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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1章

将夜-第8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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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道尖锐的哨鸣声,划破阴晦的天空,撕裂淅沥的秋雨,传入酒楼里,同时也带来了最确切的消息。

    是的,长安城在杀人,固山郡在杀人,北大营在杀人,青峡后方在杀人,唐国到处都在杀人。

    数千名战俘被处死,叛向西陵神殿的唐籍神官的家眷有半数被处死,何明池全家都被凌迟处死,就连神殿掌教熊初墨的亲眷……似乎也倒在血泊中,这场秋雨里死了太多人。

    酒楼里的人们对此有心理准备,他们没有忘记当年那场春雨里,就在唐国和西陵神殿达成和约之前,宁缺带着羽林军和鱼龙帮帮众,冲进清河郡会馆,杀光了里面所有人。

    当年死在会馆里的那些人,是他们的兄长,是他们的子女,是他们的亲人,他们怎能忘记?

    诸阀家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就像是烈阳下的冰雕,浑身透着寒意。

    然而他们依然没有下令,对长街上那辆马车进行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楼间的死寂终于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如今诸姓里辈份最高的宋阀家主,看着楼外的秋雨,无力说道:“请贵客登楼。”

    ……

    ……

    没有战斗,没有杀戮,当禇由贤和陈七走进酒楼,拾阶而上,看到槛后那七位家主时,看到的是一片祥和的场景,听到的是极温和的问候声。

    桌上的菜肴早已换了新的,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盘下点着烛火,纵使楼外秋风再冷,也能常保温暖。

    诸阀家主就像是活过来的雕像,脸上是温和矜持的笑容,眼眸里满是热情,有人携起禇由贤的手,分席坐下,开始回忆书院旧时的风景,有人与陈七对揖,然后对饮,开始讨论西城银钩赌坊哪位女荷官长的最漂亮。

    仿佛回到当年,诸阀在阳州城里小意而不失尊严地招待来自长安城的钦差,仿佛这些年双方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故事,大唐水师没有覆灭在大泽里,那些忠于朝廷的官员没有被他们悬尸在道畔,也仿佛宁缺当年没有进过清河郡会馆,那场春雨没有下过,今年这场秋雨也是假的。

    寒喧之后便是接风正宴,接的不是秋风,诸阀却很希望这场宴席迎接的是两个来打秋风的人。

    这两人代表的是朝廷和书院,打秋风自然也是朝廷和书院打秋风,不管打什么,只要不是打死人就好。

    家主们的声音压的很低,被楼外的秋雨一掩,再被阵法一遮,即便是西陵神殿大神官亲至,也不见得能听真切。

    “公主殿下和十三先生想要什么?”

    宋阀家主看着禇由贤和陈七,谦卑说道:“无论钱还是矿,哪怕是我这条老命,都是可以谈的。”

    宁缺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其实这个世界也想和他谈谈,当他在这场秋雨里杀了这么多人,向整个世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正如他推算的那样,清河郡非常想谈一谈。

    人头已经摆了出来,清河郡诸姓,终究要考虑一下后路的问题,神殿或者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夹在唐国与神殿之间的他们,战后还能有几个人活下来?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难以尽如人意,以往当长安城想谈的时候,他们不想谈,现在他们想谈,就轮到长安城不想谈了,至少禇由贤和陈七不想谈,他们可以谈书院的风景和赌坊里的漂亮荷官,就是不想谈这些。

    因为长安城很清楚,清河郡不可能再重新回到大唐的怀抱,而这也是诸阀谈话的前提,既然如此,不如不谈。

    见禇由贤和陈七只对着桌上的佳肴动手,宋阀家主沉默片刻后说道:“这样有意义吗?”

    陈七放下手里的乌木象牙筷,静静看着对方,说道:“您指的是什么事情?杀人?”

    “能让十三先生杀的人再多,哪怕数千数万,终究是有数目的,把那些战俘和人质杀完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宋阀家主以一种自己人的态度,忧虑说道:“他终究不可能一个人毁了这个世界。”

    陈七静静看着他,然后环视四周,看着这些身着锦衣,气度儒雅不凡的大姓高阀家主,忽然笑了起来。

    他觉得就像离开长安城之前,宁缺说的那样,这件事情果然很有趣,杀的人越多,他们便会越温顺,哪怕他们的骨子里还在燃烧着悲愤的火焰,但他们什么都不敢做。

    笑意渐渐敛去,陈七的眼神回复平静,幽深至极,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席上的人们渐生不安。

    陈七想起了宁缺说的那句话,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很直接地问了一句话:“谁想杀我们?”

    宋阀家主毫不犹豫回答道:“掌教大人。”

    ……

    ……

    入夜,陈七和禇由贤坐在桌畔,想着先前那场宴席,想着诸阀提出的条件,对视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两边倒还是两边下注?难道他们不清楚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讨价还价?居然还敢奢望朝廷承认现在的局势,只输税赋不驻员驻军?”禇由贤嘲讽说道。

    陈七说道:“诸阀根本不可能倒向朝廷,只是存个万一的念头,提前释些善意,十三先生这番杀人,真是杀寒了不少人的胆,而且这些南边的家伙,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总觉得有底气获得一些什么,不然当初怎么会叛向西陵?然而他们哪里知道十三先生最终想要什么。”

    他又想起宁缺说的那句话,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隐藏着的意味是那样的寒恻。

    禇由贤说道:“不知道王景略那边的情况。”

    陈七说道:“他已经代表十三先生和那些年轻人谈了几年时间,我想,应该谈的不错才是。”

    酒楼上那些清河郡的大人物,以为宁缺的杀戳没有任何意义,殊不知在陈七看来,他们这场宴席才没有任何意义。

    宁缺想要谈话的对象,从来都不是诸阀家主,而是某些年轻人,他以为那才是真正的希望。

    第二天清晨,禇由贤和陈七再次启程,他们接受了清河郡诸阀的善意与金银,却没有留下任何话。

    诸阀家主站在岸边,看着渐渐消失在大泽水雾里的船影,想起昨曰酒楼上陈七的眼神,觉得有些寒冷。

    因为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

    ……

    大泽浩浩荡荡,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岸,泛舟其上,如同行于汪洋之中,令人顿生渺小之感。

    禇由贤心知到桃山上只怕必死,干脆放宽胸臆,欣赏湖景,站在微雨里提着壶果子酒,学足了落拓文士的模样。

    可惜的是,很快他的心情便被破坏的一干二净,因为湖面上忽然出现了很多巨大的船影,那些船极为巨大,帆影遮天,行于水面竟如同移动的山峰一般,气势惊人。

    南晋水师来了。

第四卷 垂幕之年 第六卷 忽然之间第三十章 和这个世界谈话的方式(中)

    由贤看着湖面的千艘巨舸,看着这支在大唐水师覆灭无敌手的舟师,脸色苍白。听着动静,陈七走出船舱,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

    他没有想到,柳亦青杀死南晋小皇帝,剑阁远迁之后,南晋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稳定。对这场战争,大唐已经做了极为充分的准备,眼下看来,西陵神殿的反应速度也不稍慢。

    南晋水师里响起极为雄壮的军号声,船队渐散,湖水拍打着坚实的船舷,发出巨大的声响。一艘巨船,缓缓驶至由贤和陈七前方数百丈外,惊起无数雪般的浪花,惊走数百只水鸟。

    数百名骑兵牵着骏马站在甲板上,黑压压一片,气势威严,这些骑兵身着黑甲,甲上绘着金线符文,正是西陵神殿野战能力最强大的护教骑兵。

    由贤很好奇那些战马为什么会不惧风浪,陈七的注意力则是完全落在那些神殿骑兵中间的某个人身上。

    隔着数百丈远,他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人的面容,不是他的目力有这般敏锐,而是因为对方想让他看到。

    那是个身着青衣的小厮,稚嫩的眉眼间写满了无法质疑的娇傲,天真的神情里满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感。

    稚嫩却娇傲,天真而残忍,似乎很不和谐,其实非常和谐,因为稚嫩的本就容易娇傲,天真的才会残忍。

    这名青衣小厮站在湖水秋雨天地之间,就是这样和谐。

    陈七没有见过此人,但看着对方的形容,感知着这种感觉,便猜到了对方是谁——横木立人,昊天留给人间最丰厚的那件礼物。

    “我很好奇,宁缺让你们去西陵神殿,究竟想说些什么,你们可不可以提前告诉我?”横木立人看着陈七和由贤很认真的问道。

    由贤有些紧张,面对这位西陵神殿最年轻的知命巅峰强者,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随时会消逝。

    陈七却是神情不变,摇了摇头。

    横木立人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巨船四周的湖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畏惧地轻轻摆荡起来。

    湖水摆荡的极温柔,不远处的一畦秋苇,却在瞬间碎成无数齑粉,被湖风吹成暴雪,然后被雨水冲入湖水里。

    由贤觉得嗓子很干快要冒烟。

    陈七依然神情不变,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知道横木立人很强却没有想到强到这种程度。

    离开长安城的宁缺,能够战胜他吗?

    横木立人忽然笑了起来,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或者可以用莞尔这个词来形容。

    他看着对面船上的由贤和陈七,微笑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们,所以你们不用这么害怕。”

    明明是在微笑,甚至有些可爱,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轻蔑感觉如天空里的眼俯瞰着地上的蝼蚁。

    陈七不喜欢这种感觉,说道:“人总是都会死的。”

    横木立人摇头,说道:“我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事情做完之后,便会回到神国。”

    隔着数百丈,陈七要极用力才能把声音传到对面那艘大船上,他的轻言细语,却像是雷鸣一般在湖上响起。

    湖风拂面,由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是被这位年轻绝世强者的雷声所震,而是被嗝应了。

    陈七忽然说道:“我忽然想起了十三先生说的一句话。

    听到宁缺的名字,横木立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身体微微前倾,肃然说道:“他要对我说什么?”

    陈七复述了那句话:“你们会死的。”

    不是你而是你们。

    哪怕是横木立人,也没有资格让宁缺专门说些什么,他这句话的对象,包括横木,包括隆庆,包括何明池,也包括清河郡诸阀的家主们和那片草原上的敌人。

    横木立人微微皱眉,说道:“人都会死,我不会死。”

    陈七说道:“他说你们会死,你们就一定会死。哪怕你最后逃到神国去,也会死,因为他会追到神国去杀死你。”

    应该死的人,一定会死。

    哪怕你们去神国获得了永生,哪怕你们去冥界变成了幽魂,我依然会杀死你们,或者不止一遍——宁缺想和这个世界谈的事情很多,陈七说的这句话,便是其中的一点。

    听完这句话,横木立人嘲弄地笑了起来,说道:“他现在连长安城都不敢出,还谈什么神国?”

    登岸后,由贤余悸未消,一个劲地埋怨陈七,不该把宁缺那句话说出来,万一真的激怒了横木,他们肯定会比那片化雪的苇花下场更惨

    “他在西陵神殿的地位如此尊贵,当着数万南晋水师的面说了不杀我们,自然便不会杀我们。”

    陈七说道:“最重要的是,西陵神殿想知道十三先生让我们带的话,那么在知道之前,我们便是安全的。”

    “可是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个横木立人的神情?这种看似天真的家伙,往往都是变态,真发疯了怎么办?”

    由贤唠叨道。

    陈七却想着别的事情:“横木带着南晋军队北上,很快便会接手清河郡事务,那隆庆去哪儿呢?”

    做为曾经的西陵神子,隆庆皇子在道门信徒心目中的地位极高,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光彩早已被宁缺和横木立人夺走,但陈七知道,在宁缺的心中隆庆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横木立人,他相信宁■的啷{断绝对不会出错,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忽然消声匿迹,并不是件好事。

    由贤说道:“天枢处的情报,说那位皇子殿下带着一队神殿骑兵去宋国追杀叶苏去了。”

    陈七说道:“叶苏带着数千新教信徒,不可能走的太快,隆庆没道理现在还没追到。

    由贤说道:“我更不明白叶苏神使为什么不去长安城,偏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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