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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窗外-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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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雁容,”他费力的说,觉得嘴唇发干。“拿去吧。”他把那两片花瓣送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拿,也没有去看那花瓣,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他脸上,一瞬也不瞬。

    “老师,”她说,低低的,温柔的。“老师!你在逃避什么?”

    康南的手垂了下来,他走过去,站在江雁容的面前。

    “江雁容,出去吧,离开这房间!”他暗哑的说。

    “老师,你要我走?”她轻轻的问,站直了身子,转向门口。康南迅速的把手压在她的
手背上,于是,一股旋干转坤般的大力量征服了他,他握紧了这只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口。江雁容的眼睛燃烧著,嘴里模糊的反复的说:“老师,老师,老师。”

    康南抚摩著这只手,这手是冰冷的。

    “你穿得太少了!”他说。

    “中午脱了一件毛衣,下午忘了穿。”她说,轻声的。眼睛里在微笑。康南不再说话,
就这样,他们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康南叹了口气,把江雁容拉到自己的胸前,他揽
住她,让她小小的,黑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他不再费力和自己挣扎,他低声说:“从没有
一个时候,我这么渴望自己年轻些!”

    江雁容紧紧的靠著他,眼睛里有著对幸福的憧憬和渴求。她望著窗子,雨水正在窗玻璃
上滑落。“多美的图案!”她想。雨滴叮叮咚咚的敲击著窗子,“多美的音乐!”她又想。
微笑著闭上眼睛,尽力用她的全心去体会这美丽的人生。窗外19/508

    寒假悄悄的来了,又悄悄的过去了。对高三学生而言,这个寒假是有名无实的,她们照
旧到学校补课,照旧黄昏时才回家,照旧有堆积如山的作业。各科的补充教材纷纷发了下
来,仅仅英文一门,就需要念五种不同的课本,另外再加讲义。别的功课也都不是一种课本
就完事的,每个学生的书包都沉重得背不动,这份功课更沉重得使她们无法透气。新的一学
期又开始了,换言之,再有三个多月,她们就该跨出中学的门槛,再有五个月,就该参加升
大学的联合考试了。学生们都普遍的消瘦下去,苍白的脸色和睡眠不足的眼睛充分说明了她
们的生活。但是,老师们不会因为她们无法负荷而放松她们,家长也不会因为她们的消瘦而
放松她们,她们自己更不会放松自己。大学的门开著,可是每十个学生里只有一个能走进
去。这世界上,到处都要竞争,你是强者才能获胜。优胜劣败,这在人类还是猿猴的时代就
成了不变的法则。

    台湾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校园里的杜鹃花已全开了。荷花池畔,假山石旁,到处都是红
白一片。几枝初放的玫瑰,迎著温和的娇阳,懒洋洋的绽开了花瓣。台湾特产的扶桑花是四
季都开的,大概因为这是春天,开得似乎格外艳丽;大红的、粉红的、白的、黄的,布满校
园的每个角落,吊灯花垂著头,拖得长长的花蕊在微风中来回摆动。栀子花的香味可以飘上
三楼的楼顶,诱惑的在那些埋头读书的少女们身边回旋,仿佛在叫著:“你知道吗?春天来
了!你知道吗?春天来了!”

    江雁容从一个无法解决的代数题目上抬起头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唔,好香!栀子
花!”

    程心雯坐在桌子上,膝上放著一本外国地理,脚放在椅子上,双手托著下巴,无可奈何
的看著膝上的地理书。听到江雁容的话,她也耸耸鼻子:

    “唔,是栀子,就在我们窗子外的三楼下面,有一棵栀子花。”叶小蓁从她的英文书上
抬起头来:

    “是栀子花吗?闻起来有点像玉兰花。”

    “聋鼻子!”程心雯骂:“栀子和玉兰的香味完全不同!”她和叶小蓁是碰到一起就要
抬杠的。

    “鼻子不能用聋字来形容,”叶小蓁抗议的说:“江雁容,对不对?”江雁容伸伸懒
腰,问程心雯:

    “还有多久上课?”“四十分钟。”程心雯看看手表。这是中午休息的时间。

    “我要走走去,坐得脊椎骨发麻。”江雁容站起身来。

    “脊椎骨没有感觉的,不会发麻。”叶小蓁说。

    “你已经决定考乙组,不考生物,你大可不必这样研究生物上的问题。”程心雯说。

    江雁容向教室门口走去。

    “喂,江雁容,”叶小蓁喊:“如果你是偷花去,帮我采一朵玫瑰花来!”“她不是偷
花去,”程心雯耸耸肩:“她是去找康南聊天!”

    “她为什么总到康南那儿去?”叶小蓁低声问。

    “物以类聚!这又是生物问题!”程心雯说,用红笔在地理书上勾出一个女人头来,再
细心的画上头发、眼睛、鼻子,和嘴,加上这一页原有的三个人头,那些印刷著的字迹几乎
没有一个字看得出来了。江雁容折了回来,走到程心雯和叶小蓁身边,笑著说:“到门口看
看去,一块五毛的帽子脱掉了!”

    “真的?”像个大新闻般,三、四个同学都涌到门口去看那个年轻的秃头老师。这位倒
楣的老师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一路上,学生们的头像玩具匣里的弹簧玩偶似的从窗口
陆续探了出来,假如“眼光”能够使人长头发的话,大概他的秃顶早就长满黑发了。江雁容
下了楼,在校园中略事停留,采了两枝白玫瑰和一枝栀子花。她走到康南门口,敲了敲门,
就推开门走进去。康南正坐在书桌前沉思,满房间都是烟雾,桌上的烟灰碟里堆满了烟蒂。
“给你的房间带一点春天的气息来!”江雁容微笑著说,走过去,把一枝栀子和一枝玫瑰顺
手插在桌上的一个茶杯里,把剩下的一枝玫瑰拿在手中说:“这枝要带去给叶小蓁。”她望
望康南,又望望桌上的烟灰碟和学生的练习本。她翻了翻表面上的几本,说:“一本都没
改!交来好几天了,你越变越懒了!”她闻闻手上的玫瑰,又望望康南:“你喜欢玫瑰还是
栀子?嗯?”康南随意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江雁容靠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这两天
累死了,接二连三的考试,晚上又总是失眠,白天精神就不好!喂,昨天的国文小测验考卷
有没有看出来?我多少分?”康南摇摇头。“还没看吗?”江雁容问。

    “嗯。”“你看,我说你越来越懒了!以前考试,你总是第二天就看出来的!”她微笑
的望著康南,噘了噘嘴:“昨天的解析几何又考坏了,假如我有我妹妹数理脑筋的十分之
一,我就满意了,老天造人也不知道怎么造的,有我妹妹那么聪明的人,又有我这么笨的,
还是同一对父母生出来的,真奇怪!”

    康南望著窗子外面,微蹙著眉,默然不语。江雁容又笑笑说:“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在
电线杆下面等我的小家伙不知道怎么把我的名字打听出来了,写了封信到学校里来,前天训
导主任把我叫去,大大的教训了我一番,什么中学生不该交男朋友啦,不能对男孩子假以辞
色啦,真冤枉,那个小东西我始终就没理过他,我们训导主任也最喜欢无事忙!大惊小
怪!”她停了一下,康南仍然沉默著,江雁容奇怪的看看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她走过去
说:“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康南说,声音冷冰冰的。拿
出一支烟,他捻亮打火机,打火机的火焰在颤动,燃上了烟,他吹灭了火焰。江雁容睁大了
眼睛,默默的看著他,然后问:

    “是我得罪了你吗?”“没有。”康南说,依然是冷冰冰的。

    江雁容站著,呆呆的看著他。康南靠在椅子里,注视著窗玻璃上的竹影,自顾自的吐著
烟圈。江雁容感到一份被冷落的难堪。她竭力思索著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但一点头绪都
想不出来,她勉强压制著自己,忍耐的说:

    “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怪我好几天没有到你这儿来?你知道,我必须避嫌
疑,我怕她们疑心,女孩子的嘴巴都很坏,我是不得已!”

    康南仍然吐著烟雾,但吐得又快又急。

    “你到底为什么?”江雁容说,声音微微颤抖著,努力忍著即将升到眼眶中的泪水:
“你不要给我脸色看,这几天妈妈天天找我的麻烦,我已经受够气了!我是不必要受你的气
的!”

    “就是这句话!”康南抬起头来说:“你是不必要受我的气的,走开吧,走出这房间,
以后,也不要再来!”他大口的喷著烟雾。江雁容咬著嘴唇,木立在那儿。接著,眼泪滑下
了她的面颊,她跺了一下脚,恨恨的说:

    “好,我走!以后也不再来!”她走向门口,用手扶著门柄,在口袋里找手帕擦眼泪,
没有找到。她用手背擦擦面颊,正要扭转门柄,康南递过一块手帕来,她接过来,擦干了眼
泪,忽然转过身子,正面对著康南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来,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给
我脸色看,我并不那么贱,并没有一定要赖著来!”康南望著她,那对泪汪汪的眼睛楚楚可
怜的看著他,那秀丽的嘴唇委屈的紧闭著,苍白的脸上有著失望、伤心,和倔强。他转开
头,想不去看她,但他做不到。叹了一口气,他的矜持和决心完全瓦解,他把她的手从门柄
上拿下来,轻声说:“雁容,我能怎么做?”

    江雁容迟疑的望著他,问:

    “你是什么意思?”“雁容,”康南困难的说:“我要你离开我!你必须离开我!你的
生命才开始,我不能害了你。雁容,不要再来了,如果你来,我就抗制不了自己不去爱你!
可是,这样发展下去绝对是个悲剧,雁容,最好的办法是就此而止!”

    “你怕什么?”江雁容说:“老师,我心目中的你是无所畏惧的!”“我一直是无所畏
惧的,”康南说:“可是,现在我畏惧,我畏惧会害了你!”“为什么你会害了我?”江雁
容说:“又是老问题,你的年龄,是吗?老师,”她热情的望著他,泪痕尚未干透,眼睛仍
然是水汪汪的。“我不在乎你的年龄,我不管你的年龄,我喜欢的是你,与你的年龄无
关!”

    “这是有关系的!”康南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在椅子里坐下来,自己坐在她对面,望著
她的眼睛说:“这是有关系的,你应该管,我比你大二十几岁,我曾经结过婚,有过孩子。
而你,只有十八岁,秀丽聪颖,纯洁得像只小白鸽,你可以找到比我强一百倍一千倍的对
象!如果我拖住你,不是爱你而是害你……”“老师,”江雁容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怎么
这样俗气和世故!你完全用世俗的眼光来衡量爱情,老师,你把我看得太低了!”“是的,
我是世故和俗气的。雁容,你太年轻了,世界上的事并不这么简单,你不懂。这世上并不止
我们两个人,我们生活在人群里,也要顾忌别人的看法。我绝不敢希望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
妻子!”江雁容疑惑的望著他,然后说:

    “我要问你一句话!”“什么话?”“你,”她咬咬嘴唇:“是真的爱我吗?还是,只
是,只是对我有兴趣?”康南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深深的吸著烟,烟雾笼罩了他,他
的眼睛暗淡而朦胧。

    “我但愿我只是对你有兴趣,更愿意你也只是对我有兴趣,那么,我们逢场作戏的一起
玩玩,将来再两不伤害的分手,各走各的路。无奈我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都不是那种
人,总有一天,我们会造成一个大悲剧!”窗外20/50

    “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江雁容说:“我不管一切!老师,如果你爱我,你就不要想
甩开我!我不管你的年龄,不管你结过婚没有,不管你有没有孩子,什么都不管!”

    “可是,别人会管的!你的父母会管的,社会舆论会管的,前面的阻力还多得很。”
“我知道,”江雁容坚定的说。“我父母会管,会反对,可是我有勇气去应付这个难关,难
道你没有这份勇气吗?”

    康南望著江雁容那对热烈的眼睛,苦笑了一下。

    “你有资格有勇气,我却没有资格没有勇气。”

    “这话怎么讲?”“我自己明白,我配不上你!”

    江雁容审视著康南,说:

    “如果你不是故意这么说,你就使我怀疑自己对你的看法了,我以为你是坚定而自负
的,不是这样畏缩顾忌的!”

    康南灭掉了手上的烟蒂,走到江雁容面前,蹲到江雁容脚下,握住了她的手。“雁容,
为什么你爱我?你爱我什么地方?”

    “我爱你,”江雁容脸上浮起一个梦似的微笑。“因为你是康南,而不是别人!”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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