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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城-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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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启文的文字,已入化境,其雄浑大气,已经逼人而来。属当今文坛不可多得者。相信此书的影响会越来越大。
  ——唐浩明
  陈启文是精耕细作的农夫,他的田地绝无芜草,庄稼硕壮。他仍用钢笔书写,文字颇似匠心独具的手工活,处处可见对格式化的抵抗。或许钢笔比键盘更适合思考。
  ——王跃文
  

梦城 第一节
她一丝不苟地穿上寿衣、寿裤、寿鞋,然后一袭雪白地躺下了。然后她就一直等着,等待着死神如期而至。似乎还是半夜,屋子里黑乎乎的。有一种气味是如此浓烈,她嗅到了。她吃力地举起手臂,抬起头。天渐渐亮了,窗棂在朦胧中一根根地露了出来。有一种遥远的力量隐约涌出,微微泛着红色,忽然像是燃烧起来了。她的一双眼空洞地睁着,恐怖地睁大,忽然像是燃烧起来了。但是除了火焰,她没再看见什么。
  她觉得自己已经等了许久了。她终于没有看见自己一直盼望着的那个身影,就把眼睛绝望地闭上了。整个身体往下一沉,床都惊了一下。
  她的最后一口气吐得十分漫长。
  忽然而至的一阵风,吹落了院外桑树上挂着的几滴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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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城 第二节
有一种气味是如此浓烈,方世初嗅到了。
  数十里之外,他就听见了从黄龙洲方向传来的鼓乐之声。这声音是为送别一个亡灵而演奏的,却充满了人世间的满腔热情,又伴之以许多悠长的叹息,他听来十分熟悉,但并不感到悲伤。他甚至觉得这声音营造出了一些让人沉醉的气氛,令他由此而对故乡平添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疑惑。
  当他赶到黄龙洲,刚在母亲的灵柩旁站稳了脚跟时,这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寂静笼罩了一切。方世初在可怕的静默中打量着他的母亲。
  灵堂外挤了一溜人头,都好奇又紧张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他一动也不动,像是被这无数突然集中在一起的目光钉在那里了。
  第一个走过来跟他打招呼的是龙富贵老汉,死者的堂兄弟。
  他边说话边打哈欠,像是这几天把他累坏了。
  “娃,你别这样,你别吓唬你娘,你娘就等着你回来哩,你娘可不想看见你这样……”
  但方世初还是两眼直瞪瞪地看着母亲。他眼里什么也没有。他眼里只有母亲。他怔怔地看着她,看得没有知觉了。那个一袭雪白的女人还睁着眼睛,又被夕阳涂抹了一层奇异的亮色,显得特别静穆。哪怕死了,这女人看上去也不是一副苦相的苦命女人,而是一副福相,她也的确很有福气,丈夫是大老板,儿子出国留学,但她却自寻了短见。这实在没有道理。龙富贵老汉说得不错,她在这间灵棚里已经停放两天了,她就等着她儿子回来,最后看他一眼。
  方友松还是那样,像模像样的,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叼着一棵大雪茄。这个梦城有名的农民企业家抽雪茄的样子就像当年在乡下抽旱烟,歪着嘴,一口一口地喷着浓烟,神情有些贪婪,还有些凶恶。但毕竟是死了老婆,那一种神情,十分空洞地挂在脸上。又不像悲伤,是一去不返的那种神情。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他冷眼旁观了儿子一阵,深深地往肺腑里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才叼着半棵早已灭了的雪茄一步一步踱到儿子身边,伸手在儿子肩膀上异常沉痛地拍了拍,烟在嘴角里动了一下。
  “世初,你回来了……”
  “她是个好人……”方友松又说,还叹了一口气。
  方世初那僵直着的身子这才动了动。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把母亲脸上的一绺发丝拂到了耳际后面,然后又抹上了她一直睁着的双眼。母亲的身上有些东西还没死,她的头发还没死,还和生前一样柔软,还沾有淡淡的豌豆花的香味。她的眼睛还没死,他给她抹上了,她倏地又睁开了。这让方世初很吃惊,他把身体慢慢地俯向了母亲,手一紧,母亲僵直的身体就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了。
  他痛彻心扉地长叫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那些傻了的人们一下反应过来,黄家老大把那杆铜黄闪亮的唢呐率先吹响了。灵堂里的哭声立刻响成一片。这些嚎啕大哭的人,都是死者的丈夫方老板方友松花钱买来的,有本村的,也有路过的乞丐。每个人都哭得很努力,而且每一滴眼泪都不是假的。他们一边哭一边手脚不停地给亡人烧着纸钱。灵堂里的纸钱码成山,看上去跟真钱差不多,烧得灵堂里乌烟瘴气。响器班子是黄家老大为首,他一边吹着唢呐,一边用脚后跟在地上敲打出欢快的节奏,每一个人,每一个声音都响应着他的动作。这节奏里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嘈杂和热闹。在乡下,死了一个人,就像上演一场戏,悲哀反倒在其次,最重要的就是要制造出一种热闹的气氛。而这对于一个真正的悲哀者,却是嘲弄般的折磨。
  方世初僵硬地放下母亲,泪水流进嘴里,满嘴都是苦涩,一股绝望的怒火却烧得他喉咙发干。
  “滚,”他指着那一个个嚎啕不已的哭丧者,又吼了一声,“都他妈的给我滚!”
  灵前燃烧的魂灯陡地一亮。偌大的灵棚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昏沉沉地哭了。
  夜幕阴冷地降临,但灯接着就亮了。用松柏枝条和五彩纸幡精心布置的灵棚里,在那些哭丧者们惊愕地陆续离去后,一下子显得格外空旷。
  这时黄岚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她是和方世初打小一块儿长大的,现在她是方友松的秘书,女秘书。她和方友松到底是什么关系,一个大老板和一个小秘到底是什么关系,风言风语在黄龙洲流传了不少年头了。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该走过来,她迟疑了一会儿,可她还是走过来了,走得离方世初很近了,她看着方世初,目光潮湿,明亮。她嗫嚅着。她想说点什么。她想劝劝他。但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更贴心的话,“世初,你要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她红着两只眼圈柔声说。
  “就是你,你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啊,得逞了,遂心了,你……”方世初用颤抖的指头指着灵堂外,“给我——滚!”
  黄岚一下窘得满脸通红,眼里闪烁着复杂的泪光。她好像还要说什么,方友松在那边低低地干咳了一声。黄岚听见了,揉掉眼角的一点泪花,小小心心地退了出去,像怕踩到了地雷一样。她很憋屈,但她没哭。
  如果这灵堂里还有人真的想哭,除了方世初,也许,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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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城 第三节(1)
当所有的人都走了,冷清的灵堂里只剩下了他和他母亲之后,方世初才感觉到了某种确切的所在,确切的归宿,这样的一种感觉,是无法诉诸于别人的。除了他,除了母亲,所有人,对于他,都是别人。他不哭了,他看着母亲,越看越不像是一个亡人。母亲还是他小时候看见的那副睡熟了的模样,只是少了一些往日因劳累而疲倦地睡去的感觉,又多了一些冷寂的让他感到生疏的东西。
  生和死的界线在人生的某个时刻是模糊的。
  方世初心里涨满了孤单,他想把母亲扶起来,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在他心里,母亲不是那种想不开的人,在父亲进城并且挣下了一笔让整个黄龙洲惊叹不已的家业之后,母亲却一直留在乡下,依旧靠种几亩田养活自己,她想得开,也看得开,知道自己进了城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她也不想从她丈夫那里得到什么。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个慷慨的男人已经不会再给她。但这一次,她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有一种气味是如此浓烈,方世初嗅到了。
  方世初很后悔,他不该听父亲的,去澳洲上什么学。他现在才恍然悟到,这从一开始就可能是父亲的一个阴谋,只有把方世初从母亲身边打发走,他才能遂自己的心愿。娘啊,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太便宜那对狗男女了啊!
  方世初回想起自己去澳洲上学的那天,娘也是傻了一样的。但她没有拦阻他,她沉默地送了他一程又一程,却一句话也不说,只管憋着自己,憋得嘴唇都快要流血了。走了半天还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走。在那个春天,娘的嘴角上长了一个苦疔,贴着一块火柴皮子。这是乡下人用来止血、消火的东西。娘不说话,但他每次回过头来看娘时,娘的嘴角就哆嗦起来,那黑色的火柴皮子也就一上一下地抖动起来。
  穿过一片豌豆地,是娘种的。正是豌豆开花的时候,那花开起来像一片蓝色的火焰,人一走动,就有无数细小的花粉扑腾起来,娘的发鬓上也飘落了不少花粉。但娘的脚步很软,一双腿已软得没有力气走动。娘就站住了,似乎想要吃力站稳的样子。
  他感到了自己的残忍。他是应该留下来陪陪娘的啊。他在城里念中学上大学,虽不能日日陪伴在孤独寂寞的母亲身边,但至少每个周末可以回到同城市只有一水之隔的黄龙洲。每次回家,下了轮渡,他还在北湖沿的堤坝上走呢,娘就知道他回来了。娘的眼睛,望是望不得这样远的,但娘似乎能嗅得到他身上的气味。娘的鼻子很尖,豌豆苗刚从地里长出来时,娘就能闻见青豌豆的气味。然而娘却闻不到她男人的气味。方世初记得,每次父亲回来,总要让她大吃一惊,然后,很久都回不过神来,傻了一样,只把两只手在围腰上反复搓着,仿佛那双手很脏似的。
  现在,娘竟然当着他的面也这样搓手了,反复搓着,仿佛那双手很脏似的。他记得自己突然很冲动地把娘的两只手握住了,他喊了一声“娘,你回吧”,立刻就泪流满面了。娘慢慢转身,“嗯,我就回,就……”娘说着,突然又一转身,把他的两只手捉住了,握得那么紧,握得他都疼了。手松开时,娘叹了一口气,“今年的新鲜豌豆,你是吃不上了。”娘把脸转过去,望着掩着的家门,却有泪水闪亮地从她鬓角流下。 txt小说上传分享

梦城 第三节(2)
方世初很是伤感,“娘,我还会常来看你的,娘……”
  娘把眼睛闭紧了,眼泪汩汩漫出。娘过了许久许久才又把眼睛睁开,却已变成一种陌生人的目光了。她打量着自己的儿子,说:“趁早赶路吧,你要走的路还长呢,我也该回去了。”
  方世初现在想起来,这话里就有了一层别的意思,真是一语成谶啊。
  当时却没一点异样的感觉。那天,方世初上了湖坝,回头去看娘,没看见娘。只看见那棵长在豌豆地头的大桑树。还是早晨呢,阳光里闪烁着无数银白色的水珠子,晃得方世初的两眼有些花了。这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只要回过头来看什么,他两眼就发花。他没看见娘是怎样走回家的,也没看见娘回家的那条路。方世初在遥远的澳洲偶尔会想起那个色彩鲜艳的春日的早晨,但忆念中的故乡缩小到只剩下那棵孤零零的桑树。每次他从城里回乡下,娘就是站在这棵桑树下等着他的。送他,也只送到这棵桑树底下。一来二去,就觉得娘是一辈子都站在这棵树下的。如果再往前走一阵,上了湖坝就能看得更远一些,就可以看见湖那边的城市了。可娘好像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一步了。娘好像很害怕湖那边的那座城市。或许是因为乡土养育出来的那份自尊,抑或是乡下人面对一座城市时太自卑太胆怯,娘一直不敢走近城市,她也就永远停留在了一个城市故事的外面,直到死。
  他为娘感到委屈。娘才五十出头,离死还远着呢。但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澳洲其实并不像娘想象的那样遥远,方世初中途只在广州白云机场转了一次机,就飞到了母亲身边。可他一去三年,却总是以太远了为借口,没来看过母亲一次,陪伴母亲一天。他总以为以后有的是时间,却没想到母亲一声不吭就走了,作为她血脉相连的儿子,自己竟没一点预感,母亲也没托个梦给他。
  守在母亲的灵前,方世初心里涌起一阵阵无言的酸楚。虽是早春,却仿佛还夹着去冬的风,湖乡夜晚的空气又冷又潮,有难耐春寒的小虫在夜的各个角落里啁啾,母亲头前、脚后亮着的四盏长明灯,被风吹着,也颤颤地一点点地变得黯淡模糊,就像他模模糊糊的回忆。他差不多就这样坐了一整夜,这一夜就像经历了一生。到天亮时,他才迷糊了一会儿,他也有些累了,不知不觉地,就把身体深深地向母亲弯去。他伏在母亲的遗体上睡着了。
  他不知天是什么时候亮的,醒来时才发现背后加了一件外套。眼皮还肿肿的,只感觉眼前一片发亮。仿佛就是这一夜之后,无论看什么,他的目光都变得不清晰了,看谁都是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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