一个多星期，他的活由别人来干，算是还他的工时，这样就不用向主任请假，按正常出勤算，工资和奖金都不会耽误，而他在外面贩运原煤，也就是到矿上拉煤，然后运送到需要的地方，一开始他是负责找车运输，帮着联系，后来他直接到矿上购煤，然后再运送过去卖给下家，只要价格谈好了，中间的利润相当可观。只是这一连串的事务要亲自去操作，跑来跑去忙得够呛。
有一回，罗杰早上去上班，路上碰见了回来的赵林，只见他浑身煤黑，只露出洁白的牙和眼睛，他的疲惫的神态让罗杰感到过于辛苦。
罗杰问他最近又出去跑生意，他说跑了一趟运煤的生意，在车上三天三夜都没休息好，不过还行，赚的钱不少，值了。
罗杰说：“现在干什么都不容易。”
几个月以后，罗杰听人说，赵林自己买了一部车，专门跑拉煤的生意。罗杰想，他还真行，几个月的功夫赚了一辆汽车，也算值了，算他没白干。
有一天，赵林来找罗杰，说让他请几天假，跟他押车到平凉一趟，有一笔生意出了一点问题，需要他的帮忙。
罗杰看他那疲于奔波忙的样子，心里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觉得像赵林这样白手起家创业的人，会十分忙碌，也会十分辛苦，他为生意上的事将耗掉他太多的精力。罗杰知道以前的赵林喜欢画画，他以前常能看见赵林背个画夹去写生，他也见过赵林的油画，还是有几分功力的。可现在，他忙于生意，肯定顾不上什么艺术创作的事了。罗杰想，他要是也跟着赵林干，肯定也无暇看书搞创作了，因此他本能地婉拒了赵林的请求。
罗杰说：“最近厂里的引进项目因为国家的政策变化要重新设计，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与财务有关，我恐怕请不到假跟你出去，这样吧，你告诉我出了什么麻烦，我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赵林说：“我相最好让你到现场去看一看，就四五天的功夫。是这样，前一趟我给甘肃平凉的一个单位送了四车煤，一开始说好了价钱，等我去要钱的时候，他们单位说发现我的煤的价格有点高了，想砍价，我不同意，他们就不给钱，说最近他们单位也没钱，别人还欠着他们的钱，让我拿他们的欠条去问别人要，我没答应就先回来了。我想让你去帮我解决一下，放心，你走一趟我绝对付你高工资和高标准差费，吃住我都包了，这一趟下来不管事办成办不成，你都能落一笔酬劳，怎么样？跟我去一趟，这次，我真的觉得事情难办了，看样子他们想赖账。”
罗杰：“看上去他们可能真的想赖账。这样吧，我真的不能跟你去，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要打算要回来，就不妨给他们作些让步，亏一点也无所谓，总比要不来要强，做生意亏本也很正常，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对方真要是打算不给你钱，你还真没办法，他并不说不给你，就让你等，生意你肯定不敢给他做了，这，往后你还得经常去讨账，免不了要请客送礼，一半年下来，你花的钱和精力也差不多了，关键是这种事太打击人的信心了，干脆一下子了断，赔就赔了吧，实在不行就放弃吧，千万不敢把精力陷进去，你想想，为这事你耽误其他的生意，还赔上时间，仔细算算肯定不值。再说了，你以前赚的钱里面应该有风险支出，这是必然的，谁也躲不过去，这是教训，以后你会明白哪些生意不能做，哪些生意要做的和常规不一样。这样吧，我只能给你出这个主意，其实对做生意我根本没有资格给你讲什么道理，但是你深陷生意之中，对出现的好多事可能一时想不通，而我会从会计的角度想问题，也差不多能给你提供一个思路来解决这个问题。我要给你说的是，眼看就要出现损失了，就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姻果损失是不可避免的，就放弃它，别再耗费精力作无用功，想办法从其他地方补回来就是了，有赔有赚是生意场上的规律，不赔就不会有深刻的经验。”
赵林：“好吧，我去争取一下，一两万元的事一下子放弃了，我真的不甘心，我想让你去的意思是你看问题比较敏感，办事说话很有分寸，听说咱厂引进上的好多事都是你出面到市上去办的，经验肯定很多，我就是想让你帮这个忙。”
罗杰：“厂里的事和你的事根本不是一码事，我那是例行公事，能办成就办了，办不成回来交差让领导去办，我只掌握一个原则，别把事情在我手上办砸了就成。你的事不太一样，每一步都牵扯到你个人的根本利益，而生意场上的人我还没打过交道，我只能说一点基本的原理性的东西，你自己灵活地去办就是了，关键是你要掌握时机和看清形势，尽量减少损失吧。”
赵林：“好吧就这样，我再去一趟，实在不行就放弃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以后有事还提请你帮忙。”
罗杰：“我就只能在这里给你出个主意，其实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我的专业知识就这样了，也就这水平，不知道在生意场上有没有用处。”
赵林：“我感觉用处大了，学没学过会计就是不一样，看问题比较透彻，我以后会向你请教。”
赵林从甘肃回来以后，专门找罗杰谈起这件事。
赵林说：“这回我到平凉去找他要钱，花了一千多块请那老几，把事情挑开了，他就是想从货款中拿点回扣，就故意刁难我，我给他了，他就把款付了，这笔生意亏了一点，不多，可以接受。我听了你的建议，把价格降了一点，他也很满意，还能从厂里拿点奖金，两头都落了。这回回来，我打算辞职不干了，专门去跑生意，这段时间捣运原煤能赚大钱，以后我在社会上站住脚了，把你也弄出去，给我当了会计，帮我跑生意，我觉得你挺能干的，又有经济头脑，我给你的工资绝对比你在厂里多好几倍，怎么样，考虑考虑？”
罗杰：“我恐怕不行，一是厂里的事脱不开身，厂里的引进是一件大事，我预感这可能是影响整个厂子命运的大事，我想见证它，还不想离开。再一个就是，对生意上的事，我感觉到要是站在没有利害关系的立场上去讲，我可能还可以讲出一些道理，一旦与自己有利害关系了，我可能会变得很谨慎，很小心，这一方面是规避损失的保护动作，但另一方面会失去很多机会，可能会误事。这样吧，作为朋友，我可以给你帮上一点忙，做一些适宜的提醒和建议是可以的，但要我身入其中，我恐怕不行。我非常佩服你能大胆而坚决地抓住机会去做生意，毕竟丢掉国营企业的铁饭碗去做个体户，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我没有这个勇气，以后你要我帮忙的时候来找我，我尽量帮忙，为朋友戌图回报，吃顿饭喝点酒就行。其实不帮忙让你请吃一顿饭也没什么不可以，因为你发财了嘛，祝贺一下还是可以的。”
赵林：“吃饭当然不是问题，就是我说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不必马上决定，我要辞职的事也要再想想，我还没下决心呢。”
其实罗杰心里明白，他不会答应赵林的邀请，他心里都不是为这个厂的引进工程着想，他是觉得，他本质上对赚钱做个体户的打工仔有一种抗拒的心理，他还没有到为迷恋金钱而放弃一切的地步，他对钱的事情看得很淡，他的心里的一个理想还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那就是艺术创作，他受到的教育和他看到的一些事实；使他明白；艺术要是和金钱搅在一起，完蛋的一定是艺术。早些年下海的著名作家达理夫妇，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作品，也许他们现在已经是成功的商人了，也许已经成了万元户，但失去的是宝贵的艺术生命，罗杰觉得那是可怜而可叹的事。
当时的罗杰就是这么想的，他想到概念上的生意场是考究人的智慧和果断，而艺术是考察人的感情和缠绵，还有一种对社会的理性的判断，他为了心中的艺术理想，轻轻地就放弃了这可能的机会，没有过多地去考虑赵林说的事。
曾经的这一个机会，就这样从罗杰的身边悄悄地溜走了。当时的罗杰认为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就是在以后的岁月，罗杰也没办法判定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只是他没能成为自由职业者，凭他在厂里当干部挣的那点工资和奖金，只能算是社会底层的劳工阶级，与迅速发展的社会表面繁荣的生活现状风马牛不相及，永远也赶不上社会的平均生活水平，罗杰到后来国家调整了出版物的价格后，连书都买不起。这样的生活窘态是普遍的，绝非仅仅是他个人的生活写照。
事实上，罗杰放弃的这个机会，也可能就是他日后贫困生活的终极原因，多少与他心目中怀抱的艺术理想有些关系，他怕他丧失艺术的敏感力和对艺术的热情，他怕他的商海里迷失自我，使自己的道德底线降低一个档次。那时的罗杰真的对经商的个体户在经济利益的冲突中以利益为终极目的而显露出的人性的劣态有比较明显的顾虑，其实这是那个时代所形成的普遍的看法和意识。罗杰没能深入的分析，盲从于这种社会的潜意识。正是他的人生局限，也可能是很多像他那样的人的悲哀。
不过，话又说回来，进入商品经济时代以后，中国的许多秩序和首道德经历了一次旷日持久的考验，一直没能形成正常的社会形态，后来出现的迷茫的一代、颓废的一代、张狂的一代和拜金的一代，不一而足。只有像罗杰这样的人还能平静地面对生活，时常怀想起过去的时光，虽然穷，但人的体温是赤诚的，远不如后来者所表现的那样冰冷和赤裸。
但，只要他罗杰还显得贫穷，那终究是失败的人生，那终究不是什么可以骄傲的资本。
不过，罗杰以他个人的意志，像唐吉诃德一样，凭着他的本心与这个时代泥沙俱下的某种洪流做着无言的抗争，最起码他最后保留下来了他的真诚，而这种真诚在日后被证明是奇缺的。他面对的不是一种无形的风，而更像是滚滚东流去的浊黄的河水，那条象征母亲河的黄河，其中夹杂着太多的杂质，带领中国的社会形态，以不可抗拒或阻挡的势态狂放地奔涌向前，在若干年后有许多人都发出叹息，虽然经济实力提高了，但失去了太多的可视为宝贵的东西，人们甚至对这个曾经抱有幻想的未来产生了怀疑，不见得发展的结果就是人们想要的，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在一个局域，人们看到了本不想看到的东西，对很多很多产生了怀疑，至少是不那么热忱了。
罗杰有时候也想，十全十美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但可以克服和抑制的东西应该可以凭着人的意志让那些丑恶的东西少些，遗憾的是，人们没能做到这一点。
实际上，中国日后的社会形态的恶化与罗杰没多大关系，他仅仅是凭着少年时代获得的经历，在内心深处还燃烧着美丽灯光，努力使自己安定一些，冷静一些，多想想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