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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千秋素光同-第10章

小说: 千秋素光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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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黯然,“失去你,便是给我的最大的惩罚,这代价足以抵偿从前过错。”
  念卿怔怔无言以对。
  “少年时读季直公《政闻录》,有感于储金救国之论——‘譬之树然,教育犹花,海陆军犹果也,而其根本则在实业’。这番话当年读来振聋发聩,再看如今世道,越发感喟。既然政治上一再失望,军事上屡屡受制,倒不如试一试这条曲线道路,先振兴实业,再图军事强盛。”黯痛之色却从薛晋铭脸上隐去,话音转,落地有声,熠熠光辉在他眼里灼燃,“若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工业军械,何以立足世界,何以抵御强敌?”
  薛晋铭仰首而笑,眉宇间一派清朗,“我自问弄权不如家父,征战不及督军,那也总有一件事情可为!”
  念卿惊愕震动,终于明白他的深谋远虑。不在于贩卖军火,不在于谋势谋财,他要做的是——造军火,造中国自己的军火。
  
第八记  夜深沉·雪霏霏(1)
“你杀猪啊,这么烫的水,烫到夫人怎么办!”许铮试了试侍从打来的水,扯了嗓子就吼,却听身旁扑哧一声笑——蕙殊板着的脸一时绷不住,被他这话逗乐。
  许铮这才反应过来,错了,间接骂到夫人头上去了。
  “笑什么笑?”许铮恼羞成怒,瞪一眼蕙殊,闷闷气恼。
  蕙殊也瞪眼打量他,冷不丁瞥见他袖口的血迹,“是你动手打的人?”
  许铮不理睬。
  “你就这样对待你们夫人的朋友?”蕙殊大怒,“你们简直是土匪、军阀、粗鲁……stupid idiot!”
  那被骂的人满不在乎,只是冷哼,“中国人讲中国话,少来叽叽咕咕。”
  蕙殊气结。
  “难道离了洋文不会说话?”许铮不屑之色更甚,若不是侍从重新打了温热水过来,还待呛上这大小姐几句。蕙殊却抢上一步接过水盆,“给我,不用你碍事!”
  这倒让许铮求之不得,不用侍候那讨嫌的公子哥,也省了再惹夫人不悦。当下退到门边,替这大小姐推开了房门。蕙殊端起水盆,正眼不瞧许铮,大步走过他面前——
  脚趾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许铮刹那面目扭曲,倒抽冷气。
  穿惯高跟鞋,想不到小硬方跟的杀伤力在此时得到发挥。蕙殊回头眨眼,朝许铮露出一个灿然笑容。
  见了房间里的二人,却让蕙殊顿时笑不出来。
  四少与霍夫人,一倚一立,相距咫尺,他望着她,她亦凝视他。静夜无声,灯影斜映,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他和她,仿佛再也容不下多余的人。
  蕙殊与许铮一时都呆在门口。
  霍夫人侧首,眼里存着些许恍惚,似刚刚从一场惊梦里醒来。
  “许副官,”她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已沉静如初,“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接了子谦,直接往车站与我会合。”
  许铮立正将靴跟一叩,“是,夫人,我这就派人去接!”
  “我要你亲自去。”霍夫人蹙眉,“傅家那边还不能全然放心,若有个万一,旁人应付不来。”
  “可是夫人……”许铮犹疑,“万一你独自在车站遇上变故……”
  霍夫人沉下脸来,皎皎眉目自有凛然气度,“没有可是,这是命令。”
  “是!”许铮咬牙立正,后退一步,将房门重重带上。
  蕙殊端着个水盆,一时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看四少,又看看霍夫人。
  只听四少低声问:“要走了?”
  霍夫人沉默,转身走向蕙殊,“劳烦你了,祁小姐。”
  见她伸手欲接过毛巾,蕙殊忙避开,“我来,我来就好。”
  霍夫人微微一笑,也不同她争,静立在沙发一侧,看她手忙脚乱绞干毛巾。
  四少额头伤口已清理过,所幸是皮外伤,血也已止住。可乍一看去,还是令蕙殊心惊肉跳,拿着毛巾不敢挨到他。四少笑起来,摸一摸自己脸颊,皱眉看手上的血,“这么脏。”
  蕙殊慌忙解释:“不是脏,我怕你会疼……”急切之下,一边说一边毛巾就按了上去,只听四少哎的一声,倒抽长长一口凉气。
  一双温软的手,及时接过了毛巾。“应该这样子。”霍夫人温言示意给蕙殊看,拿毛巾从内而外拭去多余血污,手势轻巧,小心避开了伤口。四少略仰了头,鬓发凌乱,灯光映着眼眸,在她双手之下顺从得像个孩子。
  霍夫人也不说话,将擦过的毛巾浸回热水,再绞干了,缓缓拭过他脸颊。
  “我钦佩你的意愿,只是现实沉重,有些事恐怕太过理想不能达成。”霍夫人语声轻缓,四少的目光却为之粲然。
  蕙殊听不懂,不知这没头没脑的,又是关于什么意愿。
第八记  夜深沉·雪霏霏(2)
“我知道。”四少微笑,“艰难是必然的,但总强过畏难不前。”
  “南方,真的不能实现你的抱负吗?”霍夫人叹了口气。
  “别的可以,这一项不能。”四少目光笃诚,“你知道的,南方有南方的弊病,眼下或许还未爆发,但东南叛乱已是引子。况且我想做的事,牵涉极大,首当其冲便是煤铁命脉。军工虽自前清就有,可多年来未见发展,那正是因为政府无能,矿业被军阀割据划占,难以调配!如今南方富庶在于商运,实业根基薄弱,资源恰是软肋,而北方则大有可为。佟公眼界不同常人,昔日士官学校诸多同窗都投效在他麾下,率先推行现代军事……”
  他本已失血疲累,讲到激越处,一时嗓音沙哑,说不出话来。
  蕙殊看在眼里十分难受,默然转身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
  霍夫人却只是沉默。灯光将她侧颜映得极美,也极冷,似一尊毫无感情的雕像。
  她待四少忽冷忽热,真正残忍。
  之前听闻她,好奇她,却从未厌恶她,连理应存在的嫉妒心也没有过。但这一刻蕙殊望着冷若冰霜的霍夫人,终于从心底生出一丝恨来。
  一个女人,怎能狠心至此?
  可霍夫人却又开口,语声轻柔而明晰,“那么但愿你是对的,无论成败,我会支持你。”
  无法言传的光辉耀亮四少整个人,似世间所有快慰都在顷刻降临。
  第一次在四少眼里见到这样的神情,连同方才的激扬卓然,令蕙殊惊怔,仿佛也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名叫薛晋铭的人——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四少,也不是令她陌生的薛四公子。
  他便是他,宠辱偕忘,世无其二。
  眼前璧人般的一双,令蕙殊黯然,只觉自己是多余的存在,悄无声退了开去,缓步退至门边,转身握上冰凉的雕铜门柄。
  “回来。”四少却出声唤住她。
  “记得方才你说不走的,现在反悔了吗?”四少语声里流露一丝笑意,似责问又似调侃。
  蕙殊心里有一种愤然情绪被激起,断然回头道:“我没反悔,我要留下!”
  “留下是什么意思?”四少笑起来,懒懒倚了沙发,对霍夫人诧异眼神也视若不见,“是愿意跟着我,但凭差遣,生死相随?”
  他竟在这种境地,说出这样暧昧的话来。
  霍夫人的目光凝在蕙殊身上,若有所思,眉头隐隐蹙起。
  但凭差遣,生死相随——这话在蕙殊心里盘旋了一遭,似星火所过之处燃起光亮。蕙殊抬头触上四少似笑非笑的眼,心里一线豁亮,莫非这便是他给她的考验?
  如果她不信四少,就此放弃,返回南方,也就再不是他所需要的人。
  差一点,她也就真的放弃了。
  错综欣喜涌上心间,蕙殊不假思索,脱口道:“是的,我愿意。”
  “那好。”四少微笑,“你立刻收拾行李,跟霍夫人走。”
  “什么?”蕙殊几乎怀疑听错。
  霍夫人也错愕地望向四少。
  “念卿,你说过愿意帮我的。”四少笑得狡黠,“劳烦你捎上这丫头,送她南下转去香港,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不待霍夫人回答,他又对蕙殊笑道,“你既愿意任我差遣,便乖乖随霍夫人走。她替你安排行程转往香港,待找到贝儿再与我联络。”
  蕙殊涨红了脸,“为什么你留在北平,却要我随霍夫人离开……你,你在戏耍我吗?”
  四少没有答话,只是笑着看她。
  霍夫人轻声叹息。
  这令蕙殊的脸越发涨红,目不转睛只瞪住四少。
  “此去香港不是让你去玩。”四少语声淡淡,目光却转向霍夫人,“从德国过来的货,一向是在香港中转,由经营船运的蒙家负责转运。蒙祖逊与我相交多年,十分支持我与南方政府的生意,日前他却遭遇船难,我怀疑与此次运往北方的军火有关。蒙夫人已经赶回香港,我在北平分身乏术,两头失去照应……因此,小七,我要你尽快与贝儿会面,接替她的工作,在南边与我接应。”
第八记  夜深沉·雪霏霏(3)
原来蒙家与四少是这样的渊源。
  原来贝儿得四少照顾也并非偶然。
  蕙殊怔怔听着,太多隐秘骤然在眼前揭开,令她一时间回不过神。
  霍夫人沉吟片刻,颔首道:“好,南边你暂且放心,若有人暗中作祟,我定会追查出来……祁小姐交给我,你可以放心。”
  两人四目相对,也不再多言。能说的想说的,俱付与此刻无声。
  四少转而看向蕙殊,“小七,此去万难,你可做得到?”
  这就是一直以来想要的机会,想要有所作为的人生。
  真正要做决定的时刻,心中反而一片空明。
  蕙殊心里咚咚地跳,竭力用平稳的语声说:“我会竭尽所能。”
  此去行程辗转,一切从简,匆忙间只拣了必要的行李,华服美饰统统不要。
  来时两口大箱子仍不够装衣服和鞋子,此时离去,却只有小小一只提箱傍身。抛掉华而不实的物件,剩下的原来这样单薄。
  蕙殊提了藤箱,换上大衣,站在镜前打量自己。楼下传来汽车接二连三发动的声音,一道道车灯光柱打亮,刺破了凌晨窗外的黑暗,令她心室阵阵抽缩,有说不出的难受。
  就要走了,真的离去,再没有迟疑余地。
  蕙殊抚上门把手,低头静了一刻,将门轻轻打开。
  守候在外的侍从接过行李,“祁小姐请,夫人已等候多时。”
  蕙殊点点头,随他走下楼梯,待想起回头看一眼房间也来不及了。那门已被侍从带上,关在里面的记忆或许也是最后的懵懂。此去前路未可知,人生将从此转向何方亦不可知,唯一笃定的是——不能回头,亦不会回头。
  大厅里灯火灿亮,门外车排得齐整,侍从立正守候在门旁。
  霍夫人拢一身黑貂绒披风,立在大厅正中,光亮铺洒她周身。
  单单不见四少,只有书房的门虚掩,灯光从里面透出。
  “他在里面。”霍夫人语声平静,听不出喜悲情绪,“我先到车里等你。”她转身走出门外,四名侍从随在其后,光灿灿的大厅里转眼只剩蕙殊一人。
  四少不送她吗?
  蕙殊茫然想着,脚下似有千斤重,慢慢走到那虚掩的门前。
  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反应。蕙殊屏息等了一刻,低低唤道:“四少?”
  里面仍是寂静,从门隙看进去,有个淡淡的影子被投映在地上。
  蕙殊喉咙里堵住,像进了沙子,将满腔话都堵住,很艰难才能开口:“我走了,我会用心做事,你多珍重。”
  良久,里边传来他低低语声,“你也珍重,我不送了。”
  蕙殊心口一紧,终是忍不住,将门轻轻推开一点——看见四少面向壁炉一隅,独自负手而立,灯光将他影子拉得长而单薄,孤零零投在地上。
  身后窗外,隐隐可见门口的车。他却并不回头,背对霍夫人离去的窗口,不知不闻不见。
  眼泪漫上来之前,蕙殊将门无声带上,转身而去。
  黑色座车停在门口,随行侍从戒备在四下。
  司机打开车门,让蕙殊坐进去。身侧的霍夫人拢着貂裘隐在阴影里,周身都是暗的,仿佛与夜色融在一起。
  车发动,缓缓驰出门前林荫路。
  即将转弯的地方,蕙殊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一扇亮起灯光的窗户后面,有个人影,渐去渐远渐模糊。
  “他会好好的。”霍夫人的语声此刻听来竟显得细弱。
  蕙殊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滑下腮边。
  天色将明,浓雾仍化不开。
  从晨雾中透出的站台灯火显得微弱可怜,却仍竭力将一点点橘黄微光聚起,去驱散无处不在的冷与暗。车减速进入站台,入站口两侧警戒的列兵站得笔挺僵硬,枪支紧贴在身侧,目送车队从眼前驶过。
第八记  夜深沉·雪霏霏(4)
从车窗里望出去,隐约看见士兵们木然的脸和身侧乌沉沉的枪支,比微弱的路灯更加无精打采。蕙殊默然瞧着,却听霍夫人说:“落雪了。”
  果真,车窗上不知几时飘上了米粒般的霰雪,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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