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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张之洞(上卷)-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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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事都在他的考虑之中。猛然,他想起了一件大事。此事是在离开山西前非办不可的。
  来到太原不久,张之洞便去视察三晋的最大书院晋阳书院。他跟士子们约定每半年来书院一次,或给士子们授课释疑,或与士子们共商省情。前年,他守约春秋各去了一次。去年清明时分,他也抽空去了一次。但从那以后到现在将近一年了,因为忙于庶务,一直未去。即将离晋南下了,学台出身的张之洞深以失信于士子而不安,他要再去一次晋阳书院,借以弥补自己的失约。
  晋阳书院的师生都知道张之洞已擢升两广总督,不日将离开山西,山长石立人和新任总教习杨深秀与士子首领们早就谈论过,应该到巡抚衙门去一趟,为抚台大人送行。石老先生在晋阳书院做了二十多年的山长,经历过七八位巡抚。巡抚们到书院走走看看,大多是做做样子而已,从来没有哪个巡抚正经八百地给士子们上过课。一辈子精研学问的老山长也知道,像曾国荃那样的巡抚,要他上课也是件挺为难的事。他自己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又怎么好意思给这些大多已有举人功名的士子上课呢?其他几位巡抚,也不乏有进士出身的,但他们原本就是把“四书”“五经”当作敲门砖,功名之门一旦打开,那块砖便弃之不顾了;何况中进士到做巡抚之间,还有一段很长的道路要走,这条道路上的获胜者靠的不是学问,而是另一番功夫。待到爬上巡抚高位时,过去的子曰诗云之类早已忘记得差不多了,何能再面对这些饱学士子大谈学问呢?
  只有张之洞不同,他来书院虽只讲过三个半天的课,却让所有听课的士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博学而清高的石山长也自愧不如。对于这样的抚台,年过古稀再无欲求的老学究的尊敬是发自内心的。
  当下,石山长和杨总教习,将张之洞一行迎进书院。在山长的学思斋里坐下后,张之洞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地说:“这一年来忙于杂务,一直未来书院,向士子们许下的诺言没有兑现,心里总不安。再过几天就要去广东了,今天到书院来,一是看看各位,二是再跟士子们讲一课,算是弥补去年的所欠。”
  石山长激动地说:“大人荣升,本应老朽带领书院教习和士子们去衙门祝贺。不想大人如此繁忙之际,还惦记着书院和去年下半年缺的那堂课,亲来书院。老朽和书院全体师生深谢大人这番情谊。”
  张之洞说:“就请老先生传令下去,叫所有的士子都来吧!”
  石山长转过脸对杨深秀说:“漪邨,把大家叫到风雨轩去,都和张大人道一声别吧!”
  风雨轩是一个开敞的###之处,书院逢有大事,则全体聚集于此。听说张抚台要给大家上最后一课,所有的人都来了,一百多个教习和士子济济一堂。
  张之洞坐在平素石山长坐的太师椅上,将全体师生扫了一眼,见大家都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等他开口。他清了清喉咙说:“鄙人承乏晋省近三年,给诸位授了三堂课:一次讲德行的修炼,一次讲学问的积累,一次讲文章的写作,也不知对诸位的求学有所裨益否。近日奉旨,将总督两广,不日就要离开晋省,今天特地来书院看望各位,想再给诸位授一次课。今日这堂课,想听听诸位的意见,要鄙人讲点什么,大家说吧!”
  在座的士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知道要抚台大人说点什么好,有的在互相小声商量着,风雨轩里开始热闹起来。杨深秀见此情景,估计一时难得有统一的意见,不如自作主张算了。他素来喜诗,也读过不少张之洞的诗篇,便在一旁说:“晋阳书院里的士子,大多读过大人的诗,很喜欢大人的诗作。我看今天就请大人给我们谈谈诗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张之洞喜欢写诗,也自负于诗。过去做翰林,做学官,都有充裕的时间吟诗,来山西这几年,政务太繁,冲淡了吟诗的雅兴。今日能给士子们谈点诗,倒也是一个轻松而有趣的课题。他自己的诗作,至今并未刻集刷印,先前在京师清流同人中,每有所作,大家互相传抄,张之洞的诗才常被称赞,传出圈外的诗作不少,故京师士人亦多有能诵读其诗的,至于太原士子也在读他的诗,他却没料到。张之洞饶有兴致地对着大家说:“刚才杨总教习说晋阳书院也有人读过我的诗。我现在问你们,有谁能当着我的面背诵我的诗吗?”
  众士子都很兴奋。许多人都读过抚台的诗,有的人怕背不全,有背得全的又没这个勇气。正在互相怂恿的时候,有一个士子勇敢地站了起来,说:“张大人,我背一首。若背错了,请您宽谅我。”
   。。

第六章 观摩洋技(11)
张之洞含笑说:“好,你背吧!”
  那士子定了定神,高声背起来:
  “一岭如龙九曲回,江东霸主起高台。
  羞从洛下单车去,亲见樊山广宴开。
  水陆上游成割据,君臣投分少疑猜。
  张昭乞食无长策,豚犬悠悠等可哀。
  这是大人咏怀湖北古迹九首中的第四首《 吴王台 》。不知背错了没有?”
  这首诗,张之洞自认写得不错,这个士子背得如此流畅,可见此诗在书院里广泛流传,看来晋阳士子们赏诗的眼力不差。他很高兴,说:“背得好,谁还能再背一首,我就答应杨总教习的请求,今天专谈诗。”
  士子们天天读“四书”“五经”,日日伏案代圣人立言,真个是神昏气坠,味同嚼蜡,平时也只有靠读点唐诗宋词来调节下。今天抚台不讲那些枯燥无味的经典,专讲可作下酒菜的诗歌,岂不太惬人心怀!众士子很快推出一位素日记诵能力强的人。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丝丝汗津,略有点胆怯地说:“大人,晚生也背一首,若有背错的地方,大人尽管责备晚生一人好了,千万莫因晚生的背错而不讲诗歌。”
  张之洞觉得此生憨实得有趣,便说:“你背吧,背错了不要紧,我给你纠正。”
  那士子又擦了一把汗,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安定下来。风雨轩里鸦雀无声,一会,大家听到了诵诗声:
  啸台低,吹台高,
  台上瓦砾生黄蒿。
  登台吊古逢吾曹,
  故人谁欤今边韶。
  大梁本是霸王地,
  至今白沙三丈没城壕。
  五季如风青城虏,
  惟有信陵死不腐。
  中原荡荡不自立,
  金戈蹂践徒辛苦。
  当年汴水入泗流,
  清明上河尚可游。
  南下朱仙四十里,
  大车辚辚,小车辘辘,
  彻夜何时休?
  一自河决汴流断,
  中州贫索来寇乱。
  锦衣甘食皆河兵,
  哪有健儿习征战?
  君来蔡州营,
  我去宋州城。
  宋蔡相望列三帅,
  千群边马仍横行。
  尔我少年容易老,
  王粲从军欢情少。
  饮我酒,为君歌,
  金梁水月吹酒波。
  试看战骨白,
  岂惜朱颜酡。
  报关侠士不可见,
  只有宪王乐府堪吟哦。
  很长一会不见再有诵诗声发出,众士子知道背完了。当着这位显赫诗人的面,一口气背下这首长篇歌行,不错不漏,不停不顿,大家对这位士子的记忆力和胆气所倾倒,风雨轩里响起一阵鼓掌声。
  张之洞也不由得击节赞叹:“好,这样长的一首诗,难得你一气背完。这首诗作于同治元年。我当时春闱未捷,来到河南堂兄幕中。那时幕中有一个叫边韶的人和我意气相投,我于是写了这首诗送给他。尔我少年容易老。不知不觉间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真的老了。当时和你们差不多大,正是目空一切好说大话的年岁。这位朋友能背得这么流利,看来是喜欢这首诗。李贺说‘少年心事当拏云’,年轻人有点目空一切好说大话,也不是太坏的毛病。诸位是我的知己,我今天就非得说点诗不可了!”
  抚台原来是这样的热血热肠可亲可爱,在杨深秀的带动下,风雨轩内外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论中国的诗,自然首推唐诗。唐诗之后,宋诗别是一路,也是高峰。国朝初期,有个诗坛泰斗,乃大名鼎鼎的王渔洋,他论诗高标神韵。这神韵之说,便是为唐诗定的调子。乾隆时期,又出了个诗坛泰斗,乃长寿老人翁方纲,他论诗标出一个肌理。这肌理主要来源于他对宋诗的领悟。近世作诗崇尚宋人,便是受翁氏的影响。”
  众人都被带进了诗的天国。此刻晋阳书院的风雨轩,如同九天玄宫海外洞府,只见珠玉飞溅花香飘溢,没有半点尘世的嚣杂,凡俗的琐屑。
  “鄙人论唐诗不同于王渔洋,独标一个风字;论宋诗有别于翁方纲,特重一个骨字。”
  年轻士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因旧袭故,最有兴趣的就是标新立异,尤其是学问上的新奇之说,更是对他们吸引力最大。抚台自家独得之学说,立即振奋了他们的精神。
  “若把风字说得具体点,便是风流。诸位,这风流二字,可不是时下所谓的吟风弄月,拈花惹草,秦楼楚馆,作狎邪游等意思。”
  抚台这几句风趣的话,引起了年轻士子们的会心之笑。
  “唐人眼中的风流,包含的内容异常丰富,囊括人品人性、德行才华方面诸多美好资质。比如张九龄的‘雄图不足问,惟想更风流’。这里的风流,便是指的才华纵横,文采斐然,不拘常礼,通脱旷达。再如李白的《 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这里的风流,就是指的超凡脱俗的风度人品和卓尔不群的文采才情。这种风流,不但使李白倾心,也让当时普天下的唐人艳羡。所以杜甫咏宋玉,就说‘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宋玉的风流,就连诗圣杜老夫子都想师事于他。”
  风雨轩里又是一片欢快的笑声。
  “至于司空表圣所说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这风流便象征着一种诗文的最高气象。这种气象含蓄蕴藉,韵味无穷,而又不可以迹寻之,正是羚羊挂角,浑然无迹。可谓风流二字的最大内涵了。所以鄙人认为,论唐诗,切不可忽视唐诗的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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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观摩洋技(12)
抚台对唐诗研究的真学问,使士子们由衷叹服,他们不停地点头,报之以完全的赞同。
  “若说宋诗,则突出表现在一个骨字上,具体地说,这骨便是筋骨。筋骨是个比喻,说得明白点便是义理。宋诗最重的便是这二字。我们读宋诗,切记不可忽视了这一点。”
  众士子个个听得全神贯注。
  “宋诗在这方面取得的成就最高,所以有的诗便成了格言哲理传了下来。比如大家所熟知的《 读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谓有源头活水来。’朱夫子的这首诗是宋诗的代表。有源源不断的活水灌注,小小的池塘才得以清亮如镜。这是一个极为恰当的比喻。士人们要勤奋学习,要博览群书,才能不断地有新知涌进胸臆,才能如同这一池清水般的令人可爱。”
  如同当时大多数读书人一样,石立人山长也是一个写宋诗的学究,他对巡抚的这番话很能听得进。
  “至于王安石说‘不为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苏东坡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些蕴含在诗中的义理,则千百年来无数次地被人们所引用,去说明许多长篇大论未必能说清的道理。这就是宋诗的成就。历代都说唐诗高于宋诗,其实也不尽然,宋诗中的义理深度便不是唐诗所能达到的。应当说,唐诗宋诗是双峰并峙,都是无可替代的瑰宝。”
  杨深秀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随即,全体士子都热烈鼓掌。晋阳书院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刚刚平息,一个出身官宦家庭的胆大士子站起来说:“请问张抚台,您的诗是属于唐风一类,还是属于宋骨一类?”
  这个问题提得近于唐突,老山长颇为不悦地瞟了那士子一眼,心里说,怎么能这样问抚台?大多数士子却很赞赏发问者的胆量,他们也想听听抚台对自己诗风的评论。
  张之洞不以为意,莞尔一笑,说:“明代和国朝初期,士子都学唐诗。国朝乾嘉之后,士人都学宋诗。学唐诗,若不得风流之精髓,则易入轻浮浅薄一路。学宋诗,若不得筋骨之要领,则易入生硬说教一路。故而无论学唐学宋,都要取法乎上。这是第一义。还有第二义,即我刚才说的,唐宋既然是双峰并峙,故不应偏于一方,应该都学,而且要尽取其长,力避其短。鄙人便有志于此,作诗尽可能有唐人之风,亦有宋人之骨。唐风宋骨才是鄙人所追求的最高目标。因此,鄙人的诗,说得好听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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