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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莫泊桑小说集-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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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还撞见了保险公司经理巨布伊先生,随后又撞见了商业法庭的审判员华斯先生;一个远距离的散步开始了。最初他们走到了防波堤上。他们在石栏杆上并排坐下来,瞧着浪花卷动。浪头上的泡沫在黑影里形成了许多发光而一现即隐的白痕,海波触着岩石的单调噪音在夜色中沿着整座悬崖响动。在这几个发愁的散步者待了一会儿之后,都仑伏先生发表意见了:
  “这真扫兴。”
  “扫兴,的确。”班贝斯先生接着说。
  末了,他们提着小步儿都走开了。
  走过了那条摊在坡下被人称为“林下”的街,他们就从“永保盐田”的木桥上走回来,经过铁路附近,重新又到了菜市广场,这时候,税务局长班贝斯先生和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正谈到了一种可作食品的鲜菌,因为他们两人中间有一个肯定已经在附近寻着了这东西,于是就突然起了一番争执。人心都由于烦闷变成愤愤的了,倘若其余的人不来调解,他们也许因而竟会动起武来,所以怒气冲天的班贝斯先生退出去了;然而一个新的争论又在前任市长布兰先生和保险公司经理巨布伊先生之间发生了,主题是税务局长的薪水和他能够为自己创造的财源,种种侮辱性的言语雨点似地从双方口里洒出来,这时候,陡然爆发了一种像暴风雨一样骇人的喧嚷,接着那群懒得在一家关了门的咖啡店外面徒然空等的水手们涌到广场上来了。他们排成对儿挽着臂膊,组成一道长的行列,并且怒气冲天似地咒骂不停。
  这一群资产阶级都在某一家的大门底下躲着,那些狂吼的群众对着修道院的那个方向走了。经过颇为长久的时间,还所得见那阵喧嚷如同去远了的雷声一般低下去;最后才恢复了沉寂的气象。
  彼此愤然相攻的布兰先生和巨布伊先生,没有互相道别就朝各自的方向走了。
  于是其余的4个人又重新提起了步儿,并且本能地再由下坡道儿向着戴家楼走去。店呢,始终是关着的,静寂无声的,不可进去的。一个安静而顽固的醉汉,轻轻儿敲着这咖啡馆的前门,随后又停住不敲而用低声叫着堂倌弗里兑力。他看明白绝没有谁答复他,于是打定主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来等候变化了。
  这些资产阶级正要退下来,这时候那一群闹轰轰的海员们又在街口出现了。法国水手们狂吼着《马赛曲》,英国水手们狂吼着《大不列颠国歌》。发生了一阵向着墙壁直扑的全体冲锋,随后那些粗蠢的家伙的浪头儿再向着堤岸扑过去,于是这两国的水手就在那地方爆发了一场斗争。在喧嚷之中,一个英国人被人打断了臂膊,一个法国人被人打破了鼻梁。那个留在门外边的醉汉,现在如同倔强的孩子或者酒鬼似地哭起来了。
  末了,这些资产阶级也都散了。
  慢慢儿,安宁的气象又回到这个被人打搅过的城市上面了。不时一阵浮起的人声从某一处传到另一处,随后就在远处消失了。
  有一个人始终单独荡着,那是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他因为要等候下星期六而伤心了;并且希望有偶然的机会,这偶然的机会在旁人固然莫名其妙,在他自己也没有法子了解;他认为警务当局听凭一所归他们监视的公用商店关门是教人非常生气的。
  他又转到那地方去了。四处窥探,搜索种种理由,末了他望见防雨板上粘着一张大的纸儿。他很快地划燃了一枝蜡烛火柴,于是看明白了这样几个笔迹不匀的大字:因为第一次领圣体,关门。
  很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了,于是他走开了。
  那个醉汉现在睡着了,直挺挺地拦着那张恕不招待的门躺着。
  第二天,所有的熟客,一个跟着一个,在臂膊下面夹些纸头,假装有事的样子走过这条街,并且每一个人都偷偷地来读这张神秘的启事:因为第一次领圣体,关门。
  马丹娘家的姓是里韦,她有一个以细木匠为业并且有家小的兄弟,他名叫约瑟甫,住在他们的故乡欧尔州的味乡。马丹以前在伊弗朵开小客店的时候,曾经负担了这兄弟的女儿举行受洗礼的开销,她给这侄女取的教名是康司丹丝。这个细木匠是知道姊姊境况不坏的,他并没有忘了她,尽管双方都因为受了职业的牵制而且居住的地方相距又远弄得不能够常常碰头。但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快有十二岁了,这一年决定教她去第一次领圣体,所以他握住了这个接近的机会,写了封信给他的姊姊,说是这场礼节的开销完全要靠她。本来他们父母早已死了,她不能拒绝这种为了她的侄女而起的要求;因此答应下来。他的兄弟,更一心指望由于这种拉拢的效力可以教姊姊立一个有利于这个女孩子的遗嘱,因为马丹原是没有子女的人。
  他姊妹的职业绝不妨害他的廉耻心,并且,尤其是当地谁也不知道什么。有人谈到了她仅仅说:“马丹是斐冈的一个资产阶级妇人。”这话就任凭旁人揣测她能够靠年息过活了。从斐冈到味乡,大家至少算它是二十法里;而赶一段二十法里的路程,在农村老百姓的观念里竟比一个航海人之超越大西洋还要费事。味乡的居民从没有越过卢昂市;而又绝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斐冈的居民走到味乡去,味乡是一个埋没在平原中间的五百来户人家的小市镇,而且又属于另外一州。结果彼此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了。
  但是,领圣体的季节近了,马丹感到了很大的困难。她没有什么可以帮着照料买卖的人,所以即令把自己的店子仅仅放任一天,她也放心不下。因为楼上的贵妇人和楼下的,这两者之间的种种竞争必然会爆发;此外,弗里兑力一定会喝醉,喝醉了,他可以毫没来由地得罪人。到末了,她决定随身携带自己的全部人员,至于那个男工,她给了他假期,直到第三天为止。
  这个兄弟得到了消息,一点儿也不反对,并且自愿供给这全部道伴住宿一宵。所以,星期六早上,八点钟的快车,在二等客车的一个车仓里运走了马丹和她的全部道伴。
  由开车之后一直到白时乡,她们都没有遇到同仓的旅客,所以噪聒得像是一群喜鹊了。但是在白时乡却上来了两夫妇。男的呢,一个乡下老头儿,披着一件蓝布罩衫,领子发皱,宽大的袖子在手掌边收得紧紧的,绣上些儿白花做装饰;顶着一顶古式的平顶高帽子,四周的丝 ;变成了红不红又黑不黑的,活像是一圈倒竖的毛;一只手抓着一柄绿的大雨伞,另一只手挽着一只很大的篮子,篮口露出三只鸭子的神色惊惶的脑袋。女的呢,一身硬挺挺的全是村庄式的打扮,有一副母鸡一样的面貌,带着一条鸡喙样的钩子鼻梁。她坐在她男人的对面,因为插在一个这样漂亮的团体中间,一直不敢动弹。
  而事实上,在车仓里真有一片颜色鲜艳得夺目的光彩。马丹全身从头到脚都是蓝的,蓝缎子的,披着一条红的,耀眼的,闪光的法国仿制羽纱的大围巾。飞尔南狄包在一条苏格兰式的裙袍里喘气,裙袍的腰身原是靠着女伴使劲才缚好的,所以托起了她的本来颤动的胸部,使它变做一对像是包在布囊里的流质一般始终摇荡不停的山峰。
  拉翡儿戴着一项翎毛帽子,像是一只满是鸟儿的鸟窝,穿着一套洒金的青莲色衣裳,的确是有一点适合于她那副犹太女人面貌的近东装束。驮马乐骚配着身上那条宽边镶滚的玫瑰色短裙,竟像是一个过于肥胖的孩子,一个肥胖的侏儒;至于“两条唧筒”的装束都奇怪得像是从古老窗帏中间剪下来的,上面的图案枝叶纷披,都是十九世纪法国王室复辟时代的产物。
  自从车仓里不单是自己几个人以后,这些贵妇人立刻表示了一种庄重的神情,并且开始谈起许多高超的事情来提高自己的地位。但是在鄱培克的车站,上来了一个蓄着金黄大胡子的先生,他戴着许多金戒指和一条金链子,在自己座位的顶上放了好几个用漆布包成的包裹。他现出了一种滑稽家的和天真孩子的神情。他施礼了,微笑了,并且轻松地发问了:
  “这几位马丹调换防地吗?”
  这问题在道伴里投下了一种使人感到尴尬的惭愧。然而马丹却终于恢复了庄重的神情,于是,为着争回集团的体面,
  她干脆地答复道:
  “您很可以讲点儿礼貌!”
  他告罪了:
  “请您原谅,我本想说调换修道院哟。”
  马丹找不着什么有待答辩的理由,或者也许是满意于这种纠正,于是闭紧了嘴唇一面表示了一个庄重的敬礼。
  这时候,这位坐在驮马乐骚和乡下老头儿之间的先生样的人,开始对着那三只从篮子里伸出脑袋的鸭子挤眉弄眼了;随后,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引动了他的观众的时候,就动手来格支这些鸭子的脖子,一面对它们发表许多滑稽言词来替大众解闷:
  “我们离开了我们的小池塘!关!关!关!为的是去认识小铁叉和火光!关!关!关!”
  这些可怜的家禽都扭开自己的脖子去逃避这种温存,使出可怕的气力,想从这个柳条的监狱里逃出来;后来忽然三位一体地迸出一阵表示危迫和伤心的叫唤:“关!关!关!关……”这时候,一阵狂笑在这些娘儿们之间爆发了。她们俯下了身子向前伸着去看;大家发痴似地对于这些鸭子发生兴趣了;而那位先生格外加倍使出了他的聪明而又罗嗦的手段。乐骚也来参加了,她从她邻座旅客的脚子上面俯下了身躯,吻着这三个牲口的脑袋。立刻每一个姑娘都要依次来吻它们了;于是那位先生就让她们坐在自己的膝头上,颠着她们,拧着她们;陡然一下和她们用“你”字来做称呼了。那两个比他们的家禽更为惶骇的乡下人,都愣着迷惑了的眼睛不敢动作一下,他们那种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微笑,没有一点儿颤动。
  于是这位本以推销货物为业的先生,用闹着玩儿的手段提议拿几条吊裤子的背带送给这些贵妇人,接着就从包裹之中取下了一个打开了它。这原是一种诡计,包裹里装的是许多袜子吊带。
  这些吊带,有些是用蓝绸子做的,有些是用粉红绸子做的,有些是用大红绸子做的,有些是用紫绸子做的,有些是用青莲绸子做的,有些是用闪光的红绸子做的,都有一副用两个互相搂着的镀金爱神镶成的金属圈子。这些姑娘们都欢喜得叫起来了,随后都仔细观察这些样品,显然又被女性接触一种装饰物件的天然慎重态度所拘束了。她们用眼色或者耳语来互相询问,也同样互相答复。而马丹呢,她摆弄着一双橙黄色的,舍不得丢下,这一双比其余的宽大些儿也庄严些儿:的确是女掌柜的袜子吊带。
  这位先生怀着一种念头等着,他说道:
  “快点儿,我的小猫儿,应当试试这些东西。”
  于是起了一阵风浪似的惊喜之声,接着,她们如同害怕什么弓虽。暴行为似地绷紧了自己的裙子。他呢,从容不迫地静候他的时机。他高声说道:
  “各位不爱,我包好就得了。”随后又狡猾地说,“我可以送一副给那些来试吊带的,听凭自己挑选。”
  但是她们都不愿意,很庄严,都重新竖直了自己的身子。然而“两条唧筒”因为他更换了提议像是都很扫兴了。尤其跷跷板佛洛娜,她受了欲望的压迫,明显地有些迟疑。他催促她了:“快点儿来,我的孩子,拿点儿勇气出来吧;拿去吧,这双青莲色的,它和你的衣裳很配得上。”这一来,她打定主意了,于是,撩起了自己的裙袍,露出了那两条勉勉强强箍在粗纱袜子里面像牧童一样的粗腿子。这位先生弯下了身子,在她的膝盖下边儿扣好了吊带的圈子,随后又扣好了上边儿;接着轻轻地搔着这姑娘,使得她突然缩着身子一面迸出几声轻微的叫唤。到了系好了的时候,他送掉了这双青莲色的,又问:“轮到谁?”大家齐声叫着:“轮着我!轮着我!”他从驮马乐骚着手了,因为她摆出了一双臃肿得不成形状的东西,那么滚圆一段儿,没有看见踝骨,正是拉翡儿所谓的“腿子香肠。”飞尔南狄身上那两根健壮的柱子教这推销员目骇神移,她是受着了他的赞美的。至于犹太美人那双枯瘦胫骨就没有多少成绩了。老母鸡露绮思闹着玩儿,把裙子罩在这位先生的脑袋上,于是,马丹为了制止这种不成局面的恶作剧,只好来干涉了。最后马丹伸直了自己的腿子,一双有脂肪又有筋肉的诺曼第种的漂亮腿子;于是这个惊喜交集的推销员用献媚的姿势脱下了自己的帽子,以道地的法国骑士的身分来向这条可称领袖的腿肚子致敬了。
  那两个在昏乱之中如同冻得发木的乡下人,都用一只眼睛从旁瞧着;并且他们简直像是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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