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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染坊-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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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应酬。六哥;什么时候有一天;半天也行;咱俩说说话呀!";

  寿亭感慨万分:";唉!这些年我也是一口气儿硬撑着。工厂得发展;一二百工人得吃饭。整天脑子里那根弦儿紧绷着。刚才我和那俩残废也说到这个话头。等着吧;等我干不动了;咱俩一个一个小马扎;冬天晒着太阳;我陪着你说话。咱不说这些了;说起这些;觉得人这一辈子挺难。采芹;这男人喜欢女人是天性;我碰上俊女人也是使劲看。为什么我不让弄个小的来?妹子;咱家要是来上这么个人;不管是生孩子也好;侍候我也好;妹子;那就把咱俩这二十多年的感情给毁了。不值呀!听我的;断了这个念头吧!啊?";

  采芹点点头:";你快吃饭吧。咱不说这些了;再说就到那伤心处了。";

  寿亭点点头:";也是;也是。嘿嘿。";

  采芹深情地看着丈夫:";这些年你什么都变了;就这嘿嘿一笑;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寿亭说:";家驹给我说了这样一段话;我记上来了;说给你听听?";

  采芹点头:";快说说。";

  寿亭本来端起了酒;这时又放下了:";家驹说;不管男人对男人;还是男人对女人;首先是相互的信任;也就是信得过对方;第二步是相互的理解;就是体谅对方;这最高处;就是相互的欣赏;也就是你看着我好;我看着你好。我觉得这话有点道理。咱俩就这样;你看着我好;我看着你好。是这样不?";

  采芹感激地点点头;随后问:";你欣赏家驹吗?";

  寿亭干脆地说:";非常欣赏。你知我欣赏他什么吗?";

  采芹抿着嘴笑:";该不是欣赏他骂不还口吧?";

  寿亭用一个指头来回地摆:";不是。我欣赏他做人的那种………这文化词怎么说?噢;做人的态度。家驹最大的好处是;他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我是整天和他开玩笑;说他不懂印染;其实家驹很用功;他没事儿的时候;就看外国每月寄来的那种书;上面全是印染方面的事儿。咱这些年买的机器;全是家驹定的;都是最新式;一回也没走了眼;咱没花一分冤枉钱。";

  采芹点头:";是;是这样。要是没有家驹这样的文化人在后头;你光能干;又有什么用?就是挣点钱;也得让人家坑了去。";

  寿亭点头:";是;这是我最知足的地方。另外;采芹;人和人在一块;特别是男人和男人在一块;你知道什么最难避免?";

  采芹问:";是什么?";

  寿亭一扬眉:";争!就这一个争字;不知毁了多少事。";

  采芹说:";噢?";

  寿亭喝了一盅;采芹又给他倒上。寿亭点上土烟;长叹一声:";唉!可是家驹;他却是让。这一个让字;要不是有大文化;大学问;要不是有卢老爷子这样的高人点拔;一般人是做不到的。我要饭的时候;街上的人都是我老师;到了你家后;咱爹妈是我老师;干了染厂之后;家驹就是我老师。要是没有家驹;你想想;我又能干什么?苗哥够厉害了吧?他第一回见家驹;就私下里对我说;家驹这样的人万里挑一;极为难得;让我珍惜。你说对不;采芹?";

  采芹很信服:";是。家驹是好玩;其实这人特善。他每回见我;说话的那样儿;那笑;都和亲兄弟似的。";

  寿亭感受很深:";真正的高人;不是我这样的;上蹿下跳;到处乱跑。真正的高人;是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上蹿下跳。家驹就有那点意思。";说着寿亭又干了一盅。采芹伸手把盅子拿走了;命令道:";行了;就喝这些!";

  寿亭说:";嘿嘿;再给一盅。咱不是说话嘛!嘿嘿;就一盅。";

  采芹给他倒了半盅;";就这些了。";

  寿亭笑笑:";你既然给了半盅;说话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要是给倒满了;我还和你说话。你自己选吧。";

  采芹说:";你要这么说;这半盅我也倒回去。";

  寿亭一听;忙护住;端起来干了;伸手拿包子。

  采芹喊道:";孔妈;把老爷豆腐端上来吧!";

  孔妈应声而至;端来一碗豆腐:";不凉不热;正好!";

  寿亭说:";谢谢孔妈。";说罢连吃带喝;狼吞虎咽。采芹看他那样;笑着;目光很温柔。

  寿亭抬起眼:";你笑什么?这豆腐是个宝。";

  ";从周村吃到青岛;二十多年了;你也不烦。";

  ";这你不懂;当年我要饭的时候;总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大碗地吃豆腐呀!现在行了;想吃几碗就吃几碗。采芹;我觉得我这辈子有三件美事:抽土烟;吃豆腐;搓脚气。哈哈。。。";

  采芹乐不可支;也拿起了包子。

9。十年生死两茫茫;君在何处
夜色深沉;海浪如诉。沈小姐躺在海边的石凳上;瑟瑟发抖。

  远处;是轮船的灯光;不时传来低沉的汽笛声:";呜";

  这时;一个穿格子衬衣的男人来到沈小姐跟前;低声说:";小姐;这里很冷呀!";

  沈小姐无语;还是那样蜷曲着。

  那男人说:";小姐;跟我回家吧。我可以给你钱。";

  还没等那人说完;沈小姐就像被蜇了一样;哇地叫了一声;吓得那男人一惊。接着沈小姐坐起来;又那样来了一声;男人见势不好;边回头边撤去。。。

  第二天下午;沈小姐又来到昨天丢包的那家医院;胆怯地问:";小姐;再把住院簿拿给我看看好吗?";这时;沈小姐已经没有了昨天的风采;头发有点乱;在海边待了一夜;灰褂子也脏了。她精神疲惫;目光呆滞。

  那小姐看她一眼;没好气地把本子扔出窗口。。。

  沈小姐独自在街上走着;天渐渐地暗了。她来到一个烧饼铺前;看着烧饼咽了一口唾液。伙计忙问:";来几个;小姐?";

  沈小姐苦笑了一下;走开了。风吹来;她的眼眯着;走得很慢;不知道走向哪里。。。

10。浊酒一杯家万里;退自有时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栈桥边上有个巴黎西餐厅。

  家驹赵东初和寿亭在靠窗的桌边坐着。窗开着;白纱窗帘飘舞。寿亭上身绸大褂;足登千层底礼服呢黑布鞋;裤脚上还扎着绑腿;整个打扮与环境很不相称。菜还没来;寿亭拿着那刀叉玩弄;觉得很有意思。

  东初说:";六哥;我这次来青岛;一是进点儿日本坯布;再者我大哥让我问问你和家驹;有没有迁济南的意思。";

  ";噢?怎么想起这碴儿来了?";寿亭眼睛转着。

  东初接着说;";是这局势。日本人占了东北;青岛街上的日本人也很狂;虽说还没占;但这是早晚的事。其实他们从德国人手里抢过青岛之后;这一二十年根本就没走;和占了也差不多。";

  家驹说:";上个月日本人占了东北;日本人高兴;那些浪人喝醉了酒;在光复路上调戏中国女人。我一看见日本人就生气。";

  寿亭盯着东初;过了一会儿说:";在中国的地面儿上;我不光看见日本人;看见他娘的哪国人都生气。老三;我和家驹去济南怎么干呢。";

  ";这好办;六哥。我哥说;现在日本人到处收购中国工厂;大华趁着当口;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俩卖了这边的厂;咱们合到一块儿干;就能控制北平以南;长江以北的这块地方。你又懂技术;又能干;家驹又是专学这行的;咱们要是合起来;就能和上海的那些大厂干一场;就能把他们全都赶出山东。";

  家驹忙摆手:";千万别指望我;我在德国学的是印花;回来之后根本用不上。这你知道。";

  东初说:";我大哥的意思正在这里。咱这些年都是染布;这花布的市场一直是上海人占着。咱们现在也算有钱了;也进台印花机;和他们争一下。";

  家驹摇摇头:";东初;这印花布可不是那么简单。染布;蓝色的染砸了;咱改黑的。可是印布印砸了;布就废了。六哥一直不让干。咱厂里原来有台崭新的德国海德堡印花机;真是好机器。崭新的;一次也没用过。可六哥半价给了孙明祖;就是青岛元亨染厂的孙明祖。当时我很心疼;我爹也不愿意。可后来看;还是六哥有主见。孙明祖把机器弄回去之后;连一寸布也没有印出来。翻来覆去去试机;还赔上了不少钱。";

  东初往后一仰身子:";孙明祖是孙明祖;咱是咱;他没你这样的人;所以玩儿不转。";

  家驹忙摆手:";别别别!东初;那印花机;特别是多色套印;一共得有十五六道工序;四五套色版;一遍一遍地往上对;可麻烦了。这些年我早忘了。如果将来咱们真要干印花;我倒是能从德国找工人;千万别指望我。";

  寿亭放下叉子:";老三;这印花布也不难;只是那花布卖得太慢;只卖夏天这一季。咱现在是挣钱;不管印布也好;染布也好;什么卖得快;挣钱多;咱们就干什么。我觉得;印布是个方向;花布市场确实也是往上走;可我觉得好像还稍微早点儿呢!是不是还没有到时候呀!";

  家驹算是看见了救星:";还是六哥说得对;现在还不到时候;买花布的人还太少。";

  东初笑起来:";我算是看出来了;家驹;你是怎么省心怎么干。哈哈。。。";

  家驹毫不隐瞒:";东初;说我是东家;我就是东家。实际上;我就是跟着六哥在青岛玩儿。除了和德国人谈判我当个翻译;六哥什么也不让我干。六哥知道我也干不了什么。惟一的一点用处就是天天给六哥念报纸。";

  寿亭好像没有听见家驹的话;他一直望着窗外;眉微微地皱着;良久;他正色对东初说:";东初;你回去转告东俊;你弟兄俩的人品我知道;都是正道干事的人;要是这局势再这样下去;我和家驹肯定会去投奔。青岛虽不肃静;可这大华染厂一年可是几十万大洋的流水呀!";

  东初点头;听得很认真。

  寿亭接着说:";上月日本人占了东北;我也和家驹商量过退路。可是现在就放了手;是不是早点呀?";

  东初点点头;点烟。

  家驹说:";六哥;实际上也不早了。不光咱中国乱;在欧洲;德国也是闹哄哄的。";

  寿亭转向家驹:";家驹;你是我东家;咱弟兄俩在一起也十来年了;我就把你当亲兄弟看。你别慌;日本人在青岛也不是一天了;我觉得暂时不要紧;不要紧不是说没有事儿。滕井找过我三回了;可咱这工厂现在不能卖。还是那句话;不到时候。说一千;道一万;咱不怕。进;咱可以干下去;退;有济南东俊东初兄弟们托着;沉得住气。现在我不想别的;就想怎么趁这个乱劲狠赚一把;然后再走。";

  东初指着寿亭笑了:";六哥;你真让我哥给猜对了。";

  ";怎么着?";寿亭问。

  ";我大哥说;你六哥就是死;也得先看看哪家棺材便宜。哈哈!";

  寿亭问:";咱苗哥好吗?";

  东初说:";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天我哥去苗哥家;说了想拉你到济南的事儿;苗哥很高兴;他说他新学了几招;准能破你的巡河炮。";

  寿亭说:";苗哥在钱上一点不在乎;可是输盘棋;半年忘不不了。前两天来信;还想着年初六输给我的事儿呢!";

  东初说:";苗哥当初只身海外;一个人在剑桥;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伴儿;就一个人在学生宿舍里按着什么<;<;橘中秘>;>;。<;<;梅花谱>;>;自己下棋。你那套是张店大街上学来的;野路子;苗哥没见过;所以顶不住。";

  寿亭感叹:";当初我站在苗哥家的大门洞里喊;就喊了一声;苗哥就从北屋里出来;拿着馍馍递给我;我都不认这是真事儿。他说'快吃吧';我立刻就给苗哥磕了个头。苗哥的泪接着就掉下来。唉;苗哥这人真善呀!那时候苗哥真精神呀!身也也直;眉毛扬着;那真是美男子!可是年下我见他;觉得他老得挺快。唉!";

  东初说:";也是操心呀!那么大个摊子;全是他顶着;去欧洲进机器;进了机器回来再指画安。唉;不容易呀!";

  寿亭转向家驹:";一会儿你人小丁说;再去码头上订一篓子好螃蟹;让东初带给苗哥。我忙得把这事给忘了。他娘的;这就是忘恩负义。";

  家驹说:";咱吃着饭;我让小丁这就去码头;再回来接咱也不迟";说着站起来走出餐厅;出来给小丁交代着。

  菜上来了;大家准备吃。家驹正要往寿亭的杯子里添红酒;寿亭用手一挡;从桌上拿上一瓶没商标的白酒来。东初家驹急着想制止;他已经咬开瓶盖倒上了。站在一边的白俄侍应生撇嘴耸肩。寿亭眼一抬;嘴角带着轻蔑的微笑;";怎么着;笑话我?你这狗屁馆子我一天就挣仨。当心我盘过来把你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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