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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张之洞(上卷)-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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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无法还击!”
  “该死!”张佩纶情急之中骂道,“这些蠢猪,还不快把船头掉过来。”
  “来不及了!”协办绷起着脸答。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活活地打!张佩纶痛苦万分。眼看着自己的兵舰被击中而不能还手,心中悔恨不已:悔不该上当受骗,悔不该前几天没有下死决心让这些魔鬼离开马尾!除了痛苦和悔恨,张佩纶拿不出一点实际办法。
  他能做什么呢?他既不能跳到闽江里去将中国兵舰的船头都扭转过来,将炮火猛烈地对着那一群卑鄙无耻的骗子强盗,又不能飞到伏尔他号去,怒斥孤拔、米歇尔,叫他们停止这种罪恶的行为,以正义去压倒邪恶,用良知去熄灭战火。他一无实战经验,二不懂船炮战术,此时,即使他能借用电报指挥江上的中国兵舰,他又能指挥出个什么名堂来?
  张佩纶想大骂一通引狼入室的何如璋,但何如璋连影子也看不到了,气得他在岸上毫无目的地来回奔走,没有走几步,便已两腿发软,浑身颤抖,终于瘫倒在江边。江面上,马尾港里的中法两国水战越来越惨烈了。
  孤拔为他们的突然袭击获得成功而大声狞笑,他又下达了“连续发炮”的命令。一发发凶猛的炮弹呼啸着向中国舰队打去,有的打在船上,立刻引发出一片烟火,有的打在江上,则马上激发几丈高的水浪。
  中国的水师官兵并不是懦弱的,他们经过几秒钟的思索后,便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尽管事前无一丝一毫准备,且眼下的处境极为不利,凭着军人本能的血性和勇敢,他们在没有统一的指挥下,舰自为战,人自为战,给予侵犯者——无耻的骗子以猛烈的回击。
  福胜、建顺两舰的舰头上都各装有两座十八吨的大炮,他们一面急忙掉转船头,一面用船尾所安装的十吨炮向敌舰开火,豺狼号只得集中火力对付这两艘中国兵舰。
  扬武号的船尾装有两座十二吨的炮位,在十一艘中国兵舰中,扬武号是船尾火力最强的一只。眼看着船头一时掉不过来,舰长决定充分发挥自己舰尾的优势,认真对付这群卑劣的洋鬼子。他看出伏尔他号是敌舰队的指挥舰,便命令炮手瞄准着号令台射击。两发炮弹同时从扬武号舰尾射出。妙极了!第一炮便恰好打中伏尔他号的舰桥,桥上的五个法国兵顷刻之间便毙了命。第二发炮弹打中了发号台,发号台被打得稀巴烂,只可惜偏了点,那个罪恶的大头子孤拔没被击中,他被震倒在地,爬起来后又哇哇直叫,命令打炮。扬武号的尾炮又接连发出几发炮弹,虽压住了敌舰的火力,但遗憾的是未打中伏尔他号的要害。这时,一艘在伏尔他号旁边的鱼雷舰偷偷地对着扬武号发出一枚鱼雷,鱼雷箭一般地在水中向扬武号飞去,打在右舷下。
  轰的一声,扬武号爆炸。开战后的二十七秒钟,立了大功的扬武号悲壮地沉没了。
  这时,福星、济安、飞云等兵舰都中了敌炮。就在随时都有灭顶之灾的时候,各舰上的炮手仍在用尾炮回击敌舰的挑战,维护着中华民族的尊严。
  振威号是一艘刚出厂的新舰,它的炮位上装的也是德国克虏伯厂新出的钢炮。现在它的船尾后面跟着的是法国的维拉号和台斯当号两艘兵舰,他们正利用船头主炮位的优势,全力猛扑振威号。振威号毫不畏惧,一边用尾炮英勇还击,一边全速掉头,在掉头的过程中,恰遇法国的特隆方号向它侧面驶来。振威号狠狠地射出一炮,击中特隆方号船头侧面,一股浓烟立时将特隆方号的船头罩住。
  特隆方号没料到振威号的炮火威力这样大,气急败坏地也向振威号发来一排炮弹,有两发打在振威号的船舷上,立刻穿成两个大洞。江水从洞口急涌而入,振威号还在继续掉转船头。好了,主炮位正好面对跟踪的维拉号和台斯当号。振威号将一肚子仇恨发出去,一排炮弹连珠般射出,两艘敌舰都被打中了,维拉号在江面摇摇晃晃,似要沉水。这时,伏尔他号身边的鱼雷舰从烟火中冲进,疯狂地向振威号发射一颗鱼雷,击中了它的船头。就在振威号即将沉水,炮位就要沉没的那一瞬间,振威号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颗克虏伯炮弹射出。它迅速直前,将法舰台斯当号的旋转轮打得粉碎,轮机手及其身边的挥旗人被击毙,身后的舰长右臂离开身体不知去向。就在这个胜利的炮声中,振威号带着对船厂、对闽江、对父老乡亲的深深眷恋,永不屈服地沉入江底。
  这就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马尾之役。从打第一炮开始,到振威号的沉没,前后不过半个钟头,中国十一艘兵舰全部被击中,伤亡将士七百余人,经营了三十多年的福建水师全军覆没;而法国八艘军舰无一沉没,只有两艘遭到重创,死伤不过三十来人。
  

第八章 谅山大捷(7)
大清帝国在世界面前再一次暴露出它的衰败无能,懦弱可欺!
  当看到振威号悲壮沉江的那一刻,瘫倒在岸边的张佩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轰隆隆,轰隆隆”,猛烈的炮声将张佩纶惊醒,他看到身边不远处车间腾起了烟火。
  “不好了,法国人的炮打到岸上了!”一肚子造船技术却惮于兵戈的船厂协办,吓得脸色惨白,他本能地意识到,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将性命不保。
  “张大人,我们快走!”协办扶起张佩纶,张佩纶的两腿仍然无力。
  “快过来扶着张大人往后山走!”
  协办招来几个工役,大家架起张佩纶,扶着协办,转身向后。
  张佩纶觉得自己此时离开船厂,正好比守城的官员弃城而逃。临阵弃逃,论律当有死罪!张佩纶心里一震,不由得停住脚步。船厂的第一号主管官员,自然是船政大臣何如璋。“何大人呢?何大人在哪里?”他茫然地问身边的工役。“何大人早已转到后山去了。”一个工役答道。何如璋早已走了,这话使张佩纶惊虚的心略为安定下来。论职守,自己是整个福建海疆的会办大臣,不只管一个马尾船厂,马尾的守土之责在何如璋身上。他都先走了,我还等什么!
  “轰隆隆,轰隆隆”,又是一阵炮轰声,江面上得胜的法国舰队掉转炮位向岸上打来,他们在发泄征服者的淫威,试图彻底摧毁这个中国最大的造船基地,炸死手无寸铁的三千员工!可怜的马尾船厂四处受炸,房屋倒坍,数十名员工倒在血泊之中,更多的人在抱头鼠窜,向树木茂集的后山奔去。
  一发炮弹就在张佩纶等人的身边炸开,尘土飞扬,刚才还是一块平整的地面上,立时出现了一个足可埋下四五个人的坟坑。
  从小在锦衣玉食的官衙里长大的张佩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惊心动魄、生死系于瞬间的战争场面。此时,他早已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只有求生的本能在强烈地驱使他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后山密林里逃去。这一逃,铸成了张佩纶终生不能洗刷的耻辱。他那令人目眩的光彩形象,因此而黯然失色,轰然圮塌。
  二 马尾一仗,毁了两个清流名臣的半世英名
  马尾之役的惨败,震惊全国,朝野均为之悲沮,更为举国同愤不能宽恕的是驻在船厂的两位大员的行为。福建海疆事务会办张佩纶和船政大臣何如璋,竟然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致使继三日的江上全军覆没后,四日、五日在法舰的炮击下,船厂因无人主持秩序大乱而损失惨重。
  慈禧太后甚是恼怒,立即将张佩纶、何如璋罢官削职;过两天,又将张佩纶荐举徐延旭、唐炯的事加上一个“滥保匪人”的罪名,新账老账一起算,发往边塞流放充军。接着又将闽浙总督何璟、福建巡抚张兆栋一并解职,勒令致仕回籍,诏命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七十三岁的左宗棠赴福州督办军务,欲借他的声威镇抚东南,慑服法人。调杨昌濬为闽浙总督。同时下诏宣讨法国罪状,公开向法国开战。
  圣旨下到福州的时候,张佩纶尚躲在马尾港三十里外的彭田乡。
  张佩纶在彭田乡已经十一天了,这十一天里,他一直在极度的痛苦中度过。出事的那天下午,他被船厂协办和一群工役搀扶着来到鼓山脚下,想在一家农舍里安顿下来,谁知那农夫听说他们是船厂逃奔出来的,便不让他们进屋。工役特别说:“这位是福建海疆会办张大人。”那农夫冷冷地看了看张佩纶,不屑地说:“张大人我们也不接待!马尾港打了败仗,带兵的大人应坚守阵地,士兵们死在沙场,你做大人的却逃跑,有良心吗?”
  说罢“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了。
  张佩纶受了这番指摘,满脸羞惭,只得继续向前走。又走了十多里,来到彭田乡。吸取鼓山的教训,他们不再找普通农舍而是去找乡长。彭田乡的乡长是一名老绅士,听了介绍后,对着衣衫不整的张佩纶十分鄙夷地说:“你就是那个号称清流健将的张幼樵吗?哼,你也有今天!想当年我的堂弟只因一个小小的过错,你就上章纠弹他,工部为他求情,你硬是不罢休,一连三疏,终于害得他连降两级。老夫还以为你是一个正派的人,原来你才是一个真正不负责任、不要人格的大奸佞。你滚吧,老夫家里不能容忍你这个口是心非的清流!”
  这一顿奚落,真的把张佩纶的脸面扫尽,恨不得去掘地以藏。
  本来想离开彭田乡,远远地走去,只是经这两番辱骂,张佩纶心更虚,体更弱,实在不能再走了,幸而附近有一所尼姑庵,庵里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尼姑,都是胆小的女人,看来了一大群身着官服的男人,不敢阻挡,船厂的逃命者再也不敢打起张大人的牌子了,胡乱在尼姑庵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第三天,张佩纶接连打发人去船厂探听消息,晚上回来时都说,这两天法军天天向船厂打炮,车间多半被炸毁,何大人没有下落,其他管事的一个也找不到。
  第四天晚上,派出的工役回来说:法国军舰开走了,炮不打了,但船厂的人恨死了两位大人,何大人借押送银两回福州离开了船厂。工役对张佩纶说,不要回船厂了,回去后会被人打死,不如干脆在这里呆着,过几天再回福州去。
  张佩纶听到这些话以后,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惧和悔恨。他知道自己的罪过太大了。法国的军舰在马尾二十多天,居然就轻信谎言没有看出它的真正意图,怎么糊涂至此!
  

第八章 谅山大捷(8)
炮火一响,自己就惊惶失措,拿不出一点办法,平日里那多主意都到哪里去了,难道说对军事的筹划只能由安静的书斋里产生,一到真刀实枪的战场,就一点谋略都出不来了?尤其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不该离开船厂,那天怎么就这样懵懂,这样混账!
  张佩纶想到锥心的时候,捶胸打背,嚎啕痛哭!他想起仅仅只在三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位令人敬仰畏惧的堂堂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十多年里,劾大员,纠显宦,谈洋务,议兵事,直赢得海内盛誉,天下闻名。说起张佩纶,谁人不称赞是一个气贯长虹、节如劲竹的清流名士?他的那些掷地有声的奏疏,多年前便有琉璃厂的书商找上门,请求让他们选择其中一部分雕版付梓,刷印几千份,好使那些敬仰他的人天天诵读,张佩纶答应过两年再说。倘若不是做这个背时的福建军务会办,来到这个倒霉的马尾船厂,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由副都御史而升都御使,由都御使而拜大学士,他的那些皇皇奏议,便会被千百万士人奉为经典,惠及今时,泽被后世。
  可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一切都破灭了。张佩纶想,他一定会遭到严惩,因为结怨太广,仇家太多,那些人必定会罗织罪名,周纳深文,甚至有可能被判处杀头抄家。
  至于那些金声玉振般的奏疏,更会成为一堆废纸,再也没有人去理睬了。“张佩纶”三个字,从此以后将会成为“只会为文,不会办事”,“口头上的英豪,骨子里的懦夫”等等的代名词,千秋万代成为士大夫的反面教材。
  张佩纶这样想来想去后,万念俱灰,身如槁木,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天到晚僵卧冷床,气如游丝,奄奄待毙。
  圣旨到了福州后,会办衙门的官员们四处查访,终于在彭田乡的尼姑庵里找到张佩纶。听完圣旨,他暗自庆幸没有杀头,一丝生机又从体内恢复。他无理由也无脸面作任何申诉,叩头谢恩完毕,稍过几天便穿起囚服踏上戍途!一路上他时刻担心,生怕再有后命。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少人上折痛斥他,更有许多清流党的怨敌,此时都要将他从戍途上召回,交刑部议决,处以立决。慈禧权衡了一下,没有召他回京,只是将戍边的年限由五年增至八年。
  张佩纶刚披上囚衣,陈宝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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