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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缱绻三个世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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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伙人惊吓得一阵瘫软,又跌成一团。
  第三章
  “我不是鬼。”
  尽管章筠再三声明、保证,以初的父母、弟妹仍然余悸犹存地瞪着她。
  现在,他们全尽量靠近地围坐在榉木圆形餐桌旁,个个脸色苍白、戒怯。
  于婷年约六十,身材修长,保养得极好的苗条身段穿着一套时髦的两件式亮蓝套装,白丝衫在领口打了个优雅的结,剪齐耳的短发全变灰了,但看上去仍很年轻。
  娄则刚十分高大,魁梧的身材像个巨人,银白的头发几乎和他的灰胡子一般长,他身着合襟唐衫,有如童颜般泛着健康红润的脸使他显得有几分孩子气,和他巨大的身材不大搭调,因而他给人十分趣味的感觉。
  以欣很漂亮,一身牛仔装,大眼睛灵活慧黠,瘦高的个子,和以初长得很像。
  以华比较像妈妈,长相斯文,眼里却透着一股狡黠,和他父亲一样,他颀长、结实的身架和他宛若书生的面貌全然不相称。他浑身都有种教人一见就喜欢的魅力和活力。
  “她不认识我们!”以欣首先发现章筠打量他们的眼光。
  “你不认识我们?”于婷奇怪地问章筠。
  章筠微笑。“我不认识你们,不过我知道你们是谁。”
  以华的眼瞪得有若牛铃。“还说她不是鬼。她第一次和我们见面时,说的就是这句话!”
  娄则刚咳了几声,顺顺喉咙。“她……嗯,有影子。”
  仿佛这几个字就胜过了章筠的竭力声明。她看见他们的表情都掠过一抹松弛之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婷温和地问以初。
  大家坐下后,他一直站在章筠座椅后面,双手放在她肩上,不时地摩挲着。
  “这……我不晓得从何说起。”他的家人都盯着他温柔地按摩章筠的肩颈的手。“今天是星期天,你们知道,以前每个周末我和恩慈都要回金瓜石。她……不在以后,我还是照往例,一个人回去。我在山上给她立了块碑。”
  “碑!”于婷喊。
  “投有尸体,你立什么碑呀?”以华看他哥的样子,好像以初疯了。
  “没有尸体?”章筠仰首看他。
  “别管碑和尸体了,”则刚权威地挥手。“恩……她……
  是哪来的?“
  “我在恩慈的碑旁边看到她的。”以初回答。
  那边四张椅子同时发出颤抖的声音。
  “坐稳啦!”则刚大声命令,但他的椅子晃得最大声。
  “情形不是你们想的。我不是从那块碑里出来的。”章筠赶紧说明,然后她就接不下去了。“我……我是……”
  “从天堂降下来的?”以华问,他比较不那么害怕了。
  “白痴!那不是差不多意思?”以欣抖着声音骂他。“天上降下来,地下冒出来,都是……”她咬住最后一个字。
  “他说的很接近。”章筠指指以华,后者得意地扬扬眉。
  “我算是降落的。”
  “哪,聪明鬼,天堂下来的是善鬼,不会害人的。”以华对以欣嘲弄道。
  “你才是个鬼!”以欣气得要命。“你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半吊子鬼。”
  “你们别鬼来鬼去的,会伤了恩慈的自尊的。”于婷渐渐恢复了镇定,她仍有些不安、不自在,但优雅地对章筠笑笑。
  “你别放在心上,恩慈。不是因为你是……嗯……天上降落下来的,我们就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你了。”
  “对,对,”则刚忙应和妻子,“我们刚才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会看见你。你的样子一点没变,一点也不像鬼。
  哦。“他按住一时失言的嘴。
  “其实你这么善良、这么好,我们该想到你一定上天堂的嘛。”于婷替丈夫打圆场。
  “恩慈,真的,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吓人。都怪以初,按了半天门铃不应声,要开门也不说一声。”
  “我不是凌恩慈。”趁其他人还没紧接着开口前,章筠虽然暗暗叹息又要来一次,仍温和地对他们说。
  “啊?”那边四个人异口同声遭,然后一起把目光移向以初。
  “你坐一会儿,别走,恩慈,我和他们说几句话就来。”他向章筠柔声说。“爸、妈、以华、以欣,我们到书房去一下。”
  他还没挪动脚步,那四个已经一阵风似的出了餐厅,前胸推后背地,差点又要挤成一堆。
  剩下她一个人时,章筠望着桌上精美的银器,跳跃的烛光,轻轻叹息。如果她明天还走不掉,回不去,不晓得还会遇到或被多少以初认识的人撞见,吓掉了魂。
  “她说她不是恩慈是什么意思?”
  “她是鬼还是已经化成僵尸了。”
  “天哪,她该不会成了精,成了不死的吸血鬼了吧?”
  “天可怜见哦。”
  压低了夹在一起的声浪中,唯一还算理性的,是则刚的声音。
  “什么天可怜见”于婷问。
  “老天见他们太相爱,可怜以初日渐消瘦,为了失去终生伴侣过得形同行尸,让恩慈重回人间,再伴他一段时日。”
  “他这一解说,其余三人恍然点头。”
  “所以她说她不是鬼。”于婷说。
  “她也说她不是恩慈呀。”以欣一提醒,大家才想到看向以初寻求他们等着的解答。
  “她是恩慈。”以初脸上闪着自他妻子出事后,消失已久的神采,“恩慈没有死,她自然不是鬼。”
  他的父母、弟妹面面相觑。
  “恩慈没有死?”他们齐声问。
  “那你给她立碑做什么?”
  “你从美国回来明明说她已经走了。”
  “她没死,你干嘛这些日子如此悲痛逾恒?”
  “大哥悲伤过度,痴了,呆了,傻了,疯了。”
  以华的评语加结语,惹来三双不满的瞪视。
  “你才是笨鸟一大头哪!”以欣又骂他。
  “鸟算双,你这种蠢牛才以头计算。”他不甘示弱损回去。
  “安静!”则刚再度举起他威严的一家之主的手。“以初,你倒说清楚。何谓:”恩慈没有死“?”
  “我把她的身体捐给美国一个人体医学研究中心了。”
  一九九三年 三月七日
  美国 加州洛城 维多利亚医院
  “请你再考虑,娄先生。这样持续下去,徒然增加你的负担和痛苦。对尊夫人的情况进展则毫无助益。站在医生和人道的立场,我劝你接受我的建议。”
  “人道!”以初痛苦地揪住这位受人敬重的医生的白色衣领,咆哮道,“你建议我同意结束我太太的生命,你还敢谈人道!你算什么医生?”
  几个男护士欲上前拉开他,褐发、头顶微秃的医生庄严地挥退他们,温和地握住以初的手腕。“娄先生,将近一年的时间,能做的我们都竭尽全力做了,尊夫人的脑部活动已完全停止,医学上,我们称之为”脑死“……”
  “我不管医学术语或名称,她的脑死了。她的身体还活着,我不放弃,你怎么可以放弃?”
  一旁听着的人都听得出他悲伤得失去了理智,以初自己心里雪亮,脑既死,身体岂还有活着的道理?他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无法忍受恩慈要永远离他而去的事实。
  “不,不……她不会死的!她不能死!”他将他受尽折磨、已近不成人形的脸贴在玻璃上,玻璃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他因车祸昏迷了将近一年的妻子。
  自车祸现场送到医院,恩慈始终不曾有苏醒的迹象,她微弱的呼吸一直靠昂贵的机器维续着,而他不曾一分一秒地放弃过希望。
  “我就是听说你的医术精湛,能起死回生,才老远冒险把她从台湾转送到这来。求求你,求你救她。”他转身,扑通一声跪伏下地,“求你救我的妻子,她会活的,她不会丢下我走的。她会活的,求你救她,求求你!”
  几名护士忍不住掩嘴低泣。这一年来,她们眼见这名中国男人日夜寸步不离,衣暖不解带地守着他那昏迷不醒的妻子病床侧,没有人不为他的真情而感动,甚至有两三名护土到后来自愿免费为他轮值看守病人。
  “娄先生,请你不要这样。”医生无论如何拉他不起,一旁三个身材魁梧的男护士过来帮忙,才把跪在地上哀哀恳求的瘦长男人架起来。
  “把我的脑给她,医生。你们这的脑科手术不是举世闻名吗?把我的脑给她吧!”
  “娄先生,你知道你说的是不可能的事。现代医学科技还没法施行如此不可思议的手术。即使能够,我们救了她,却等于谋杀了你……”
  “我不在乎,只要能救回我太太,我愿意以我的性命换取她的。”
  一名护士走来,附耳向医生低语一阵,医生点点头,对以初温和地微笑。
  “娄先生,有几位来自一个医学研究实验中心的博士,他们想见见你……”
  “我谁也不见,谁来说服我都没有用,我绝不同意关掉维续我太太生命的机器。”
  “稍安勿躁,娄先生。这几位博士是我请来的,你不妨和他们谈谈,或可将尊夫人移到他们的机构去。”
  “他们可以挽救我太太的生命吗?”
  “你和他们谈谈就知道了。”
  只要有一丝丝希望,有一丁点让恩慈活过来的生机,以初都愿意一试。
  他跟着医生来到一间会议室,里面站着三名西装革履的男人,看来都很年轻,和他差不多,三十出头的年纪,他们都用严肃而同情的目光投向走进来的以初。
  医生反锁门,密闭两面墙上的百叶窗时,他们一一和以初握手,自我介绍。以初心乱如麻,只牵挂一个人、一件事。
  哪里记得住他们谁叫什么名字?
  “容我先向你大略说明我们这个中心的研究内容。”对以初的遭遇及他妻子的绝境表示过衷心遗憾之后,其中,一名恳切地开始道。
  听完他言简意赅的说明,以初狐疑又惊异的轮流看着他们。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把恩慈的身体捐给你们去做实验?”
  “不尽然,娄先生。实际上,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们提供一个冷冻钢糟,保存尊夫人的躯体,当有更科学化,更精进的医疗技术时,尊夫人有机会得到她现今无法得到的医疗。”第二个男人进一步解释道。
  “但是照赫曼医生的说法,我太太脑已死,形同死亡,你们的冷冻能让她的脑复活吗?”
  “你误解我们的意思了,娄先生。”第三人开口道,“我们的研究中心不提供或进行医疗行为。对于像尊夫人这样肢体健全,脑部严重受损而致命的实例,敝中心供应一个保证保护不使她躯体腐坏、保持完整的冷冻钢槽,等医学界有了精深的新医疗技术,尊夫人将有机会,更有权优先享有新医疗科技。”
  “加入我们的会员很简单,只要缴纳五十万美金,就能获得重生的机会。倘若目标无法达成,或敝中心因其他因素被迫必须终此项研究,会有人通知你领回她,届时你领回的人体保证绝对和你交给我们时完全相同的情况,不会有其他损伤。”
  他们言词中既不提“尸体”或“遗体”。也不提“死亡”,聪明地减轻了当事人的心里创痛和排斥感。
  “娄先生,”赫曼医生和蔼地一手搭在以初肩上,“这对你。是个赌注,对尊夫人,则是个机会;医学科技不断地在进步,每一天,每一年,都有可能有某位智慧超卓的科学家研究出更新更好的医疗技术,挽救许多原来毫无生机的生命。 值得一试,娄先生。”
  以初慎重地思考。不再那么激动,冷静下来后,又听了他们一番似乎不可思议,却是绝望中唯一的一线希望的说明,以初沉痛地想,医生等于已经宣布了恩慈的死亡事实,放弃继续拯救她,一旦医院发出死亡通知,他除了认命地带着恩慈的遗体回去埋葬,还能做什么?
  而将她埋葬之后,他便彻底地失去她了,即便守望着昏迷的她都做不到了。
  如果他把她“捐”给研究中心,不论等不等得到新医疗科技来救回她的那一天,他或恩慈又有何损失?至少把她“捐”出去,他还有个希望,知道她好好的躺在某个冰库里,等待一个或者十分渺茫的机会,而不是埋在地底下,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我要签些什么文件?”他哀痛地作了决定。
  一九九四 三月七日 台北
  书房内寂静一片
  “嗯……”首先谨慎地打破沉默的是则刚。“这件事挺匪夷所思。”
  “我在电影里看到过冷冻死亡的人尸体,若干年后真的复活的情节。”以欣怀疑地说,“可是这是现实世界啊,太……玄异了吧?”
  “我也看过那部电影。”于婷疑惑地看着以初。“那个人复活之后,虽然和他那个年代相隔了几十年,但他记得所有他认识的人呀。这个……恩慈,她完全不认识我们嘛。”
  “妈,电影里那个人没死,他是自愿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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