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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张之洞(上卷)-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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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是幻觉?万籁俱寂的荒郊野外,哪来的琴声?张之洞屏弃一切思念,侧耳倾听。不,这不是幻觉,千真万确是有人在弹琴,只是琴声已变了。
  此时传来的琴声与刚才的不同,它迂缓游移,凄清幽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张之洞猛然想起来,这不是石氏在弹琴,这是母亲在弹琴。
  四十多年来,在张之洞的记忆中,确切地说,是在他的想象中,母亲的琴声多半都是这样的:它充满着哀怨,充满着遗恨,它似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述说,似有无穷无尽的爱要施予。张之洞脑海中母亲的形象既圣洁高贵,又愁肠百结。这些,都化为不绝如缕的琴声,长久地回旋在他的胸臆间。现在,这远远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琴声,勾起了他对母亲的深深思念。
  

第四章 晋祠知音(11)
再读斋纱窗前的张之洞,久久地沉溺于对往事的寻索追忆之中。这琴弹得如此动人心扉,扣人心弦,弹琴者必定心灵手巧精于音律。此人是聪慧的雅士,还是纤丽的婵娟?明天得问问。
  第二天一早,张之洞向圣母殿的看守老头说起昨夜有人弹琴的事。老者说:“这是李老头的女儿弹的。晋祠里有一个旧书院,名叫晋溪书院,是乾隆年间办的,到同治初年停办了,以后做了当地百姓子弟的蒙馆。两年前,李老头被聘为蒙馆的塾师。李老头一家三口:老伴和一个守寡在娘家的女儿。”
  老者望着张之洞,以一种很怜恤的口吻说:“有一天,李老头到圣母殿来和我聊天,说起他女儿的事。他的女儿名叫佩玉,十八岁出嫁,夫家是个殷实的家庭。嫁后第二年便生了一子。日子本过得甜美。不料,夫婿陡染急病,一下子便死去了。二十一岁的佩玉顿时成了寡妇,她心中已是悲痛万分了,又加之各种风言风语更令她难过,不少人指着她的背影,说她克夫,是扫把星。好在还有个儿子,佩玉含着眼泪忍着痛苦,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谁知,儿子三岁时出天花死了。这一下,佩玉的全部指望都落了空,夫家也不把她当人看。万般无奈,佩玉只得回到父母身旁。她从小好弹琴,这两年来因为心中郁结过多,便常常借琴来作解脱。客官,佩玉昨夜的琴声打扰了您吧!”
  “不,她的琴弹得太好了,我想去见见她。”
  葆庚忙说:“一个住娘家的寡妇,怎好叫您亲自去看,把她叫过来好了。”
  张之洞将葆庚拉到一旁,轻声说:“昨天我就说了,我们到晋祠来就成了踏青的游客,不再是抚台、藩台,去看看有什么不可以?何况这个女子琴弹得这样好,也可算个才女,我即使以抚台的身份去看她,也是应该的,并不辱没二品大员的职衔。”
  葆庚笑着改口道:“大人说得对,我们都去看看她。”
  老者说:“既然各位客官硬要去,那我先走一步,叫李老头收拾一下。”
  过一会,张之洞在葆庚、王定安的陪同下来到晋溪书院。这座书院的确已废弃多年,冷冷清清的,杂草丛生,但宅院宽敞,文星坊、泮池等也都还完好,可以想见旺盛时,这里也是书声朗朗弦歌不绝的。学政出身的张之洞对此大为感慨:山西的前任巡抚们可以拿出大笔银子去修再读斋,却没有想到要复兴这所书院,真是枉读了圣贤之书;待诸事办理稍有头绪后,一定要把晋溪书院恢复过来。
  正想着,老者将李老头带上来了。老塾师在客人面前显得有些拘谨。他连连招呼客人坐,又亲自递上茶碗,并一再声称没有准备,无糕点瓜果招待,很是过意不去。
  张之洞见塾师穿着虽陈旧,却也还整齐,面容虽瘦削,五官也还端正。张之洞对塾师很熟悉。他知道不少塾师都是饱学之士,就学问来说,他们并不比举人、进士差多少,只是命运不济、科场不顺罢了。就品性来说,他们因终日诵读圣贤教诲,没有受官场黑缸的污染,故而持身多清白,缺德害人的事他们通常不会做。前学台对塾师有一种本能上的好感。眼前的这个塾师,从举止神态来看,是一个本分人,再加上他有一个会弹琴的女儿,张之洞对他更是和气。
  “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不敢。”塾师恭谨回答,“免贵姓李,贱名治国。其实,老朽六十岁了,从没治过一天国,这是名不副实。”
  张之洞笑了起来,说:“李先生不必遗憾,肩负治国担子也不见得是好事,像您这样,以舌耕养家糊口,一分一文来得堂堂正正,花起来心安理得,与世无争,天君泰然,岂不甚好!”
  李治国听了这话,心中欣然:“客官说得好极了。老朽这几十年来,也总是这样想的,不怨不忮,坦然度日。只不过毕竟家计清寒,许多事做起来力不从心呀!”
  这是大实话。蒙馆塾师清贫,除极少教出的学生做了大官又有所回报者外,绝大多数是没有多大脸面和身份的,要想做点什么,真的是难。张之洞点点头,表示对这话的理解。
  过一会,他又问:“你的蒙馆有多少学童?”
  “十五个。这两天放春假,在家帮父母忙春耕。”
  “收的学费能养得起家吗?”
  “哪里可养家?”李治国苦笑着说,“客官有所不知,晋祠四周的乡民大都贫困,交不起多的学费。有几个娃家里穷,父母早就想他们辍学了。我看他们也还好学,便挽留下来,免去了他们的学费。”
  这是一个真正的人师!对于贫寒子弟读书的艰难,张之洞是深知的。他在湖北、四川做学政的时候,特别关照各州县学校膏火费的发放。遇有机会,总是劝那些有钱的商贾多捐点钱给学校。在省学台衙门直接管的经心书院、尊经书院,每次去视察讲学,他都要问问学子的学业衣食情况,对那些品学兼优而家境贫困的子弟,他总要想法子去资助他们,他不图这些学子个人的丝毫报效。这一则出于爱才惜才的本性,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才因得不到教育而毁掉。一则也出于作为学官的责任心。为国家造就人才,乃是学官的神圣使命。这个李治国,不是朝廷任命的学官,却有这等仁心,应是出于爱才的本性。前学台对这个老塾师油然生出敬意。
  

第四章 晋祠知音(12)
“那您的日子怎么过?”
  “勉勉强强也可维持。”李治国平平淡淡地说,“每年所收的几千文学费,用来买麦面和油盐。老伴种菜喂鸡,也能补贴些家用。这两年女儿回娘家来住,也可以帮帮忙。”
  说到女儿了,圣母殿的看守人忙插话:“李老头,昨夜佩玉弹琴,这位客官听到了,他很是称赞,硬要来看看佩玉。你去叫佩玉出来和客人见见面吧!”
  李治国摆手笑道:“小女琴艺荒疏,客官谬奖了。”
  张之洞说:“您女儿的琴弹得妙极了。我昨夜一直站在窗边听到底,直到她不再弹了才上床睡觉,躺在床上很久都觉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哪里,哪里!客官如此美言,小女担当不起。”李治国开心地笑着,“小女乃贫寒人家女子,举止粗俗,如何见得贵客?”
  “老先生不必谦虚。”张之洞恳切地说,“自古以来便有高山流水的佳话,令爱琴艺高明,她也是希望能有人真心欣赏她的琴艺。您不要代她做主,我想她会愿意见见我这个晋祠的游览者的。”
  见张之洞这样说,李治国起身说:“我进里屋去问问佩玉,看她意下如何?”
  “好!”王定安轻轻地拍打着巴掌说,“你说我们在等着她。”
  很快,李治国便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少妇,显然是他的女儿佩玉。
  李治国指着张之洞对女儿说:“佩玉,这位客官昨夜听了你的琴,说你弹得好,今早特为来看你。他是你的知音,你要当面谢他才是。”
  佩玉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向张之洞行了一个礼,轻轻地说:“谢谢客官。”
  张之洞见佩玉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匀匀称称的中等身材,穿一件家织蓝底白花粗布夹衣,蛋形的脸上长着一对细长的眼睛和纤小的鼻嘴,头上没有首饰,脸上也不见粉黛。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然纯朴清秀灵慧之气。
  久在官场的张之洞平素见的女人,多为浓妆艳抹的太太夫人,自己过去的三位夫人,倘若见外客,也必定着意打扮一番。打扮出来的女人,固然漂亮好看,但总不能与这种天然本质相比。一个好比戏台上的曲折情节,一个好比真实的人世生活。素来率真任性的张之洞,更喜欢这种本质本色的清纯。
  他满脸笑意地对女琴师说:“昨夜我听了你半夜的琴。你的琴声,把我带进了你的音乐世界。我跟你说几句听你琴的感受,看我算不算得你的知音。”
  佩玉微微笑道:“小女子琴艺粗劣,有辱客官听了半夜,实在惭愧。客官要谈听琴的感受,倒是我愿意听的,请客官指教吧!”
  听佩玉这么说,张之洞高兴地说:“你昨夜弹的琴,上半截的曲子如春溪之流水,如向阳之山花,欢快欣然,像是回忆少年的无忧岁月和成年后的幸福时光。下半截曲子,则有如浔阳江头长安女的心境,听起来满眼是茫茫江月瑟瑟秋荻的情景。我想,你弹到后来,很可能是心中涌起了世事的诸多辛酸悲苦,琴声便不知不觉地变了调。你看,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张之洞的这番分析正说中了佩玉的心思。昨夜,她拿起琴来时,本是心情舒畅的。明月清风,红花绿叶,带给她以生命的机趣。她操起琴来,心似白鹤,手如流泉,曲调畅达和乐。慢慢地,丧夫殇子的深重悲痛,不期而然地又从她的心灵深处涌冒出来。她忧愁重重,叹息自己的命运为何这般苦痛。眼下可以和父母一起生活,往后父母故去,何处将是归宿?心里这样想着,弹出的调子便越来越哀婉凄怨了。
  佩玉点点头说:“客官说得不错。”
  张之洞很觉欣慰:“古人云,凡音之起,由心之所生也。又说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之文谓之音,故音乐乃人心情之外露。我听你的琴声而知你的心情,可不可以算是你的知音?”
  佩玉颇有点羞涩地说:“这样说来,客官也可算得上是我的知音。”
  张之洞哈哈大笑。葆庚、王定安连同李治国都笑了起来。张之洞对李治国说:“老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想叫令爱当着我们众人之面再弹一曲如何?”
  不等父亲问她,佩玉立即说:“客官既然这样明辨音乐,我愿意为你再操一曲。”
  说罢,转身回里屋。
  过了好一阵子,还不见人出来。众人正在奇怪时,忽然从里屋传出了琴声。李治国带着歉意说:“琴架大而笨,不便搬动,且小女从未当着生人面前奏过琴。她现在是在里屋为各位客官弹奏。”
  “也好,也好!”张之洞忙说,“隔壁听琴,更宜凝神倾听。”
  琴声清清脆脆地从里屋传出来。先是悠扬亮丽,婉约轻柔,如一匹彩练当空飘舞,时上时下,时左时右,舞出许多绚丽的姿态来;又如满园春花,姹紫嫣红,千娇百媚,春色烂漫,引来蜂蝶成群。继而节奏加快,声调激昂,如一江春水浩浩荡荡向东流去,波叠涛涌,浪花飞溅;又如百兽奔走山林,朝拜虎王,蹄声急促,气象壮观。接下来急管繁弦,号角啸厉,如春雷乍响,如山洪暴发,如战马嘶鸣,如刀枪撞击……就在众人被琴声牢牢吸住的时候,突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霎时间,整个晋溪书院一片寂静。
  佩玉神采焕发地走了出来。那情形,颇似一位得胜归来的杨门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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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晋祠知音(13)
张之洞夸道:“这首曲子比昨夜的更好。想不到一个弱女子还能奏得出这等雄健的乐曲。请问,这是一首什么曲子?”
  佩玉笑吟吟地答:“这是一首唐代古曲。当年唐高祖在太原起事,派他的女儿平阳公主驻扎在扼控河北山西之间的关口,这关口就是今天的娘子关。平阳公主成功地守住了。唐高祖命乐师谱了这首曲子送给平阳公主,曲谱名叫《 平阳公主凯旋曲 》。”
  张之洞太喜欢这个女琴师了,一个念头突地在他的脑中萌生:准儿八岁了,却不会弹琴,何不把佩玉聘到家里来,请她教准儿呢?日后让她继承奶奶的琴艺,也是一桩好事呀!
  张之洞站起来,走到李氏父女身边,诚恳地说:“实不相瞒,鄙人就是山西巡抚张之洞。”
  听说眼前站的竟是堂堂抚台大人,李氏父女一时惊呆了,不知所措。圣母殿的看守老头也惊诧莫名。王定安在一旁说:“这位真正是抚台张大人。”又指着葆庚介绍:“这位是藩台葆大人。”
  荒废的晋溪书院、贫寒的蒙馆塾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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